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港台言情 > 小暑莫相逢
    第二天,岁暮寒又送来了新药。

    接过小瓷瓶,风荷举却不急着吃,瓷瓶在手心里把玩,若有所思,“这个药是不是能治疗所有心口痛?”

    不知他的意图,岁暮寒答得很谨慎:“对症下药才能见效,此药专为阁主配制。”

    “一次只配六粒?”

    “此药的药引极为难得,并且配制过程复杂又耗时,目前一次只能制出六粒。”

    正说着话,阁外突然响起如烟大师洪亮的叫声:“岁暮寒——岁暮寒——”

    他叫得很急,未等初阳通报,人已飞了进来。

    “阁主,贫僧冒犯了,实在是有要紧事找岁暮寒,请阁主允许贫僧带岁暮寒先行离去。”

    觑了眼如烟额上的汗,风荷举抬起温润的眸子,“出了什么事?”

    如烟“哈哈”一笑,“没事没事,纯粹是贫僧的私事,一时心急闯了进来,阁主不必担心。”

    嘴上说“没事”,他的表情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焦急。

    风荷举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岁暮寒,“那,你就随大师去吧。”

    如烟一听,匆忙谢过阁主,拉着岁暮寒就往外走。

    这时,风荷举转向初阳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初阳面色一僵,“阁主,您该休息了。”

    “初阳,你们是不是在瞒着我做什么事?”定定地盯着初阳,风荷举眸中的温润已被犀利取代,“他们这么着急离开,定是有什么事和我有关!如果你还当我是阁主,就和我一起去。”

    “阁主?!”

    风荷举率先走出去,直觉地,他就朝昨晚的方向走,直觉地,他知道,不是小五就是久儿出了事。

    果然,远远的,他看到如烟和岁暮寒飘进了小五和久儿住的院子,心下一急,立刻提步去追。

    紧随其后的初阳叹了口气,暗自祈祷如烟和岁暮寒能在阁主抵达之前做好准备,否则今天恐怕会瞒不过去。

    唉,对自己的病症,阁主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不难为他们,可一涉及那个笨蛋,阁主就变得咄咄逼人。

    进了院子,就听到小五的哭声。

    “药师,药师,你保证过的,你明明保证过的,你说不会伤及久儿的性命,为什么久儿会这样?久儿,久儿,你不要吓娘,久儿,对不起,对不起,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久儿……”

    “夫人,你让开,让我先看看。”

    “不,不,你走开,你是不是又想取久儿的血?不,我不干了,我后悔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取久儿的血了,我求你,我求你,我给你跪下了,好不好,好不好?”

    “如烟,把她点晕。”

    “不,久……”

    风荷举一急,胸口热气上涌,一股腥甜就冲入鼻端。他咬牙咽下,快步进屋一看,只见如烟将软倒的小五放上床,而在床上,还躺着一脸是血的久儿。

    岁暮寒在久儿身上点了几处穴位,可血仍不休不止地从他眼、耳、口、鼻流出,小小的身子僵直地躺着,小小的脸惨白惨白,模样说不出地令人揪心。

    慢慢地走近,嗅到空气中浮动的甜腥味,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闻声转身的如烟和岁暮寒看到他,神情一僵,不敢直视他的眼而是径直望向他身后的初阳,只听初阳咳了一声,道:“先救久儿要紧,其他的事稍后再说。”

    风荷举抿着唇,周遭尽是肃杀之气,冰冷的眸子射向如烟和岁暮寒,一字一顿如同寒刺:“初阳,去把药院乙级以上的药师全都请来!”

    一通忙乱后,久儿的血总算是止住了,可小五的泪,却一直没停。即使是被如烟点晕处于昏睡中,她的眼泪仍汩汩地顺着眼角流。

    醒来后对上他温柔的双眸,她的泪流得更汹涌。

    温柔地抹去她颊上的泪,风荷举哑声安慰:“没事了,久儿已经没事了。”

    “呜”一声,她爬到久儿身边,抱着他的小脸亲了又亲,亲了又亲,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落在久儿脸上。

    “久儿,久儿,久儿……”

    对不起,是娘不好,是娘没有设想周全,是娘害久儿受苦,是娘太自私,娘只想着救风的命,却忘了久儿你才这么这么小。为了取血,你的身上每天都会添一道新伤口,旧伤口还没愈合,新伤口又来,小小的你从来不在娘面前叫疼,可娘知道,一到晚上你就疼得睡不着。娘好心疼好心疼,可是娘又好狠心,仍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取你的血,从来不去阻止。是娘枉辜了久儿心疼娘的心,娘不该见到了风就忘了久儿,娘不该让你受这种疼遭这种罪,娘好坏好狠毒,娘连个后妈都不如。久儿,久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千万不要有事,你要是出什么差错,娘也活不下了。久儿,你睁开眼看看娘好不好?你是不是在怪娘不疼你了?是不是怪娘连你的生日过了都还没拿出生日礼物?是不是不想再看到娘?相信娘,如果知道会出这种事,娘绝对不会拿你冒险。娘就算是要了自己的命,也不舍得要你的命。你知道吗,娘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他是你爹,他是你除了娘之外另一个最亲的亲人,娘想着,如果有一天娘死了,你在这世上还有个爹,虽然不能父母双全,但好歹不至于孤苦伶仃,所以如果有一线机会可以让他活着,娘怎么能不去试?可是,娘不知道这一试竟差点要了你的命,是娘太笨,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说你长大以后要保护娘,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久儿,久儿,久儿……

    千言万语不能述说,全化成了一声声呼唤和一串串眼泪。

    风荷举别开脸,眼眶热热的,喉间涩涩的,窗外站着如烟、岁暮寒和初阳,接触到他的视线,他们不约而同垂下了头。

    走出屋,立在院中,他开始发问:“谁先说?”

    如烟先“哈哈”笑起来,“阁主,久儿已经没事了,阁主先回清风阁休息,这里的事交给贫僧来处理即可……”

    风荷举不吭声,抬起温温的眸子定定地望过去,如烟的声音立刻在这无声的注视中变得越来越小,终至讷讷地住了口。

    岁暮寒清了清喉咙想说点什么,这时,小五走了出来,扶着门框道:“不要责怪他们,一切是我不好。”

    风荷举抿了抿唇,转身望向她时,清水般的眸子似在瞬间沸腾,“你到底有什么不好?”

    她咬着唇,凝望着他,语声低哑而轻柔:“是我不好拖累了大家,如果不是为我治病,他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好在久儿是有惊无险,请阁主就不要再追究了。”

    这个笨蛋!平时一被他问到什么事,她都会胆怯地垂着头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到了这关键时刻,她倒是敢看着他并说得如此清晰。这个爱说谎的笨蛋,她到底和他们联合起来瞒了他什么?

    忍着气,他再问:“那好,你说说,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竟然需要用久儿的血来治?!”

    “回阁主,此病乃一种血液病,久儿为我所生,我的病若想治愈,只能用久儿的血来当药引。”

    呵,真是几天没见长智慧了,撒起谎来脸不红眼不眨张嘴就来,他真要叹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心中一把火“腾”地被点燃,他转身环视一圈那三个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家伙,恼火更甚!

    “岁暮寒,你怎么说?”

    “回阁主,韩夫人所言句句属实,韩夫人的病若想痊愈,唯有用久儿的血医治才能见效。”

    还想瞒他,竟然还想瞒他!

    “很好,你们就继续给我往下掰!”冷冷地瞪视他们一圈,风荷举向小五伸出手,“把药给我看看。”

    小五僵着没动,他冷笑,“还是说,你根本不用吃药,只需咬破久儿的脖子直接饮用他的血就成?”

    她手指扣着门框,指节发白,“回阁主,药已用尽,并且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久儿流一滴血,所以,请阁主不要再问了。”

    岁暮寒一听,情急出口:“夫人,这药正用到关键时候,停不得啊!”

    “药师,你不必再说,我主意已定。”

    下这样的决定,是如此困难,可是,却又不得不下。左手是久儿,右手是风,这两人对她都很重要,失去任何一个,她都不愿意。可是,天不遂人愿,如果必须失去一个,她宁愿选择让久儿健健康康地活着。

    在岁暮寒、如烟和初阳眼中,阁主是最最重要的,为了阁主,其他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可是,她除了风还有久儿。即使用了久儿的血,岁暮寒仍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治好风,与其让久儿也身体垮掉,不如保住最健康的。至于风,反正她是早晚要死的,如果风先行一步,她很快会去陪他。所以,风,对不起,如果你知道久儿是你的孩子,你也会赞同我这样做,对不对?

    小五扶着墙,身形不稳地进了屋。

    风荷举则将手中的小瓷瓶扔向岁暮寒,“我想,从明天开始,你是配不出这药了,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停吃!”

    此言一出,那三人俱是一惊,齐声唤:“阁主!”

    阁主一脸阴霾,“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打算联手将我推入怎样的不仁不义之地?”

    久儿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睡了一觉起来,阁主就变成了他的爹?

    那天,当他睁开眼,只见娘哭成个泪人儿偎在阁主怀里,而阁主大人那么温柔地搂着娘,好像娘是轻轻一碰就会碰碎的青花瓷。

    他先是礼貌地唤了声“阁主”,正想再叫声“娘”,却见阁主大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说:“久儿,从今天开始,你该改口叫我爹。”

    “爹?”这个字,好陌生,含在嘴里有点不确定,还有点隐隐的欢喜。

    他迟疑地看了看娘,娘抹抹泪亲亲他的脸,声音哑哑地说:“久儿,对不起,今天才让你和你爹相认。”

    看到久儿眼中的惊喜,小五别开脸,心里一阵酸楚。

    她这个笨蛋,竟然又做错了一个决定。她自以为是为久儿好,所以自作主张不让久儿和有可能活不久的爹相认,可是,一个从来不知道爹是什么的孩子,不是更可怜?即使这个爹可能活不久,可是能得一日爹的宠爱,对他来说,也是一日的快乐,她怎么能剥夺他的快乐?怎么能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爹是什么?虽然和别人相比,他拥有爹的日子会比较短暂,可是毕竟拥有过了,有总比没有好,她怎么能不征求他的意见,以“为他好”为名替他擅作决定差点造成他一辈子的遗憾。她真是一个不称职的笨娘,笨!

    “爹?你真是我爹?”久儿的声音高昂而兴奋,想相信又不敢相信,重复地问个不停。

    风荷举眼眶一热,把他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哑声道:“千真万确。”

    “不会是做梦吧?娘,你掐掐我。”

    心酸又心疼地捏捏他的小鼻子,小五笑着骂“傻瓜”。

    “啊,是真的,不是久儿在做梦!娘,娘,久儿有爹了,娘,娘,清风阁的阁主是久儿爹,爹,爹,爹!”

    听着久儿一迭声地唤“爹”,看着“爹”眼中闪动的泪花,小五轻叹一声,将脸偎到了“爹”的背上。原来,全家团圆,是这么美好。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同睡一张床,久儿睡在中间兴奋得不停扭动,扭动的样子和他娘一样像条麻花。他一会儿扭向左叫声“爹”,一会儿扭向右叫声“娘”,迟迟不舍入睡。

    “乖,早点睡。”小五轻拍着他,哄了又哄。

    “娘,不会我一闭上眼,爹就消失了吧?”抓着爹的手,久儿的声音满是忐忑。

    风荷举捏捏他的小手,保证:“爹会让你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来,学爹一起闭上眼。”

    小五的小曲儿声轻轻扬扬响起,久儿终于听话地闭上眼,只是两只手仍不放松地抓着爹和娘,小嘴儿笑成月牙状,甜甜悠悠进入梦乡。

    久儿睡着了,两个大人却了无睡意,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深情对视,久久久久无法将视线从对方脸上挪开。

    风荷举伸手过去,轻柔地抚摸她红肿的眼,尖尖的下巴,耳后的小痣,缱绻缠绵,一遍又一遍。

    而她的脸,在他的抚弄下,红得像樱桃,微张着嘴傻傻看着他,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笨蛋小五,累了一天,你也闭上眼睡吧。”

    轻笑着抚上她的眼睛,看她乖乖闭眼,他也轻轻合眼,手仍抚在她脸上,不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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