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孙迤逦先一步站起身来,走向他。

    越过重重人影,她来到他的身边,带着笑,带着平静,带着受伤的手掌心。

    “温又笑。”

    “是。”他一如七年前做她保镖时一般答应着。

    迤逦竖起自己的手,让红色靠近他的眼。“我想,我恐怕要去医院做一下处理,你要陪我一起吗?”

    他不做声,静默地望着她。

    她笑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尴尬。“你知道的,我怕痛,怕血……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可以面对那些死人骷髅,却不能面对自己的伤口——所以,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温又笑几乎就要迈出去,站在她的身边。可是,一直紧握着他肩膀的手却自始至终不曾松开。

    身后那副柔弱的躯体里冒出同样柔弱的声音,“温先生,拜托……拜托你不要走,我好害怕,万一你走了,他又……他又拖我回去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温又笑拍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抚,转而面向迤逦,“我在工作,你知道的,我的职责就是保护雇主的安全……”

    “二十四小时,贴身不离左右。”

    她笑,点点头,让自己看起来很懂事——男人喜欢懂事的女人,不是吗?“你也做过我的随扈,我知道。时刻不离雇主身边,甚至随时做好以己命换雇主性命的准备。你是个很专业的保镖,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她竖起自己的手,手心的血在流。“那你不能陪我去喽,保镖先生?”

    她手心刺目的红让温又笑胸口一紧,几乎不能呼吸。他下意识地向前探了一步,“我将她安全送回家以后,就去医院找你。我保证,我尽快。”

    “不用麻烦了。”

    迤逦转过身,走向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李克金。“李法医,今晚怕要麻烦你了。我受伤的手没办法开车,还请你……载我一程。”

    “没问题。”

    李克金去开车,迤逦转过身的瞬间,潸然泪下。她习惯用手去擦泪水,那泪碰到手心的伤口,如针刺般疼痛。

    终于,泪和血混为一体。

    终于,她转身离开了他。

    终于,让自己明白,他不是她的专属。

    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也没什么不同。

    双手完好的时候不觉得,有一只手受了伤,还真是很不方便。

    不方便独自生活的季孙迤逦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地方安身——自己男朋友和他情人的家——他们的关系就是如此“独到”,独到到她要指挥“小三”伺候她。

    “今晚我想吃十香醉排骨。”

    “不会做。”

    “这道菜很简单的。”

    她说给她听听,“先将猪里脊切成片,用刀面拍一拍,再用刀背横直重拍三遍——记住,一定要拍上三遍哦!少拍了不够嫩,拍多了就太烂了。拍完了将肉切成带骨肉条,荸荠切成片,与里脊肉骨条一并过油,炸成金黄的就OK了。

    “等肉骨凉的时候,你可以做醉汁——葱米、蒜末、酱油、白糖、香醋、番茄酱、咖啡酱、芝麻酱、味精、上汤、桔汁,一定要用这十一种调料一块调制,少一种味道都不对。

    “等你调好了醉汁,排骨凉得也差不多了,这时候浇上去,既不会破坏肉骨的清脆,又能入味,最是好了。”

    “说完了?”翁半晴从电脑前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完你可以去做了,我今晚等着尝你的手艺。”

    “喂,你不是吧!”迤逦懊恼地叫道:“我手受伤了,奚日再不是要你照顾我的嘛!”

    翁半晴摆出得宠小三的表情,冲她吼,“麻烦你搞清楚,现在是你逃到我这里来,我允许你进我家就是最大的许可了,你还想我伺候大小姐你?而且你把菜谱背得那么熟,干嘛不自己动手做给我吃呢!”

    这个女人真歹毒嗳!应该把她的名字写进史上最毒辣小三的花名册里。迤逦只敢在心里腹诽,确实不敢说出口,谁叫人家说中了她的心思,她就是逃到这里来的——以免某人找上门——她甚至关掉了手机,向学校请了假,把实验室暂时交给学生,就是为了逃避一个人。

    “对了,”迤逦忽然想起来,“奚日再去你公司帮忙了,你现在又待在家里,谁去接好时?”

    “你还没忘记自己还有个女儿哦!”嘲弄别人果然是翁半晴的特长。

    正牌女友跟得宠小三正杠着呢!门铃乍然响起,翁半晴望着她赫然古怪地笑了起来,“你女儿回来了。”

    她笑得不善哦!迤逦有点担心地往门口张望。

    门开了,除了好时那张小小的脸,还多了温又笑那张大大的脸——她就知道,翁半晴绝不会让她继续赖在这里,这个毫无同情心的死女人!

    季孙迤逦,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懂感恩的死女人,要不是我领温又笑到这里,你还准备像只心子似的躲多久?

    要你管?

    两个女人用眼神做着温又笑全然不懂的交流,翁半晴握酌时的手,单告诉温又笑。“我和奚日再说好了,晚上带好时去外面吃饭。迤逦的手不方便,你可以照顾她,到我们晚上回来吗?”

    “没问题。”他感激地冲翁半晴点点头,感谢她给自己的这机会。

    每次看到翁半晴他就会想,为什么他爱上的不是如此理性又睿智的女人呢!这样他会容易得多吧!

    翁半晴拉着好时往门外去,停在门口,她忽然顿住了脚,“对了,她晚上想吃十香醉排骨,你会做吧?”

    季孙迤逦想念的十香醉排骨就放在桌上,可她却不动筷子。

    温又笑以为她是手受伤了不方便,夹了两筷子放到她碗里,随口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这道菜?”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自动手为她下厨做的就是这道菜。

    谁想记住他们之间发生的每件事?不过是人的大脑不受控制罢了。

    迤逦扒拉着排骨往嘴里送,一口接着一口,啊呜啊呜,能堵住嘴就好。

    她用低头逃避与他的目光接触,用啃排骨逃避同他说话,她还在怪他?好吧,他的确欠她一个解释。

    “那天在酒会上,我保护的那位小姐受到一个男人的跟踪——保镖的责任让我没办法告诉你她的名字。而跟踪她的男人属于很变态的那种,无论那位小姐怎么拒绝,那男人始终跟踪她,并且对外宣传是小姐的男朋友。

    “小姐已经申请了禁制令,可还是没办法摆脱那个男人,没办法才向我求助。我本来是打算借着警局的酒会把事情弄大,直接将那个变态送进监狱。没想到……

    “没想到那天你会受伤。那位小姐这一年多以来被那变态折腾得已经身心疲惫,再禁不起一点的变故。所以,我没办法放着她不理。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你懂的,对不对?”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耳边只有她啃排骨的咯吱咯吱声。到底是他做的排骨太吸引人,还是她刻意不想听他的解释。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开口对他说一个字。

    “迤逦,”他拉过她的手,轻柔地摩挲着,“还痛吗?”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在意扯痛自己的伤口。偏过头来直直地望向他,她忽然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你爱我吗?”

    “啊?”

    他们之间一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坦诚相见?

    别装听不见,她可以再重复一遍,“你爱我吗?”

    “爱……爱你?”

    不想回答,或者不方便回答都没关系。她替他作答就好,“如果你爱我,如果你想陪在我身边,如果你愿意守护我一辈子,请你辞去保镖的工作。”

    “迤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知道,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了。

    “保镖,保护身边的人,甚至用命相守。身为保镖,你要保护除了我以外的很多人。也就意味着,我永远不是你唯一的、最重要的人。这种感觉让我厌恶,七年前我就恨透了这一点,七年后我依然讨厌看到你守在别人的身边。”

    所以她要改变他,改变他们俩之间的这一切。

    “辞去保镖的工作,这是前提。若没有这个前提,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迤逦,你这是在逼我。”

    温又笑搬过她的身体,跟她直视相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保镖,你知道的。十年前……十年前,我亲手杀了我最好的兄弟!我最好的兄弟!

    “我被特种部队强制提前退役,即使之前我是那支部队最年轻、最优秀、最有前途的特种兵。我没有怨言,这是应该的,这是我杀死我的兄弟所要付出的代价。代价还远远不止这些,我不停地做噩梦,夜复一夜——我的枪打中了我最好的兄弟,血从他的胸口喷出来,溅在我的脸上,还带着温热的血腥气。”

    他的手探过自己的脸,好似那星星点点的血还染在那上面,任他怎么擦也擦拭不去。

    “直到我做了保镖,直到我开始有能力保护我身边的人,直到……我重新找回我自己。”可是,她现在要他不再做保镖。“那我,温又笑——我还能做什么呢?”

    “做我的保镖,做我一个人的专属保镖。”这是她给他的路,他们之间唯一可以通往幸福的路。

    温又笑漠然地摇了摇头,“一个没有自信,没有能力,没有自我,甚至没办法养活自己女人的男人,你还要来干什么?”

    迤逦看着他,紧紧地看着他,眨巴眨巴双眼,泪水滚滚而下。

    “那就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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