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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之后,泾阳便意识到事态逐步衍变。

    王爷呼延颇黎私下约他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拉拢的意图也越见明显。倒是能看到柳下少争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听家中婢女提到,太子爷对这位太傅敬若神明,甚至将人从丞相府请到宫中去住,以便两人可以促膝长谈。

    太子是柳下少争很好的筹码——如果,他的意图真正是在染指天下。

    天下太大,大到她从来没有去想过。

    一向温文洒脱的柳下少争竟也效仿历代枭雄开始了王霸之路?他们俩所要做的事虽没什么冲突,隐约里总有一种预感,纠葛是必然。

    这一日,皇上又因龙体不适要早早退朝,外面却传来快马急报。在场的臣子们,听到探马的话以后,无不变色。

    “皇上!百里封疆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放钦命要犯!”呼延颇黎持笏而出,“他明知这次朝廷派出人马就是要剿灭西北一代的响马,反而阵前倒戈,此罪不罚难息众怒!”

    “百里封疆分明是目无朝廷,他手握重兵,若不严惩,恐怕动摇军心。”

    “皇上……”

    一干与百里封疆不睦的大臣纷纷站出来弹劾。

    “皇上……”柳下师也开口道,“百里都督骁勇善战,一向军法严明,为朝廷南征北战立过汗马功劳,功勋卓着,不可为此一概抹杀。”

    “哎,我说柳下大人此言差矣。”有大臣不满地撇起嘴,“难道百里封疆立了战功就可以恃宠而骄,目无律法?”

    “老夫并非此意。”柳下师正色道,“只怕是有心人趁机摇唇鼓舌,害了忠臣。”

    “柳下大人,你这是何意?本官——”

    皇上本就气喘吁吁,听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心急火燎之下一口血吐出,昏迷前下旨先押百里封疆回朝候审。

    于是,这次出征暂被中止。

    泾阳走在诸多臣子的后面,见呼延颇黎等人边聊边走都在谈论百里封疆的事,四下已无人关注自己,两步走到柳下少争对面,“为什么你不说话?”

    他不是和百里封疆是好友吗?还要求溧阳去治百里封疆身上的伤,为什么关键时刻他这个能说会道的人却一言不发?

    柳下少争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优雅地一欠身,绕过她时笑了笑,“想不想见你妹子?我想她应该很快就到京城。”

    “柳下少争!”

    再喊也是无用,柳下少争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径自离去。

    挂念妹妹的泾阳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回到府中走来走去,看得身边的侍女眼晕,却不敢出声打扰。

    很快地,人犯押解到大理寺的消息传遍京城的各个角落。

    换掉楚山孤装扮的泾阳恢复本来面貌,默默守在大理寺外,果不其然发现了莫溧阳的踪迹,她缩在一个茶棚摊上,眼神不住地瞄向人头攒动的地方,如果没有料错,那只按在腰间锦囊的手,随时都有可能洒出致命的毒粉。

    在溧阳有所动作前,泾阳两步上去,抓她的手腕就走。溧阳刚要喊出来,一见熟悉的面容当场呆住,溧阳趁着人潮涌动,把妹妹带到一间偏僻的客栈,毕竟自己的府邸容易招惹是非,人在京城一切小心为上。

    “阿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溧阳上去抱住了她,“我、我在途中听说你突然得了怪病猝死,现在由楚山孤主持双城,还到京里做了大官,你,你到底……”

    泾阳摸了摸她的发丝,温言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当我听到你死了的那会儿才知道,我根本没有生过你的气!”溧阳的眼圈一红,“只是我不想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手里。”

    “哎,现在你也不必为这个苦恼。”泾阳摇摇头,“双城的婚约随着我的‘死’会迎刃而解。”

    “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摸着她的身子还是那么温暖,为什么开口闭口说自己死?溧阳纳闷之极。

    “你离开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泾阳简单地把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讲述一遍。

    溧阳本来就对双城没有泾阳的感情深,听罢之后,溧阳第一个反应就是激动地抓住泾阳的手,“阿姐,你不说柳下少争我还差点忘了,他和百里封疆是很要好的朋友,求他帮忙的话,那个精明的家伙一定有办法把百里封疆救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可以做到?”泾阳望着她,“他只是当朝的太子太傅,除非现在的太子登基——”

    “我相信他能!既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百里封疆那根木头的话给堵回去,救人一定没有问题。”溧阳美丽的双眸绽放出希望的光泽。

    “你知道百里封疆为什么要放走钦命要犯吗?”泾阳始终想不通,“双方是敌我分明的关系,哪有临阵放人的道理?就算是柳下少争要帮百里封疆,也没立场介入。”

    “百里封疆在到朝廷派人押他回京前说,大都督可以换人来当,但恩却不能不偿。”

    “哼。”听了这话,泾阳冷笑一声。

    “阿姐你笑什么?”溧阳被她笑得浑身不舒服。

    “他把个人的恩看得比朝廷还重要,这份牢狱之灾一点也不冤。”对于她也好,柳下少争也好,都是把自己的一点感情放在最末,乃至于提都不去提,而这位身居要职的大都督如此任性妄为,他不坐牢谁坐牢?

    “我不管,我要救他!”溧阳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阿姐,你不肯帮我还说风凉话是不是?那我自己去劫牢!”

    “胡闹!”泾阳一把将她拉回来,按在座位上,“大理寺外有那么多人看守,他选择回来就要面对随之而来的劫难,你一个人根本把可能回天。”

    “那么我死了就眼不见心不烦。”

    此话一出,泾阳也愣住,手指轻轻落在妹妹的面颊边,“你……你把自己陷得这么深,是为了他,连姐姐也不要了吗?”

    溧阳低下头,许久,哽咽地说:“阿姐,按月城的母系族规,父亲和娘成亲之后就要离开双城,永远不准回来,阿娘去世得早,我们姐妹从小相依为命,不是焉非伯伯扶持,还不知道现在成什么样,我……我不喜欢你总是拿城规压我,我只想要姐姐,不想要城主,至于对百里封疆……那是不同的,不要比好不好?”

    只想要姐姐,不想要城主。

    泾阳的心一痛,原来这么多年,他们姐妹关系一直相处不洽,都是自己的身份使然。可是,责任总要有人来担啊。

    “我帮你再探探柳下少争的口风。”泾阳说。

    溧阳宛如新月的眉毛一扬,“真的?”

    “那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冲动。”泾阳板起脸孔,“在我给你回信儿以前,不能够离开客栈半步。”

    “好,只要你答应帮我救他——”溧阳忙不迭点头,“阿姐谢谢你。”

    见她想要跪下来,泾阳掌风一托,“你做什么?我们不是姐妹吗?”

    “是,是,阿姐……”

    久违的亲情让溧阳忍不住落泪,而泾阳搂紧了唯一的亲人。

    想见现在的太子太傅柳下少争,只有潜入皇宫。

    泾阳一身夜行衣,凭借白天上朝时对三宫六苑的印象,闪过巡哨的御林军,绕到太子所居的朝阳宫。大殿内灯影幢幢,她只有躲在檐上等待,只听到里面不时传来两人高谈阔论的笑声——只是所谈的莫过于风雅,却与庙堂朝政毫无关系。

    又不知过去多久,柳下少争的声音响起:“太子,明日还要上朝,臣要告退。”

    “啊,是澈儿不该拉太傅闲聊甚久,既如此,改日再叙,太傅早早安歇吧。”衣着华贵的少年带着随行的宫女离开大殿,回往寝居。

    大殿之内恢复宁静。

    “那位‘梁上君子’,不下来喝一杯吗?”

    听到充满戏谑的邀约,泾阳也不客套,跃下地之后来到端坐在位子上的柳下少争对面,手中流觞剑一点他的前胸,“你真是柳下少争吗?还是被风花雪月迷昏头了?明日就要对百里封疆公审,你还坐得住?”

    柳下少争挑起眉,把杯子递给她,“何必这么恼火?莫非是……右将军有什么妙法,能够借少争参考?”

    泾阳抓过白玉杯,把茶水倒在火红的地毯上,“正经一点好不好?救人如救火,没有时间在这里喝茶闲聊了。”

    “为什么你突然这么关心他?”柳下少争托着下巴瞅着她,“是不是见到莫溧阳,她让你来求我?”

    “猜到了何必问我?”泾阳没好气道,“我不明白,就算你有意染指四野,这又和百里封疆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好友,救他对你来说不是一大助力?”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柳下少争摇了摇食指,“百里封疆一脉是朝廷忠臣,要他做悖逆之事根本不可能。”

    “所以你打算见死不救?”泾阳的心头一寒,“牺牲朋友来达成自己的霸业?你根本不是对江山、权力汲汲营营的那种人——”

    “我是哪一种人,你真的明白吗?”柳下少争露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泾阳,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就好,其他的——别干预。”

    被他气得浑身战栗,泾阳也不明白为何看到他变成现在的样子,心会如此难过,曾几何时眼前的男人已这般轻易地操控了她的喜怒哀乐?

    “告辞!”

    泾阳不愿多想,转身就走。

    柳下少争伸手一拦,“等等,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有何指教?”泾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下少争却不以为意,淡淡地提醒道:“别怪少争没有把话说在前面,你最好管住莫溧阳,不要让她乱来,现在的局面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弄巧成拙,真正害死百里封疆的人是她,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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