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北上，行了十五日。</p>
相比来时，宋琬同沈期熟络了许多，船行无聊，便常常在宋琬房里下棋，下得闷了，又去沈期房里，抄几页南华经。</p>
春日到了三四月，也不怎么下雨，风日晴好的时候，两人站在船尾，也聊过几句大江壮阔。</p>
所以船只靠岸那日，沈期倒生出一丝不舍来，毕竟这趟结束，他们约莫要桥归桥路归路，也不见得再有什么契机，一道共事了。</p>
他跟在宋琬后边下了船，想起一个多月前登船的情形，宋琬在牛毛细雨中垂着头，很是恭谨地等他先走，难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p>
他刚到渡口，广平侯府的车马仪仗便侯着了，宋琬却像是见鬼似的，赶紧退了一步，连身子都偏了。</p>
沈期以为她没见过大阵仗，莫名得意了些：“谢御史住在哪儿？本侯送你。”</p>
宋琬却生怕广平侯府的仆从眼尖，不过幸好她在家二门不迈，这群往外头跑的车夫，一个也不认识她。</p>
她这才算安心一点，婉言推辞道：“下官住得远，就不劳烦侯爷相送了，侯爷早些回府歇息。”</p>
沈期也没强求，回到家中，才卸了行李杂物，就听得母亲到院子里来，又提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p>
“子望你回得正好，再迟一天就不成了，琬儿来信说明日回来，你去接她。”</p>
沈期无语极了：“我接她做什么？母亲你怕不是昏头了。”</p>
沈夫人却不罢休，追着他念：“你是不知道琬儿有多好，你但凡见了她，一定会喜欢上的。”</p>
“她比小时候还可爱得多，你不记得了吗？从前你也带她玩，如何就翻脸不认人了？”</p>
沈期被她越说越烦，收完宋琬抄的道德经，就往里间躲：“我哪里还记得她是谁？母亲若无事，便回去歇着吧。”</p>
沈夫人见他是真不打算去，连连叹气，恨铁不成钢地走了。</p>
第二日，宋琬起了个早床，扣上白鹇青色官袍，把眉毛画粗，鼻头眼角都修饰完，便往东宫述职。</p>
她打算先进宫，傍晚再回侯府，免得跟沈期在家碰上。</p>
结果她刚站在昭华殿前，就遇到了汇报完的沈期。</p>
男子见是她来，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招呼道：“谢御史也来得这般早。”</p>
宋琬规矩地回了个礼，刚刚抬头，又被沈期拦了：“等等，你的奏本还未给本侯过目。”</p>
宋琬自然是交到他手里，不料沈期却不满意：“写得不好，本侯替你圈点一二，你先去禀报，出来再改。”</p>
宋琬一阵皱眉，她哪里写得不好了？</p>
会试是她自己考的，策论也跟着谢知衡学了十二年，就算拿到翰林院，也是一流的水准，沈期未免有点太挑刺。</p>
但她碍于他的身份，一时也不敢辩驳，先往殿内去了。</p>
萧祁听着她回禀，脸色一直很不好。</p>
宋琬有这个心理准备，毕竟此行最重要的抄家灭府，是沈期替她做的，她身为监察御史不查抄官员，已经是极大的失职。</p>
说到此处，萧祁的表情就这般差，宋琬还真不知道，说到她失手把章存若杀了，他会作何反应。</p>
结果还不待她说完，萧祁先打断了她：“这些都不重要，本宫只想问，广平侯失手杀掉章存若的时候，你是否在场？”</p>
宋琬怔住了。</p>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沈期要拦下她的奏本。</p>
因为她在奏本里给自己揽罪，说是她失手杀了章存若。</p>
可沈期早就做了替她担下罪责的打算，在她入宫之前，已经为她遮掩得分明。</p>
她忽然有种难言的冲动，是的，沈期太明白了，他犯了错没人敢罚他，可对她来说，或许就是灭顶之灾。</p>
他又替她担了，她又欠他了。</p>
宋琬一时间百味杂陈，对上萧祁审视的视线，点头道：“下官在场。”</p>
萧祁眯起眼睛，继续追问：“章存若为何会无故攻击广平侯？他下狱之前，为何没有搜身，为何会让他带着利刃？”</p>
“还有，牢门不上锁吗？枷拷没扣吗？退一万步说，你们抓了个会武的罪犯，不给他喂软筋散吗！”</p>
宋琬几乎是瞬间跪下来，认罪道：“全是下官失职。”</p>
萧祁气得给自己顺了顺，犹嫌不够，抓了一旁的砚台，就朝宋琬脑门上砸：“确是你失职！”</p>
“竟敢在本宫眼皮底下玩小动作！”</p>
“是广平侯非要保你，本宫才没动你！”</p>
“否则本宫绝对要将你贬为从九品司狱，去司狱司看门！”</p>
宋琬跪在冰凉的玉砖上，看向脚边碎砚，眼底只剩麻木。</p>
那砚台方才砸在她脑门，隔了一层乌纱，仍旧钻心地疼。</p>
她觉得额角似乎有什么炸开了，连着太阳穴暴跳的青筋，磅礴不已地流出来。</p>
可是她并没有流血。</p>
她很意外，十二年未见，太子竟成了这样暴躁的人。</p>
他曾是祖父最为赞许的学生，温文儒雅，有仁君之风。</p>
他与太子妃完婚那日，她跟着一群幼童等他撒蜜饯，他却只把喜篮揣着，叫她上前领：“这样会砸着人，还是放到手里为好。”</p>
所以她才一直以为，若有一日走投无路，她拿出祖父那张没用的丹书铁券，或许他能网开一面。</p>
着实是太愚蠢了，人心沉浮，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痛。</p>
宋琬略显僵硬地支起身子，青袍垂着，像一摊曳地的翠竹碎叶，人是跪着，脊背却挺拔。</p>
她很缓地开口，半分尊敬都没有：“下官失职当罚，愿受处置。”</p>
萧祁按着额头，也不知气消了多少，指着殿门道：“滚。”</p>
宋琬当然滚了。</p>
她觉得自己在犯蠢。</p>
明知道世殊时异，京城不会有一个能让她投奔的人，居然还没能适应利益纠缠的一切。</p>
难道谁活该对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官员好言好语不成？</p>
她嗤笑了一声，笑她自己。</p>
然后她看到了沈期，在昭华殿外的白玉栏杆上倚着，没事人一般唤她：“谢环，过来。”</p>
她有些发怔地走过去，熹光像长风洒落的金子，落在殿宇的琉璃檐角，而他一袭月白的衣，眉眼如画，肩头鹤羽沾了碎金，全浮着柔软的晓色。</p>
宋琬几乎没法挪开眼。</p>
他实在太好看了，偏生还一直等着她，从拂晓到天光。</p>
她突然有种很想亲近他的冲动，小跑着走了两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凝住，脚步一沉。</p>
直到近处，她才很深地叹了口气，又见他浑然不觉地把奏章递过来：“谢环，本侯给你改过了，你重写一份。”</p>
宋琬麻木接过，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p>
谁都知道是她杀了章存若，只是沈期护着她，叫她一时死不了而已。</p>
她像是有些费力，伸手够了一下他的金丝袖摆，却什么也没拽住：“侯爷大恩，下官无以为报，铭感五内。”</p>
沈期却觉得她言语很重，飘在风里都散不了，就像她瘦弱的身子难以承受似的。</p>
于是他莫名想扶她一把，抵上她没受过伤的胳膊：“随手的事，你不必太在意。”</p>
“就算本侯不帮你，你也有法子的。”</p>
宋琬没说话，像是不认同他的宽慰。</p>
沈期猜到她在忧心什么，虚虚牵了她一下：“对了，你今日去都察院当值吗？”</p>
“本侯记得，太子要将另一个案子交给你。”</p>
宋琬货真价实地愣住了。</p>
沈期见她这副模样，倒是笑：“本侯没骗你，方才他是不是气狠了？”</p>
“可本侯见他的时候，他还说要你去查佥都御史刘惠，事情若办得好，叫你去顶他的职。”</p>
宋琬垂着眼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太子殿下还肯重用下官，自会再召。”</p>
“今日还算在南下的差事里，卢掌院给下官准假到明日了。”</p>
沈期稍稍弯腰，瞧了她好一瞬，总觉得她眉眼间还隐着黯淡，像极了不开心：“那你今日闲着，不如跟本侯去喝茶。”</p>
宋琬仍旧没抬头：“侯爷如何这般有兴致？”</p>
沈期听她没有推拒，便带她往丹凤门外走：“本侯哪里有兴致？是看你太可怜了。”</p>
“你从岭南来，想必京中的好茶都没尝过，本侯府上倒是收罗了许多，今日就带你开开眼。”</p>
宋琬步子一顿，人已经停在侯府的马车前，瞧见熟悉的金络车顶，瞬间清醒了。</p>
沈期说带她去侯府？</p>
回家是吧？见人是吧？简直要命！</p>
她赶紧后撤，诚恳万分地对上他：“侯爷，下官喝多了茶，会睡不着觉。”</p>
沈期却很宽容：“那便去坐坐也行，本侯府上各色窑盏也很多，给你挑一个去。”</p>
宋琬几乎要扶额长叹了，斟酌道：“下官有一个毛病，凡是去友人家中，不敢见尊长。”</p>
沈期眼睛都亮了几分：“那真是太巧了，今日我母亲忙着后院之事，不会进来吵扰。”</p>
宋琬脑门开始发汗，斟酌半天，还想婉拒。</p>
沈期却以为她不信，又补充道：“我母亲有个远房侄女，晚间到府上来，她忙着招待，管不了我们。”</p>
宋琬深吸一口气，很好，她就是沈期口中的远房侄女，从岭南归宁回来了。</p>
若不早点溜走换裙钗，她哪里赶得上沈夫人的晚宴啊？</p>
她很是怅然地瞧了沈期一眼，觉得他死都想不到，她过着如此割裂的生活。</p>
一边当他的同僚，一边当他母亲的儿媳。</p>
连带着他一起，真是荒唐到不敢细想。</p>
相比来时，宋琬同沈期熟络了许多，船行无聊，便常常在宋琬房里下棋，下得闷了，又去沈期房里，抄几页南华经。</p>
春日到了三四月，也不怎么下雨，风日晴好的时候，两人站在船尾，也聊过几句大江壮阔。</p>
所以船只靠岸那日，沈期倒生出一丝不舍来，毕竟这趟结束，他们约莫要桥归桥路归路，也不见得再有什么契机，一道共事了。</p>
他跟在宋琬后边下了船，想起一个多月前登船的情形，宋琬在牛毛细雨中垂着头，很是恭谨地等他先走，难免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p>
他刚到渡口，广平侯府的车马仪仗便侯着了，宋琬却像是见鬼似的，赶紧退了一步，连身子都偏了。</p>
沈期以为她没见过大阵仗，莫名得意了些：“谢御史住在哪儿？本侯送你。”</p>
宋琬却生怕广平侯府的仆从眼尖，不过幸好她在家二门不迈，这群往外头跑的车夫，一个也不认识她。</p>
她这才算安心一点，婉言推辞道：“下官住得远，就不劳烦侯爷相送了，侯爷早些回府歇息。”</p>
沈期也没强求，回到家中，才卸了行李杂物，就听得母亲到院子里来，又提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p>
“子望你回得正好，再迟一天就不成了，琬儿来信说明日回来，你去接她。”</p>
沈期无语极了：“我接她做什么？母亲你怕不是昏头了。”</p>
沈夫人却不罢休，追着他念：“你是不知道琬儿有多好，你但凡见了她，一定会喜欢上的。”</p>
“她比小时候还可爱得多，你不记得了吗？从前你也带她玩，如何就翻脸不认人了？”</p>
沈期被她越说越烦，收完宋琬抄的道德经，就往里间躲：“我哪里还记得她是谁？母亲若无事，便回去歇着吧。”</p>
沈夫人见他是真不打算去，连连叹气，恨铁不成钢地走了。</p>
第二日，宋琬起了个早床，扣上白鹇青色官袍，把眉毛画粗，鼻头眼角都修饰完，便往东宫述职。</p>
她打算先进宫，傍晚再回侯府，免得跟沈期在家碰上。</p>
结果她刚站在昭华殿前，就遇到了汇报完的沈期。</p>
男子见是她来，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招呼道：“谢御史也来得这般早。”</p>
宋琬规矩地回了个礼，刚刚抬头，又被沈期拦了：“等等，你的奏本还未给本侯过目。”</p>
宋琬自然是交到他手里，不料沈期却不满意：“写得不好，本侯替你圈点一二，你先去禀报，出来再改。”</p>
宋琬一阵皱眉，她哪里写得不好了？</p>
会试是她自己考的，策论也跟着谢知衡学了十二年，就算拿到翰林院，也是一流的水准，沈期未免有点太挑刺。</p>
但她碍于他的身份，一时也不敢辩驳，先往殿内去了。</p>
萧祁听着她回禀，脸色一直很不好。</p>
宋琬有这个心理准备，毕竟此行最重要的抄家灭府，是沈期替她做的，她身为监察御史不查抄官员，已经是极大的失职。</p>
说到此处，萧祁的表情就这般差，宋琬还真不知道，说到她失手把章存若杀了，他会作何反应。</p>
结果还不待她说完，萧祁先打断了她：“这些都不重要，本宫只想问，广平侯失手杀掉章存若的时候，你是否在场？”</p>
宋琬怔住了。</p>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沈期要拦下她的奏本。</p>
因为她在奏本里给自己揽罪，说是她失手杀了章存若。</p>
可沈期早就做了替她担下罪责的打算，在她入宫之前，已经为她遮掩得分明。</p>
她忽然有种难言的冲动，是的，沈期太明白了，他犯了错没人敢罚他，可对她来说，或许就是灭顶之灾。</p>
他又替她担了，她又欠他了。</p>
宋琬一时间百味杂陈，对上萧祁审视的视线，点头道：“下官在场。”</p>
萧祁眯起眼睛，继续追问：“章存若为何会无故攻击广平侯？他下狱之前，为何没有搜身，为何会让他带着利刃？”</p>
“还有，牢门不上锁吗？枷拷没扣吗？退一万步说，你们抓了个会武的罪犯，不给他喂软筋散吗！”</p>
宋琬几乎是瞬间跪下来，认罪道：“全是下官失职。”</p>
萧祁气得给自己顺了顺，犹嫌不够，抓了一旁的砚台，就朝宋琬脑门上砸：“确是你失职！”</p>
“竟敢在本宫眼皮底下玩小动作！”</p>
“是广平侯非要保你，本宫才没动你！”</p>
“否则本宫绝对要将你贬为从九品司狱，去司狱司看门！”</p>
宋琬跪在冰凉的玉砖上，看向脚边碎砚，眼底只剩麻木。</p>
那砚台方才砸在她脑门，隔了一层乌纱，仍旧钻心地疼。</p>
她觉得额角似乎有什么炸开了，连着太阳穴暴跳的青筋，磅礴不已地流出来。</p>
可是她并没有流血。</p>
她很意外，十二年未见，太子竟成了这样暴躁的人。</p>
他曾是祖父最为赞许的学生，温文儒雅，有仁君之风。</p>
他与太子妃完婚那日，她跟着一群幼童等他撒蜜饯，他却只把喜篮揣着，叫她上前领：“这样会砸着人，还是放到手里为好。”</p>
所以她才一直以为，若有一日走投无路，她拿出祖父那张没用的丹书铁券，或许他能网开一面。</p>
着实是太愚蠢了，人心沉浮，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痛。</p>
宋琬略显僵硬地支起身子，青袍垂着，像一摊曳地的翠竹碎叶，人是跪着，脊背却挺拔。</p>
她很缓地开口，半分尊敬都没有：“下官失职当罚，愿受处置。”</p>
萧祁按着额头，也不知气消了多少，指着殿门道：“滚。”</p>
宋琬当然滚了。</p>
她觉得自己在犯蠢。</p>
明知道世殊时异，京城不会有一个能让她投奔的人，居然还没能适应利益纠缠的一切。</p>
难道谁活该对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官员好言好语不成？</p>
她嗤笑了一声，笑她自己。</p>
然后她看到了沈期，在昭华殿外的白玉栏杆上倚着，没事人一般唤她：“谢环，过来。”</p>
她有些发怔地走过去，熹光像长风洒落的金子，落在殿宇的琉璃檐角，而他一袭月白的衣，眉眼如画，肩头鹤羽沾了碎金，全浮着柔软的晓色。</p>
宋琬几乎没法挪开眼。</p>
他实在太好看了，偏生还一直等着她，从拂晓到天光。</p>
她突然有种很想亲近他的冲动，小跑着走了两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凝住，脚步一沉。</p>
直到近处，她才很深地叹了口气，又见他浑然不觉地把奏章递过来：“谢环，本侯给你改过了，你重写一份。”</p>
宋琬麻木接过，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p>
谁都知道是她杀了章存若，只是沈期护着她，叫她一时死不了而已。</p>
她像是有些费力，伸手够了一下他的金丝袖摆，却什么也没拽住：“侯爷大恩，下官无以为报，铭感五内。”</p>
沈期却觉得她言语很重，飘在风里都散不了，就像她瘦弱的身子难以承受似的。</p>
于是他莫名想扶她一把，抵上她没受过伤的胳膊：“随手的事，你不必太在意。”</p>
“就算本侯不帮你，你也有法子的。”</p>
宋琬没说话，像是不认同他的宽慰。</p>
沈期猜到她在忧心什么，虚虚牵了她一下：“对了，你今日去都察院当值吗？”</p>
“本侯记得，太子要将另一个案子交给你。”</p>
宋琬货真价实地愣住了。</p>
沈期见她这副模样，倒是笑：“本侯没骗你，方才他是不是气狠了？”</p>
“可本侯见他的时候，他还说要你去查佥都御史刘惠，事情若办得好，叫你去顶他的职。”</p>
宋琬垂着眼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太子殿下还肯重用下官，自会再召。”</p>
“今日还算在南下的差事里，卢掌院给下官准假到明日了。”</p>
沈期稍稍弯腰，瞧了她好一瞬，总觉得她眉眼间还隐着黯淡，像极了不开心：“那你今日闲着，不如跟本侯去喝茶。”</p>
宋琬仍旧没抬头：“侯爷如何这般有兴致？”</p>
沈期听她没有推拒，便带她往丹凤门外走：“本侯哪里有兴致？是看你太可怜了。”</p>
“你从岭南来，想必京中的好茶都没尝过，本侯府上倒是收罗了许多，今日就带你开开眼。”</p>
宋琬步子一顿，人已经停在侯府的马车前，瞧见熟悉的金络车顶，瞬间清醒了。</p>
沈期说带她去侯府？</p>
回家是吧？见人是吧？简直要命！</p>
她赶紧后撤，诚恳万分地对上他：“侯爷，下官喝多了茶，会睡不着觉。”</p>
沈期却很宽容：“那便去坐坐也行，本侯府上各色窑盏也很多，给你挑一个去。”</p>
宋琬几乎要扶额长叹了，斟酌道：“下官有一个毛病，凡是去友人家中，不敢见尊长。”</p>
沈期眼睛都亮了几分：“那真是太巧了，今日我母亲忙着后院之事，不会进来吵扰。”</p>
宋琬脑门开始发汗，斟酌半天，还想婉拒。</p>
沈期却以为她不信，又补充道：“我母亲有个远房侄女，晚间到府上来，她忙着招待，管不了我们。”</p>
宋琬深吸一口气，很好，她就是沈期口中的远房侄女，从岭南归宁回来了。</p>
若不早点溜走换裙钗，她哪里赶得上沈夫人的晚宴啊？</p>
她很是怅然地瞧了沈期一眼，觉得他死都想不到，她过着如此割裂的生活。</p>
一边当他的同僚，一边当他母亲的儿媳。</p>
连带着他一起，真是荒唐到不敢细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