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枝霞紫色的水莲寂静地插 入那个描绘着五彩釉人物仕女图的花瓶中。清水营生,长须漂浮。凉薄而冷漠的空气中,轻轻浮动着的,是那泛黄书卷摆放得已久而散发出来的古旧味道,以及那水莲花蕊心里的妖艳的冷香。

    路之遥这时勾起嘴角一抹冷嘲,呵,明明就是俗夫,却要装出一副雅得不得了的模样。正如嘴脸多么丑恶,总得找些胭粉来涂抹掩盖。

    路之遥走到一书架上,随手取出一本书,只见书面上写着“道德经”三个字,他这种人,什么时候开始会看这种书了?

    老子的《道德经》,他翻了几页,停在了第五章的一句话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tuo)龠(yuè)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路之遥轻轻念着,不由嗤笑了一声,老庄之道的“无为之为”他也看得入眼?

    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路之遥将书放下,只见路泽天走进来,见他放回书去,神情阴晴不定。

    路之遥沉默着,路泽天也没开口讲话。

    雨水在玻璃外肆意地响动乱飘着,仿佛是要嚣张给僵持在室内两个人看。空气里那潮湿感,不知是来自屋外那纷乱的雨水,还是屋内的寒意浸入。

    “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路之遥开口直截了当地道。

    雨水在玻璃上淌过,雨声敲打在屋瓦和屋檐上的声音,仿佛是飞鸟被雨水打湿了羽翼发出的鸣叫声。

    “走?”路泽天盯着他看,“走去哪里?你就这么不想呆在这里吗!?”

    “公司里还有事。”路之遥听见老头子的怒吼,面无表情地说道。

    窗外的雨声淅沥,白雾开始弥漫了整片被水浸湿了的昏沉世界,树木、山影和背后的那片乌尘的天空开始溶化交融,让人分不清远和近了。

    “你少给我瞎扯,公司有什么事?”路泽天一失平日的镇静,眼眸几欲是血丝怒气,“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公司了?这几年来,公司一直是婷儿帮着打理着,你到底帮过什么?!”

    路之遥轻笑,不畏地道:“我这不是,帮你洗去罪孽了吗。”

    雨声不知不觉中有些大了,死寂的情况听去,正是夹杂着诡谲和闷寂。窗外的小雨,不知道何时成了倾盆大雨,仿佛是从墨云堆里泼出来般。

    路泽天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愤然地就砸过来,路之遥却没有躲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烟灰缸砸在他肩膀上发出沉闷地一声,敲窗外头一声雷响平地炸起,声量大得振疼人的耳膜。

    他噙着笑意眼底却极冷清,“父债子还,可不是天经地义?你作孽,我还债,天公地道。

    “还?你倒是还个怎么样?”路泽天暴怒,青根蹦起来好几根,“我给过两条命你!再则便是车祸时你内脏都震碎废人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你别他妈不记得是谁在鬼门关拉了你一把!”

    屋外雨水不停,雨势渐大。

    “噢我还真是谢谢你不成?”路之遥嘴角上的冰讥更浓,眼神冷似刀锋,“我要是知道当时你救我,我宁愿去死!真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路之遥这辈子没齿难忘!”

    路之遥这一番反讽的话,句句逼得他怒火高燃,“我当时怎么就瞎了眼!你怎么会姓路?你怎么就姓路了?你根本就不配姓路!!”

    又一道闪电划过,震耳欲聋的雷声骇人得如山魅在叫嚣般。

    “呵,是啊,我怎么配姓路呢。我应该姓花不是?”路之遥更是轻笑出声了,“我应该随我母亲姓才是!这样的话会让你时时都会记住我的母亲花氏月容!让你每时每刻记得你那亲手犯下的种种孽障事!”

    路泽天被气得噎住说不住一句话来。

    “我要是跟我母亲姓的话,你身边那些女人会不会少些,你做的那些事会不会干净点?”路之遥步步相逼,看他那气得失声时,微微挑眉:“你午夜睡觉的时候会睡得踏实吗?可曾有什么鬼魂来寻你过?”

    “孽子,”路泽天终于怒吼一声:“滚!”

    滚吗,求之不得。

    路之遥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路泽天,他会不会觉得恐惧和害怕——自己这张特别像死去的母亲的脸?

    他匆忙走出家门的时候,并没有带伞,也不容他人撑伞。大雨滂沱,像是泼水一样往他头上、身上浇去。他一点也不想理会什么,依旧迈步走出去。

    “哥,别走!”妹妹之婷从厅里拿过雨伞就冲出庭院,“哥哥,哥哥……等等!”

    她在后边追赶着,踏溅起来的水涛声仿佛比天上的雷声还要响,他终于停下脚步,她气喘着地跑到他跟前,他发现她也没撑伞,淋得浑身湿透。路之婷终于跑到他面前,这才撑起了一把大伞:“哥哥,不要走……”

    “回去吧。”他冷寂地道。

    “哥哥,”路之婷扬起那晶莹的小脸,挑染成桃红的长发垂落在腰间上,她还讲出话来,眼里弥漫进了雾气,她知道他说话不会说第二遍,执拗而坚持,她拿出手中另一把伞,只好道,“这伞你拿着,淋湿了对身体不好。”他才痊愈没多久,她担心他反复的复发。

    路之遥看着妹妹的乌黑双眸,一如小时候时她的无邪真挚。他接过她手中的伞:“你回去换身衣服吧。”说完转身离开。

    路之婷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看着哥哥的孤独消瘦的背影消融在浑浊雨水中,她视线不禁模糊一片。她脑海里想起当初妈妈对她说过的话:婷婷,要是你长大了,要记得报恩,好好地照顾你哥哥。

    妈妈,婷婷已经长大了,但是你又到了哪里?天堂亦或是地狱?我孤身一人,只觉得周围大雨瓢泼好冷好冷,冷入心扉,寒彻骨骸。

    泪水终于坠下,和漫天雨水肆意流淌。

    原来这也是一种痛快。

    痛并且痛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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