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香院?”秀娘仍是淡淡地笑着,“那是妓院的名号吧。”

    笑容尴尬地冻在了脸上。她一时太过兴奋,竟然忘记了这茬。可是自从二哥成年之后,他的人生便和XX院结下了不解之缘。其实私下里,她常常会奇怪,二哥怎么还会贪恋上那些风尘女子?要看漂亮的,大可拿铜镜照一下不就有了。

    “知道我当初为何会决定将舒家迁至这乡郊的吗?”秀娘挑了挑秀丽的眉,眼中有鲜见的黠光闪烁着,压低声音靠近舒蝶宿道:“因为呀……这里要找间妓院,要累趴两匹马。”

    “噗!”舒蝶宿很失态地喷出了刚入口的杏仁酥,可是……哈哈哈,难怪二嫂会成为舒家的一把手,简直是太高明太厉害了。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那位村姑口中的“悍妇”。外柔内刚,雷厉的不是面容而是手腕。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驾得住二哥那样无法拘束的人。

    “可千万别让那位钱老板看到你这副样子,否则恐怕你很难嫁出门了。”秀娘抽出帕子递给舒蝶宿,笑容仍是淡淡的,眼中却多了一份亲近。

    “那我就真要谢天谢地了。”她不喜欢那个钱有余,原本只是不喜欢,可现在一想到将会被和他捆在一起,她竟然无法抑制地生出抵触和厌恶来。

    “汪南甫是个怎样的人?一定待你很好吧。”秀娘小心翼翼地问着,因为怕触及舒蝶宿心中的痛。

    “其实……”刚想诉说那个尘封了十年的故事,却被一个急促的呼声打断。

    “弟妹。弟妹。”舒季酉跨步进入厅内,“见没见到季亥?”

    “不曾见。不是今日清早就去接那位钱老板了吗?”

    舒蝶宿隐隐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钱家的下人来报,说是钱兄昨日回家路上被人推落湖中染了风寒,到现在还高烧未退呢。”舒季酉皱着眉,扫向舒蝶宿的眼中分明带着遗憾。

    “什么人光天化日这么大胆?莫非是钱家的仇人?”秀娘也是深感不解。

    “我看是舒家的仇人才是。”舒季酉懊恼道,“这钱有余什么都好就是非常相信缘分天定。他认定会得病是老天阻止他来提亲,所以他打算取消提亲之事了。”

    舒蝶宿掩唇偷笑,果然是老天有眼,任凭谁都看得出自己和他没缘分了,看来从今日起她亦要开始相信这缘分天定之说了。

    “既然已经取消了提亲,那季亥该是早就回来了才对。”秀娘眼中有未加隐藏的担忧。

    “舒家的下人说钱有余是昨日离开酒馆后被人推下湖的,我担心会不会是什么歹人偷听了我们昨日的谈话,所以生怕此人也会对二弟不利。”这并非没有可能。只怪昨日自己一心只想着促成好事,竟然忘记了提防隔墙有耳。昨日谈得委实太多,也不知是哪点招惹了祸事。

    “我让小狗子去寻寻看吧。”秀娘说时已起身匆匆步出客厅。

    舒蝶宿待秀姑走远后,对着已经在自己对面坐下的舒季酉露出一脸假到不能再假的遗憾面容,“大哥,看来你这妹妹是嫁不出去了。”

    舒季酉由桌上取过一碟蒸糕,仔细地吃起来,待吃到半饱,才缓缓笑道:“你不必心急。待我吃完早饭便替你去约孙家钱庄的少东。”

    “什么?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了?”好不容易天降奇兵才使自己逃过一劫,这舒季酉竟然又要给自己生事!

    “到你安稳嫁出去就算完了。”最后一口糕被塞入口中,舒季酉擦了擦嘴,说了声:“小夜,等大哥给你带好消息来吧。”便再次离开了。

    面对满桌仍然热腾腾的点心和汤羹,她却没了胃口。细细算来,今日恰巧是自己回家的第三日。明知他已经回土匪山了,可是就是忍不揍想起那个三日之约。如果说非要找个人嫁了才是她的归宿,她宁愿选择嫁给他去土匪山上过清苦的日子。甚至他心中有着蓝若水那又怎样,她只想停留在他身边,只想为他而停留。

    “怎么办……好像……有些后悔了……”水汽再次朦胧了视线。她这爱哭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真的好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在他说要娶他时,紧紧握住他的手。

    谁也不会料到,舒季亥竟然直到酉时才回来。

    整整失踪了一日,回来时,面对门口立着的人眼中的询问,只给出了三个字:“我乏了。”便径直回了房。

    秀娘便这样直直地伫立在门外,不言不语,只是那样安静地立着。单薄的背影那般落寞而凄凉。

    “秀娘,回屋吧。”舒蝶宿为秀娘披上外套,心疼这样通透的女子怎么偏偏遇上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哥。

    “我想独自待一会儿。”秀娘的语调中不带一点情绪的起伏,垂下的双眸掩住了所有的心思。

    “好吧。不过夜凉了,别待得太久了。”舒蝶宿不知该如何相劝,心知自己与其词不达意,不如让秀娘好好地梳理一下情绪。

    “蝶宿……”秀娘缓缓抬眸,眼中满是灰暗的倦意,“一定要记得嫁给愿意娶你的男人,而不是你想嫁或是别人想你嫁的男人。”

    舒蝶宿强忍着对秀娘大吼“你不快乐就说出来,就哭出来”的冲动,她知道秀娘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是习惯了隐忍、习惯了掩饰、习惯了用坚强伪装脆弱的人。

    “该死!舒季亥你该死!”越想越替秀娘不平的人走到自己房前又一个急转身风风火火冲向了舒季亥的房间。

    一把推开房门,令舒蝶宿意外的是,房内竟然坐着两个人——她那两位兄长正在举杯对饮。

    “舒季亥,你不是乏了吗?怎么还有兴致和大哥喝酒闲聊?”她明白了,这个该死的浪荡子根本就是故意冷落娇妻的。

    舒季亥眼色阴沉地看了眼舒蝶宿,仰头干尽杯中残酒。

    “小夜,你二哥心情不好,你就别再添乱了。”舒季酉边低声说着边用眉眼示意舒蝶宿离开。

    “哼,他心情不好?他出去寻欢作乐了一天,有没有想过家中有人为他坐立不安、茶饭不思了整整一天?”秀娘这一日的六神无助她全部看在眼里。这个嫂嫂对自己的哥哥根本不是无情,而是已经用情深到无法自拔。

    舒季亥冷笑了一声,“谁要她担心了?谁又要她惦记了?”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惊翻了桌上的酒壶。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为别人着想?你们从来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十年前是这样,将祖业家产统统败光,任由我这个妹妹卖给别人做妾做婢!十年后还是这样!可是秀娘不欠你们舒家,我更不欠你们!”越想越气的人最后不仅把矛头也指向了舒季酉更是连带自己当初的怨气一起发泄了出来。

    “哈。哈哈。是。是。你们全都奉献牺牲,你们全是好人,就我不是人,就我禽兽不如,可以了吧!你满意了吧!”舒季亥红着一双眼,笑得太过肆意,一张如玉的容颜阴鸷得让人心生惧意。

    “啪”又是一声脆响,舒季亥手中的杯盏被狠狠扔在了地上,“让这该死的舒家见鬼去吧!”

    “二弟!二弟!”任凭舒季酉的唤声被夜风吹散,发斜衣乱的人怒气冲冲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夜!你太过分了!”从未对小妹大声过的人忍不住开口责备。

    “我过分?二哥对秀娘所做的才叫过分!”她受够了这两位哥哥的颠倒黑白。

    “你以为只有你在为舒家牺牲吗?你觉得我和季亥、季寅这十年来就过得心安理得,安枕无忧吗?”舒季酉强抑下起伏的情绪,黑瞳中有着吞噬万物的痛楚,“你不会懂我们带着内疚走过来的这十年有多沉重。”

    舒蝶宿完全被大哥的样子给怔住了。她竟然清晰地感觉到了舒季酉那种撕心的痛。到底怎么回事?隐藏在风平浪静下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

    “你没发现季寅始终没有露过面吗?”

    舒季酉这一问,舒蝶宿才发现这三天的确没有见到过三哥,“三哥他……怎么了?”

    舒季酉并未作答,却只是继续发问:“你没发现你大哥至今还是孑然一身吗?”

    “莲绮姐她……”猛然想起大哥那位自幼便定了亲的未婚妻。

    “不是想知道你二哥为何会冷落秀娘吗?当初你嫁到了汪家,欠债靠着礼金是都还清了。可是我们当时住的宅院却因为父亲看病而押给了别人。那天,一群凶横大汉来赶人夺房,眼看一家人要流落街头,秀娘的媒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提出不仅替我们还清宅院的钱,更愿意出钱为还在京城妓院打杂抵债的季亥赎身,而要求便是要嫁季亥为妻。娘别无选择,自然是一口应允下来了。可是季亥当时在京城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却因为还不起秀娘出的那些银两而不得不娶了秀娘。而今天,他恰巧在去镇上的途中遇到了当年的那个京城女子……那个女人空等了他整整十载,前两天才刚刚嫁到济南,嫁的是个跛了脚的酒鬼!”

    舒蝶宿恍然大悟,自己刚才对舒季亥的指责是他伤口上狠狠撒的一把盐。

    “你三哥根本没有来济南,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让祖宅易姓这件事,所以留在了京城。说是不赎回祖宅绝不面对舒家列祖列宗的排位。”舒季酉说到此时,猛地停了停,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来,“至于你的莲绮姐,她嫁入了门当户对的人家,想来过得不差。”

    那个温柔乖巧、对大哥一往情深的莲绮姐竟然悔婚他嫁了?门当户对。呵。曾经的门当户对,在舒家破落后便成了阎罗殿与南天门。

    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落下。她一直以为被煎熬着的只有自己而已。却从来也没想到,哥哥们为自己年少时所犯的错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压在他们心上的内疚会是怎样的分量,她简直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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