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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严彦坐在床畔痴痴地看着她的睡容时,庄里饿了许久的房客们,却没他此刻百花齐开的好心情。

    「人呢?」站在主院外头的韩冰,低声问向溜进主院远远偷听的龙项。

    「昨晚洞房花烛夜。」八成是还在睡呢,怪不得今日厨房都冷清清的。

    看在人家小夫妻正新婚燕尔的份上,视吃食为人生大事的韩冰与龙项,决定这回就睁只眼闭只眼,让小俩口继续关起门来亲亲热热、你侬我侬……

    可到了第三日后,他俩就不再是这么想的了。

    饥肠辘辘的韩冰,气虚地一手按着主院的院墙问。

    「人呢?」

    「呃,还在洞房花烛夜……」同样面有饥色的龙项,这才发现他实在是太小看一忍十年的严彦了。

    「不行,我不能忍了。」为了饿扁的肚子,韩冰决定放弃善解人意那类的东西。

    龙项苦皱着一张脸,「不能忍又能怎么办?难道你有脸皮去敲他们的房门?」

    「我——」

    早就在房里听到他们声音的严彦,在他们愈来愈不克制音量,就快吵到云侬的睡眠时,他无声无息地来到院内瞪着他俩。

    「吵什么?」都不知道他新婚吗?

    韩冰控诉地道:「把厨娘还我们。」

    「再碍事我涨房租啰。」要不是为了那什么玉块的事,成完亲当天他早就把他们给轰出去了。

    龙项气得跳脚,「就知道你被你媳妇带坏了!」

    「都三日了,总能叫你媳妇出来下厨了吧?」韩冰不得不提醒这个快乐到根本就忘了时间的房东。

    「就是,再饿下去会出人命的。」龙项也忙着点头奥援。

    意犹未尽的严彦不在意地道:「再三日。」

    「兄弟,看在你媳妇都坑扁了我们的银袋,你就可怜可怜我们饿扁的肚皮吧……」他两小夫妻可以在主院里开小灶煮些东西吃,当然可以不在乎时间的问题,但他们这些大男人可没一个会洗手做羹汤呀。

    见他们皆一副面有菜色的模样,也着实可怜,严彦纵使再不高兴不情愿,也只能板着脸回到房里去告诉云侬这事。

    早就听到他们在院里说什么的云侬,在他进来时已换好衣裳,正整理着床铺。

    「你歇着。」严彦看了马上上前按住她的手,接着拦腰一抱,又把她搁回床上去。

    她微微红着脸,「没那么娇贵的。」

    「那么再多睡一会儿……」他满面尽是不甘,一想到那些房客也可看见她初为人妇的这模样,某种焦躁感就一直在他的心头酝酿,就像是要他割舍什么宝贝似的。

    云侬侧首瞧着他,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木头,待他们走后,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腻在一块。」

    「我知道。」

    「那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就别为难他们了。」说起来他俩也确实过分了,不然韩冰也不会不顾颜面地找到主院来。

    「你歇着,我去做饭。」他一手按住她,勉强忍下丝丝的恼怒。

    她讶然地问:「就凭你的手艺?」他忘了那两位贵客有多挑嘴了吗?

    「反正吃不死他们。」不吃正好拉倒。

    「行,你去吧。」

    得了她的旨意后,严彦在房客们的渴盼目光下,步进了厨房拯救众人的饿病,不过多久,午膳是如他们所愿地摆上桌了,但菜色……却不是他们原先所预期的。

    放眼看去,桌上清一色的青菜萝卜与豆干,就连汤品也是甜得快腻死人的红豆粥,硬是没有半分肉末与油水。

    龙项抗议地问:「这是进了少林寺还是喂兔子?」

    「不想吃就别啃。」韩冰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率先拿起碗筷开吃。

    严彦也不管他,不经意在瞄到了坐在桌角的陶七后,有些意外地问。

    「他干嘛?」几日不见,怎不聒噪也不长舌了?

    龙项感慨地叹口气,「情伤未愈吧。」也不知云侬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害得这少年这阵子尽是一副面色惨绿,人间黯淡无望的模样。

    「拿去。」闷不吭声用完饭的韩冰,忽地自袖中取出一块前阵子特意去找回来的玉块。

    「差点都忘了这事……」龙项也拿出两块玉块交给严彦,「喏,我连你的也一并找回来了。」害他蹲在冷死人的溪里捞了大半天。

    收下三块云侬指名要的玉块后,严彦的目光在桌上绕了一圈,最后停顿在陶七的身上。

    「你的呢?」

    「一定得交出来吗?」陶七万般不舍地紧握着手中的玉块,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龙项一巴掌朝他的脑袋拍过去,「都说宝藏是假,陷阱是真,你就别再妄想什么金银财宝了。」

    「可是……」难得有这天大的发财机会,他就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浪费……

    「交出来。」严彦对这目光短浅的小鬼也有些不耐。

    他还是想试试运气,「我……」

    云侬在他们四人僵持不下的这当头,踩着徐徐的脚步踏进了饭厅里,接着她含笑地站在陶七的面前,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颔。

    「陶公子,你有什么意见不妨说出来,我参详参详。」

    「没、没有……」被她吓得面色苍白的陶七,死命地摇着头,「喏,给你。」

    「很好,想必你家表哥也已经告诉过你,我家的屋檐特别低了是不是?」她满意地颔首,再对他亮出一张众人皆很眼熟的契约文书。

    「我签,我这就签!」生怕又得因她而上房顶鬼叫,陶七下笔的速度可比其他人俐落多了。

    「乖。」她拿起那张契约,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

    「妹子,关于玉块的事……」眼看自家表弟也上了贼船了,龙项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她也没让他失望,「明日我就出门去替你们找个答案。」既然亲也成了,那么也是该去问问,那个大手笔想陷害他们的幕后主谋是谁了。

    严彦走至她的面前,替她折好那张契约放进她的袖里后,微笑地牵起她的手。

    「到哪都得带着我去。」

    她款款轻应,「好。」

    *****

    严彦从来没想过,云侬有个住在青楼里的同行朋友是件很奇怪的事,当然,他更加不认为她住青楼跑是种惊世骇俗的举动,因他知道她总有着她的道理,所以他也就从不浪费时间想太多。

    可清早在街上往来的行人们就不一样了,人人诧异地看着云侬就这么牵着严彦的手,如人自家厨房般地走进了青楼大门,而众人纷纷对她另眼相待之余,不禁也跟着疑惑起,这年头……女人都是这么大大方方上青楼的吗?何时起这镇上的民风变得如此热情奔放了?

    云侬带着严彦走进清早没什么人的待客大厅,轻车熟路地绕过厅旁的曲苑回廊,来到一座两层楼的水榭前时她吩咐严彦就坐在楼下的花厅里等待,而后她便提着裙摆登上了二楼。

    「听说你查出来了?」伸手撩开迎风飞舞的纱帘后,她边说边走向隐身在青楼里的老同行。

    半倚坐在贵妃椅上的红俏,身披一袭银狐裘,青丝松松地挽成了个简单的发髻,她那白玉般的素手上,正拈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香扇。

    「可不是?」

    「是谁?」云侬不客气地也在贵妃椅上坐下,早习惯了她一身的千万风情。

    美人红艳的唇角往上勾了勾,「慕城派掌门,慕清池。」

    严彦的前任师父?

    云侬蹙着眉,想起当年她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总算打消了严彦对他前师父、前师叔报仇的念头,以免严彦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贸贸然地去与整个慕城派为敌。

    如今事情已过多年,严彦虽不再提起慕城派的事,她也知道他一直都还放在心上,只是,她都已尽可能不让严彦去找慕城派麻烦了,慕城派竟吃饱太撑地想玩玩引火自焚?

    「你肯定消息只是慕清池一人暗中放出来的?」慕城派怎会无端地跨到杀手界的地盘来?更别说他们还突然弄出个昆仑玉盘,慕清池的心虽大,但也仅限于他想将慕城派发展成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而已。

    红俏以涂着鲜艳蔻丹的食指朝她摇了摇,「不只他,还有另一人。」

    「该不会是……宁琅刺史吧?」她拖长了音调,一转想便想到了当年曾付了慕城派大笔银子的人。

    红俏一楞,「你也知道宁琅刺史?」

    「岂只知道?当年就是我接了他儿子那桩买卖的。」她面无表情地道。

    至今为止,那位刺史大人恐怕还不知道,他那个曾害严彦兄弟俩先后踏上法场的爱子,就是死在严彦的剑下吧?她是听说过宁琅曾在痛失爱子后,高额悬赏买凶之人与杀子凶手,可这么多年来,宁琅依旧找不着半点杀子线索,更别提来找严彦报仇了。

    「你刻意的?」认识云侬多年,红俏深知云侬她有多么的袒护严彦,并深深以他所痛为己痛。

    「不算是。」云侬摇摇头,这事上她是真无辜,「那位小少爷多年来结下的仇家本就难以计数,想杀小少爷的人满街都是,我不过是阴错阳差地接下了他的案子罢了。」

    她沉吟地问:「……你确定你不是想替严彦报仇?」

    「在我知道买卖的对象是谁后我当然是在报仇。」严彦心头有四大患,他前师门的师父、师叔,还有那对宁氏父子,她能除去一个当然是一个。

    红俏两手一拍,「那好,这下轮到他老子来找你们报仇了。」

    「他凭什么?」云侬冷冷地笑,「严彦这不都还没找上他吗?」

    「就知道你一扯到严彦的事就盲目……」以往她的心本就偏得很,没想到成了亲后更是全都往严彦的身上拐了。

    大抵弄清楚事情由来后,云侬一改先前紧张的心态,改而细细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现下的情况如何?慕城派是否与朝廷之人勾搭上了?」若是门派势力与官兵结合在一起,再加上全江湖中人们的寻宝热,那么她家四位杀手的情况确实是很不乐观。

    「没错,刺史大人正屯兵在慕城山山脚下助威呢。」红俏拿出一张及时拦劫下来的杀手清单,「听说刺史大人有意藉这事,在日后杀光杀手这一行所有的人,好为他的爱儿报仇。」

    「他怎不针对严彦来?」

    红俏赏她一记人白眼,「正因他不知究竟是哪个杀手所干的,所以才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还不是她隐瞒的功力太高,连带也把严彦第三的身分给藏得太严实了。

    「这样啊……」

    「你可有主意了?」她不会是打算让四大杀手继续在她家隐居吧?

    她的眼底闪过精光,「有。」

    「那就慢走不送了,欢迎下回再次光顾。」知道她心中有谱后,难得大清早没睡的红俏,随即送客准备回去补眠。

    「谢了。」云侬在她的椅上搁下一张银票,转身朝楼下走去。

    枯坐在楼下等着云侬的严彦,打从走进水榭,便专心致志地望着楼梯的方向,全然不管楼里为数众多的丫鬟与美人,都围绕在他四周对他嬉声调笑,也不管夜宿在青楼里,天明正打算离开的寻芳客们,在见到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时,皆是一脸的痛惜与想取而代之,他就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同一个方向,习惯性地等待着。

    「木头。」

    「事情谈好了?」一见到云侬出现在楼梯处,严彦马上快步上前扶着她下楼。

    她瞧了瞧四下,「嗯,走吧。」这么多美人也不心动,看样子,她家要想栽株红杏都很难啊。

    乘上自家的马车后,云侬在他欲驾着马车往镇外山林处走时,突然阻止了他回家的举动。

    「既然难得出来了,咱们索性就走远点吧。」

    「上哪?」严彦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际,总觉得似乎再过不久就又要飘雪了。

    她轻声提议,「我记得你娘的生辰快到了,咱们亲自去慕城东郊上炷香,告诉她咱们成亲的事好不?」

    严彦顿时拉紧了手中的缰绳,在把马车停下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

    「这……这么突然?」自从他们搬离慕城后,他们不是一次也没回去过那个伤心地了吗?且事前也没知会龙项他们一声,就忽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去看看吧。」她得亲眼看看宁刺史究竟屯了多少兵。

    「好,咱们这就走。!既然她不想说,他也不勉强,他只是自马车后头取来了件厚重的大氅,再三确定她不会因这天候着凉后,这才照着她的话起程。

    顶着愈下愈大的雪势,花了大约三日的时间,严彦他们终于抵达离开了十年之久的慕城,在山下买了些祭拜用的香烛和吃食,他们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慕城东郊,停妥马车后,他俩便挨着风雪往小坡上的墓区走去。

    「小侬,你不开心?」严彦牵着她的手,总觉得这三日来她的话少了很多,而没有告诉他的心事却增了不少。

    「不是因为你,是因别的事。」

    「能解决吗?」

    云侬停下脚步,不语地看了他很久很久,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会解决的。」她肯定地说着,在说给他听时,也像在对自己起誓。

    「那就好。」他松口气,早已习惯全然信任她,于是也没再多加追问。

    在墓地静静走了一阵后,严彦按着记忆找到了娘亲和弟弟的坟墓。这些年他一直托人代为照看着,因此墓况还好,四周也挺干净的,他蹲下身子,取过他们带来的香烛,方点燃不久的清香,很快地即遭夹带着纷纷细雪的北风给吹熄,他再三点了许多回,最后小心地插在墓碑前。

    云侬陪着他磕过三个响头后,就静立在一旁看他低声地与家人说着这些年来的近况,待他话都说完了,他也不起身,只是一直无声地轻抚着小弟的墓碑。

    怕他的膝盖会在这种天候下受凉,云侬在把他拉起来后,弯身替他拍去膝上残留的雪渍,等她抬起头来时,发现他还是一直低首看着小弟的墓碑,她忽然问。

    「木头,你还想替小弟报仇吗?」

    本沉浸在当年伤痛中的严彦,硬生生地被她这句话拉回神来,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当年你说过你不许……」不是说他们只有两人,与一个大门派作对是件很不智的事吗?

    云侬却给了他一个和当年截然不同的答案,「时候到了,我来替你报仇。」

    「你?」

    「嗯,你家媳妇很护短的。」她轻轻靠在他的胸前,伸出双臂用力地将他环紧,「所以,谁也不许打你的主意。」

    她和每个人一样,长久以来,在岁月的沿途上她遗忘了许多往事,不管是欢乐的或是悲伤的,哪再深刻再难忘,总有天也会像大漠里一夜被风儿抚平的沙丘,再找不出原来的模样。

    可她始终都忘不了,十四岁那年严彦冒死朝她扑来的那一张面孔,那一刻,他的脸上有着张皇和恐惧,还有不可动摇的决心,他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她的模样,在她心底烙下了一个永生难抹灭的印迹,也让以往一直生于安乐的她,真实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所以在她长大后,她不惜一切也要保护严彦的安危,她再也不要体会到可能会失去的恐惧,那种销魂噬骨的疼痛,一次就够了,于是多年来,她一直让自己时时保持往警醒的状况下,就生怕又将会有什么不测,会来与她争夺她好不容易强留下来的严彦。她也知道草木皆兵的自己有些小题大作,可这已经成为她的本能了,割不掉、划不开,它滋长在心底的偏偏一隅,随时都靠着淡淡的恐惧在滋养着它长大。

    她不能任由这份恐惧再继续成长茁壮下去,得尽快解决它。

    是的,她会解决它的。

    不管要用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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