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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红的深衣是这个崇尚黑色的秦国里少见的颜色,静静地跪坐着,夏日再一次地来临了。衣摆如波浪般流泻在地板上,有着令夏荷惭愧的娇艳。夏日的光照射进来,静静坐着的女子素面无妆,却有着不点而朱的红唇。

    换上颜色艳丽的女装,反而不复当初的明丽,只留淡淡素秀,与夏日微醺的风融在一起。

    吕不韦赤脚走在地板上,脚步很轻,怕惊扰了朱丽妍。可朱丽妍缓缓地转过头,对他笑笑。

    “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吕不韦轻声问。

    每日的问候成了例行公事,他们之间的对话变得乏善可陈,但她还是尽职地答道:“还好,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

    “是吗?那就是说还有一些不舒服的地方了,夏日炎热,等下端些消暑的凉品来。”

    “好。”

    然后两人就变得沉默。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朱丽妍笑着说。

    吕不韦放柔了目光,点点头。

    “从前江南有二位姓乔的美女,身姿娉婷,闭月羞花,艳名满天下。而有个很有野心的人,修建了一座气势恢弘的铜雀台,发誓道:‘一愿扫平四海,以成帝业;二愿得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憾!’”

    “后来呢。”吕不韦漠然问。

    “后来啊,折戟沉沙铁未销,仓皇逃而霸业毁。二乔另嫁,铜雀春深,终无法锁二乔。”

    吕不韦怒气腾腾地站起,摔袖而去。

    朱丽妍浅浅地笑,转头看门外,夏华流淌而过。

    天气渐渐炎热,蝉儿却越鸣越响亮,搅得人心烦躁。朱丽妍倦倦地趴在榻上,不想动。自从上次她与吕不韦讲了那个故事之后,吕不韦多日未来找她了,也省得他们相顾无言。

    闭着眼,似睡非睡,朦胧中有人抱起她,将她搂进怀里。

    奇怪的是,她没有醒,反而沉沉地进入睡乡。

    抱住她的,自然是吕不韦。等她醒来之后,他亲手喂她喝凉粥,她小声地抱怨:“一点都不冰。”

    他无奈地笑,“太冰对你身体不好。”

    她瞅了他一眼,“你是不会了解冰淇淋的乐趣的。”

    他叹了口气,“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

    她再次瞅了他一眼,道:“想听听得懂的吗?我再跟你讲个故事吧。”

    他深深看她,放下碗,没有说话。

    她当他是默认,便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凡见她美貌,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一日,有使君自南来,见罗敷,停马询问:‘可愿与我归去?’”

    说到这里,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还是不说话。

    朱丽妍继续道:“罗敷闻言,立即怒道:‘使君怎么这么愚蠢!罗敷已有夫君!罗敷的夫君为人洁白晰,数千人中唯有他殊于旁人,精彩非凡。’然后使君便只有恹恹离去。”

    这一次,吕不韦没有表现出怒气,只是冷笑一声,端起凉粥,继续喂她。

    她轻启红唇,含住勺子,挑起眼看着他。

    他一使力,把勺子从她嘴里拔了出来,舀了另一勺。

    夏日已入最后的灿烂,阳光炫目,明与暗的交错之间有着因衍射而形成的七彩光华。

    日子,又不能避免地陷入了无聊之中。生活被圈定在四方的房间与四方的院子里,却有种与衣服上的花纹一样的孤寂的美丽。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轻声唱着歌,朱丽妍貌似快活,实则无聊。

    吕不韦仍是那般轻轻地走来,只不过手里抱了一具琴。

    朱丽妍眼睛亮了亮,嘻嘻笑着道:“送我的吗?”

    “当然。”吕不韦也笑。

    朱丽妍喜滋滋地将琴放在腿上,拨弄了几下,道:“谢谢哦。”

    吕不韦道:“你我何须言谢?”

    朱丽妍眯起眼,“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再跟你讲个故事吧。”

    吕不韦也眯起眼,道:“好啊。”

    “在很远很远的西方,远到超出你的想象的地方,有着异族的神癨。太阳神爱上了河神的女儿,他热烈而疯狂地追求她,却让她感到害怕。他不停地在她身后追赶,她却不停地在前面奔跑,希冀可以摆脱他。直到她失去所有的力气,即将被他追上时,河神的女儿向她的父亲求救,而河神回应了她,将她变成一棵月桂树。而太阳神只能抱住那干瘦的树干。”

    这次她一口气说完,然后定定地望着他,他也定定地望着她。

    猛地,他一把挥开她膝上的琴,琴滚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朱丽妍连心疼都来不及,就被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她仰望着他,他的眼里有怒火与另外一种她并不陌生的光。

    “你宁愿当一棵树?”他嘶哑地问她,却并不需要她的答案,而是倾身撕咬她的唇。

    这次,她没有挣扎,既然已经逃不掉,何苦再浪费精力。

    以前看的小说里总是这么描写,说情欲是一片海,人们在海里浮浮沉沉。她以前不懂,总是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而今她懂了,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唯有他粗暴的温柔借由肌肤的接触传达了过来,不说刻骨铭心,却也销魂蚀骨。

    泪水不知为何流出了眼角,也许,是为了诱哄他温柔的亲吻。

    等她慵懒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的时候,她看见他坐起。黑发披散在他的背后,他俯下身子,用手撑住自己的额。

    “你不是处子。”

    他的声音还残留着刚才的缱绻,在房间里回荡,有些空灵。

    好冷啊。明明刚才还很热的,可是一离开他的怀抱就冷了起来。两年前,那一晌的贪欢均是她一手安排,她故意将那段记忆不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任何踪迹。

    她做到了,且做得很好,可为什么还会怎么苦涩。

    “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炎炎的夏日,与她的身体一样的冰冷。

    “魏无忌?”他还是没有转头看她。

    她想她答是他会是什么反应,答不是,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可还没等她做出回答,他就转过头,再次紧紧地抱住她。

    她几乎要叹息了,好温暖。

    “不要说。”他的语气带着恳求,然后他又开始绵密地吻她。

    “若是心里觉得不痛快就放我走。”她在他的亲吻之间说道。

    他支起身子,凝视着她,道:“死也不放。”

    她终于叹息出声,然后抬起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攀附住他。

    人们讽刺女人,说女人是菟丝花,依附于男人,柔弱却没有骨头。

    此时,她只想大笑,她不是菟丝花,而是凌霄花。比菟丝花攀爬得更高,她在凌霄的枝头笑看一切。

    她笑看她的生活,而她的生活几乎可以写成一本穿越小说。

    会是happyending吧?

    政治老师在讲中国的社会主义化进程的时候说,即使过程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许多有心人都知道,文信侯府里豢养了一个女人,深得文信侯宠爱。

    人们都称她为丽妍夫人。

    传闻她有一双妙手,抚在琴上,能弹出绝世的好音,而抚在人身上,能让人舒服得化掉;传闻她有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眼波如秋水脉脉;传闻她有柔软温润的红唇,魅惑而香馥,让每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人们绘声绘色地传,却在有人问“你们见过她了吗”的时候,面面相觑。

    哪一个稍有权势的男人没有所谓的侍妾?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有这位丽妍夫人实在是神秘了点,所以才能引起众人的兴趣。

    人们也只会在茶余饭后无聊之时谈谈,而不会真的去关心。

    但有一个人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她就是当今秦国的王后。

    当赵姬风风火火地闯进文信侯府的时候,吕不韦并不在。不过估计吕不韦在的时候,她也不敢这么硬闯了。

    外面乒乒乓乓的声响与叽叽喳喳的人声朱丽妍在内室都听得到。可她只是一笑,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赵姬一把撞开门,冲进内室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女人,穿着艳丽的衣裳,逆着光,坐在夏日的暧昧里。

    那个女人一只手搁在琴上,白皙而指节细长,是双保养很好的手。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浅笑着对赵姬道:“哟,好久不见了。”

    赵姬看着她,好像看到了鬼一样,错愕地道:“平……”

    朱丽妍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上,轻声地打断她道:“秘密让女人成为女人。”

    赵姬愣住,然后愤然转身离去。

    朱丽妍垂眸低笑,继而抬眼看了看还在门口尚未离去的人影。

    那人一身宦官打扮,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着。

    朱丽妍问他:“你是谁?”

    那人答:“小人名叫?鶤。”

    朱丽妍按在琴上的手猛地一颤,琴音激越而出,刹那悲凉。

    “可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吕连。”她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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