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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了复仇之心,出不了家当不了和尚,又找不到好男人把自己嫁掉的江正可以做些什么?

    答案是:做糕点。

    不再弹琵琶的江正身处金陵城,每日面对各色精致点心,忽然起了亲自做糕点的心。她回想起从前在南唐后宫吃到的娥皇姐姐亲创的各色点心,决心要让它们再度问世,让世人也能品尝到姐姐的手艺。

    吟诗做画、弹琴写曲、讲经礼佛,甚至是品评政局,充当谋略家都是江正之所长,惟独厨艺这块实在惨不忍睹。老天终于在她的身上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公平性,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她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她用心费力做了各色点心拿到金陵城最繁华的街头去派发——

    头一天人们争相抢夺,恨不能爹妈把自己生得高出一头,多出两手来。

    第二日,她派发糕点的地方门可罗雀,更多的行人感谢她的善意,然后敬谢不敏。

    第三日,零星几个乞丐在拿了她的碎银子,确保万一吃坏了肚子也有钱看大夫之后,勉为其难取两块糕点,并且坚持决不拿第三块。

    第四日,偶有顽皮的孩童要了她的糕点去林子后面喂小鸟,据说当夜众鸟迁徙。

    不出五日,她的糕点篮内连只苍蝇都没有。

    感觉很挫败,事实是江正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她向来做什么都很成功的,这样彻底的失败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真的有这么难吃吗?”她拿了块糕点往嘴里塞,尚未进嘴就听大管家周伯在一旁喊——

    “小姐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至于吗?江正不福气地狠狠咬下一大口,转瞬之间她就证明周伯的话没错,有人想不开最适合吃她做的糕点了。

    呸呸!呸呸呸!她灌了大半壶顶好的雾里青,总算把嘴里的怪味祛除干净了。她发誓,除非她看破人世,一心赴死,否则她再不吃自己亲做的点心。

    她把点心篮丢到身后,唠唠叨叨地打道回府,“周伯,提醒我,给姐姐送祭品的时候万不可携带这个点心篮,我怕篮子里残存的气味冲撞了佛祖。”

    “不至于那么可怕……”

    回话的声音支支吾吾,好像嘴里塞进了一个大萝卜。她偏过头正对上韩醉年鼓起的腮帮子,“别告诉我,你正试图吃掉我做的糕点。”

    “那是你用心做的,我活该享用。”他的五官纠结在一起,看上去有些面目狰狞。

    江正既不出声,也不阻止,冷冷地看着他吞下那些足以让人从此以后失去味觉的糕点。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是对他的惩罚,他该受的。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愿意同你重新来过。”

    “我没那么大的奢望,只希望有机会同你坐下来喝一杯。”

    “茶,还是酒?”

    韩醉年捂着肚子寻思了片刻,反问她:“哪种能解毒?”

    “……那还是去喝酒吧!”

    酒过三巡,醉与不醉的人都露出惺忪的醉眼和不太利落的舌头。

    “嘿,问你个问题,江正。”

    她竖起手指让他打住,“你是要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拿剑刺你?”

    他们还真是这世间硕果难存的知己啊!“你有当今皇上的密旨,你已被封为公主。你和赵匡义成了名正言顺的兄妹,有皇帝罩着,他不能拿你怎么样,你为何还要刺伤我?”

    “你没有留意那一夜,赵匡义是领着什么军队闯进府里的吗?”

    是禁军!

    韩醉年的脑海中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亮光,“怎么会……”

    “怎么会是禁军,对吗?”

    江正背对着他迎风而立,任风卷起她的发丝,任脸上狰狞的疤痕现于人前,“当我看到他领着禁军入府的时候,我就知道区区皇上的密旨对他根本已起不到多大作用,他想要的他依然会要,他想杀的绝不会手下留情。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亲手来杀你,我确定自己的身手可以留你一命。而我的决绝会让赵匡义安心,只要把你送走,我便后顾无忧,足可以放手一搏。”

    她所谓的放手一搏,就是伤害她自己?韩醉年心疼地瞅着她的脸,让他感到痛的不是她遗失的美貌,而是一个女子要生多大的决心才能鼓起勇气亲手毁了自己的脸?

    “你大可不必划伤自己的脸,你已是皇上亲封的公主……”

    “没有什么能阻拦赵匡义想要得到我的色心,就像现在已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篡位的野心,除非让他自己对我彻底死心。”

    手指亲抚上自己的脸,顺着那道突兀的疤痕摸下来。她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感觉是解脱,她终于不必担心自己会落在其他男人的手里了。

    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中,她不曾留意他已站在她的身后。蓦然回首,她的脸贴过他的唇。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滚烫的唇吻上她脸上的疤痕,不曾错过一分一毫,他将它们细细吻个遍,尽其所能。

    “我可以再刺你一剑的。”她语带沙哑,听不出是警告还是督促他继续吻下去。

    “刺吧!这一次我保证不躲,任你将我大卸八块。”

    在男女情爱世界里,她终究太稚嫩了些,“这样的话也能算是情话吗?”

    扯了太多闲篇,说点正经八百、家国天下的大事吧!“其实,今夜造访是有件正事向你请教。”他放开她,从怀里取出当今皇上的密诏,“你知道,我一直很想施展抱负。”

    江正不用看都能猜到里面记叙的内容,正当用人之时,皇上想召他入朝委以重任。他终究遇上了明主和合适的时机一展所长,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将志向变成现实。

    将密诏还给他,她甚至都没有打开。

    “韩醉年,你心里很明白,一旦接下诏书你将能登上大堂,居于高位。你可以成就你的大业,你的名字终将被记入史册,流芳千古。”

    “我也很清楚,只要我接下这纸诏书,我们之间就真的彻底断开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办法喝到你泡的雾里青。”

    “会有数不尽的美女抢着为你斟酒,还留恋我这个丑八怪做什么?”她饮尽杯中物,让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去留。

    他偏要迫使她亲自做出决定,“只要你开口,我就留下来——只要你开口。”

    她凝望着他,久久,“我不觉得我有那么大魅力,可以使你放弃一生之所求。”

    她不服软?好吧,让他丧失最后一点男人骨气,谁让他遇上的是这么个难缠的敌手呢!

    “江正,听着,一展抱负是我所求,而你更是我一生之所求,自从遇见你以后——不是江心那次相遇,是你顶着秃脑瓢,脸上贴着疤,一口一个‘阿弥陀佛’的时候。我就开始想着你记挂着你,那时候不知道你是女儿身,我一度怀疑自己有龙阳之癖。”

    她笑,从心中泛进眼底,“若我真是个男人呢?还是个长着胸毛的大和尚……”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没让我有更悲惨的遭遇。”

    “干杯!为我佛慈悲。”今夜,她势必要将两人灌醉。在醉倒前,先搞清楚该弄清楚的事,“为我放弃载入史册,流芳千古的机会——你不后悔?”

    “为你我愿放弃载入史册,流芳千古的机会——这算不算你所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

    “……有点勉强。”

    话不多说,还是喝他个一醉方休吧!

    这年冬,宋太祖赵匡胤在烛光斧影中,在万岁殿里不明不白地崩驾。他的弟弟赵匡义继位称帝为宋太宗,改元太平兴国,他甚至未来得及等到来年正月,此举史上罕见。

    当年十一月,他废除李煜的爵位,由违命侯改封为陇西郡公。

    太平兴国三年元宵佳节,各命妇循例入宫恭贺。被封为郑国夫人的小周后也进宫贺岁,孰料竟数日不归。

    多日之后郑国夫人回到府里常掩面哭泣,李煜再三追问方知,小周后入宫后,赵匡义喝命数名宫女代为强抓住小周后,并去其衫裙,公然在众宫女面前强幸了小周后。

    最为不齿的是,赵匡义还命画师在旁观看其强幸过程,并画下全部情形,后此画成史载着名春宫图——《熙陵幸小周后图》,流传后世。

    那年乞巧节,恰逢李煜四十二岁诞辰。赵匡义命弟弟——与李煜甚为投机的秦王赵廷美代其前去祝寿,并赐一剂“牵机妙药”。

    李煜饮了御酒,起初仍旧和小周后饮酒谈笑。不料到了夜间,毒发。其时肢体抽搐、面色改变,身子头首相接作牵引织机动作数十次,好似牵机一般,不能停止。当夜,李煜终毒发身亡死在小周后的怀里。

    宋太宗下诏赠李煜为太师,追封吴王,并废朝三日,遣中使护丧,赐祭赐葬,葬于洛阳邙山,恩礼极为隆重。

    一代词帝,终此耳耳。

    小周后葬了李煜之后,于当年自杀身亡。时年二十八岁,与其姐昭惠皇后薨时同年。正验证了江正所言,盛年而亡乃周家女子的宿命。

    此乃史书所记。

    然,江正与未曾出现在史书中的韩醉年将永远活在史书以外的岁月,长长久久、醉醉年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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