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一天晚上入睡时是多么舒服,早晨醒来的这个阶段,曾浅日总是觉得心情相当恶劣。

    坐在床上五分钟,头晕和轻微反胃的感觉才逐渐减轻。

    抓起床头摆放的眼镜,他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浴室,他的近视深到足以免服兵役,没有眼镜的话大概只能看到前方十公分的距离。

    早已习惯镜子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将眼镜取下,他打开水龙头,盟洗完毕之后换戴隐形眼镜。待换好衣服以后,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拿起公事包,他走出公寓。

    由于他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所以都是步行上班。在路上经过的早餐店买了份三明治,十分钟后到达公司,拿出磁卡刷过门前的机器,他走向自己的座位,先把东西放妥,然后按下电脑开关。

    风扇和硬碟开始运转,因为还没到上班时间,他一边用早餐,一边上网浏览新闻。时钟指针超近九点,他叫出档案,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个人影急促接近旁边的位子,似乎在最后一刻赶上。

    曾浅日抬起眼,看着眼前名唤夏临君的年轻女子、他的高中学妹、他们部门的助理——她一头乱发,眼睛看来也布满血丝。

    “没睡好?”他问。

    像是没料到他会开口,她眼神闪躲。

    “呃……我是没睡……”

    闻言,他立刻颇有微词道:

    “今天又不是假日,你明知道要上班,昨天还玩通宵?”他不喜欢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我没有玩啊。”她很快地澄清。

    “那你为什么没睡?”他啾着她。

    “因为……”她抓着自己乱翘的头发,含糊不清地交代:“因为我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攸关我个人将会遭遇什么重大变故……我觉得事情太严重了,所以失眠。”语毕,她哭丧着脸,一副天要亡我的模样。

    曾浅日根本听不懂她的说明,只是联想到:

    “那跟你昨天在电梯里的反应有关系?”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昨天她就指着他那样尖叫,然后电梯门一开,她立时飞奔出去不见踪影。

    闻言,她就像是在脖子上挂了大石头,抬不起头来。

    “可以请主任你……”她的脸发红又带青,很僵硬地道:“不要再提昨天的事好吗?我会很感激。”

    他睇她一眼。

    “你有什么问题我不管,但是上班的时间——”

    刚好旁边有同事过来想找她,她立刻如释重负道:

    “上班要专心工作。我知道的,我现在就去!”说完,就赶紧推着那个同事走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逃开的身影。虽然不知她为何会表现得这么积极,但无论什么原因,都算是好现象。思及刚才的对话,让他想起另外一件事。

    “……个人变故吗?”他沉吟道。她的三个月试用期已经过去了。

    他是一个注重工作态度的人,于私于公皆然。在工作上,能力当然很重要,但他也希望下属都能做到主动。当初夏临君一来到部门时,固然公事上可以处理得恰如其份,不过也就只是那种程度而已;很明显地,她并没有积极的想法。

    可以做到九十分的事情,就算做到八十九分,那也是一种浪费和不认真。既然要拉一下才会动一下,他索性一直扯住她,让她无法松懈。而现在的她,心态当然比那时候来得进步多了。

    只不过,就专业方面,他还是觉得她留在精算部门并不恰当。他认为适才适用相当重要,每个人在自己适合的地方各司其职,就能做最小的功施展最佳的效率,这样不仅对个人,就整体而言,运作也能更加顺畅。

    由于她缺少精算部分的数学背景,升职会变得困难,就算真的可以提升,也会有其限度,最终她还是要到其它部门发展,那么尽早谈她到更恰当的位置学习才是正确的,这样她的能力也才能更妥善的发挥。

    “该去总务或业务……”

    以纯粹主管的身分立场思量着这个助理满三个月之后的去向,曾浅日翻开文件夹。

    新商品的最新保单设计已经完成,就剩最后的定稿。他将文件分别交给部门小组里连同他自己一共三位不同的组员检查,务必做到内容完全没有疏失才呈交。

    他们精算部门属于内勤工作,除了新商品的设计之外,决定财报上的准备金数目,由复杂的数字里厘清逻辑和线索,然后做出能够说服人的报告;资产评估、策略计画、产品管理等等,除了自己部门之外,有时也要负责其它部门的计算数字。他们这种外商公司还要做两套帐,年中年底最忙的时候,专员们甚至会对着山一般高的资料喃喃自语,每天面对一大串数字的精算工作可以说是相当乏味的,但是有兴趣的人,就能从中找到挑战性。

    曾浅日转着左手的笔,这是他个人的习惯。虽然现在电脑科技发达普及,但他在思考的时候习惯拿支笔在白纸上书写,写的东西或许只是他脑中的一小部分,当然也只有他自己看得懂。他并非在做什么了不起的计算,只是单纯的一种习性。在做这个行为的时候,他也只用那种旧式的报表纸。

    右手敲着电脑键盘叫出需要的档案,圈出几个地方,反覆再三检查,结束之后已经是中午。他站起身将文件交给别人,转回头时不意睇见隔壁的夏临君望着电脑萤幕发愣,最后还叹了口气。

    这几个月来,她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委靡不振。所以他想,她先前所说的严重问题一定相当棘手。

    他是不会干涉别人私事的,不过若是影响到了工作就不行。身为上司,他要做些预防才行。

    曾浅日启唇道:

    “真的解决不了的话,说出来听听看。”

    “咦!”她抬起头,看来有点茫然。

    他接着道:

    “你早上不是说有严重问题?”

    “啊、啊,那个啊。”她飞快地移开视线,明显开始坐立不安了。

    “到底什么事?”他问。

    她低下头。

    “没什么。”

    看来她是不愿意讲了。曾浅日也没空强迫她,只道:

    “你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不能帮忙的地方,我是不会帮的。”但是如果他能力许可,他会伸出援手。

    闻言,她愣了一下,随即似乎笑了。

    “我知道主任你在讲什么,不过你说话的方式还真有你的风格……”她说道,笑完之后,肩膀却立刻垂下。“走投无路,没错啊,要是以前的我,一定只会觉得讨厌,不会觉得好笑的,像这样,啊……我或许是走投无路了……但是你,只有你,绝对帮不上忙的。”

    她说得相当小声,他几乎听不到。

    “什么?”他疑惑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抬起脸,正视着他,认真道:

    “主任,我会很努力工作的。”

    那未曾有过的表情今曾浅日微愣。他道:

    “那本来就是应该的。”

    “说的也是。”她微笑了一下。

    不知何故,曾浅日觉得她的双顿好像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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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同她告诉他的一般。

    她真的开始努力工作了。这样的变化从上班时间还没到就开始。

    不再是匆匆忙忙地在最后一分钟冲进办公室,曾浅日总是在四十五分左右来到公司,而这时间夏临君已经坐在她的位子上了。

    她会阅读文件或电脑里面的资料,等九点一到,就开始进行他交付给她的助理工作。动作比起前快了,错误减少了,更会主动地请教和询问,比较熟悉的事务,甚至在他人交代前,就已经先处理完毕。

    这样的改变并不特别明显,但的确是认真多了。

    由于先前的种种经验,其实曾浅日一开始并未把她的话当真。只是有一次,曾浅日意外望见她正在研读他给她的那本笔记。

    那不会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他回家时走的是另外一条路,那天下大雨,路面破了个大洞,塞车也塞人,所以他临时决定稍微改道,才会在一间平常几乎没有机会经过的速食店窗外,发现她像是在整理重点似地在抄写他的笔记。

    她专心得甚至没发现他的存在。

    为何她会有这样的转变,那不重要。只是,由于这样,他又开始考虑让她调离精算部门的事。

    她肯学习,而且也变得积极,所以更必须到适合她的单位去,这样对公司而言,甚至对提升她本身的能力都是好的。

    “……主任。”

    听见唤声,沉思中的曾浅日抬起头来,只见夏临君端着杯子站在他桌前。

    “什么事?”他问道。

    “你常喝的咖啡没有了,我前两天看到有个牌子好像不错,所以先买了……主任你要不要喝喝看?”她朝他递出冒着袅袅白烟的杯子。

    他狐疑地望着她。当然,他不会当真认为里面被吐了口水什么的,只是,总觉得她的态度和以前不大一样。

    但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又无法确实说出。

    他接下杯子,拿在手中。他对咖啡的种类或味道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及研究,只是喝提神用的,好不好喝他一点都不在乎。

    “说起来,主任你好像都没再要我泡咖啡了。”她忽然有感道。

    那是因为你已经可以做好泡咖啡之外的事,曾浅日心忖,若这样告诉她,她大概会很得意,所以他并未说出来。

    察觉她一直盯着他瞧,他忍不住道:

    “怎么?”

    “没有。主任你不现在喝吗?”她摇头后问道。

    他古怪地瞪着她。

    “你是要我喝给你看?”他直接问。

    “嗄?没有。”她回答得心虚。

    虽然这根本没什么,但她的反应让他觉得不对劲。他将杯子放在桌上,却明显地发现她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

    只听她道:

    “主任等下再喝,那……如果味道不错的话告诉我。”

    闻言,曾浅日不免开始怀疑难道她真的挤了抹布的水在里头?望见她就要走开,他道:

    “等一下。”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这是专员忘在影印室的草稿报告,听说你有看到错还提醒要更改是吗?”他是从影印室的总务小姐那里拿到东西的,她说捡到的人是夏临君,还提醒其中某个部分有误。

    她眨眼。“喔,没什么啊,那只是草稿而己,有错很平常,而且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说不定之后会删掉呢。我想写的专员自己应该知道,我只是多事了一下,刚好看到错误就不小心说出来了……因为前一天才正在看主任那本笔……呃,不是什么厉害的事。”她赶忙住了嘴。

    “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给我?”他问道。

    “嗯……因为是专员的报告,我只是助理。上面又没写名字……总觉得不大好。”她低声道。

    曾浅日道:

    “的确一点都不厉害,因为这原本就是要丢掉的东西,你把它捡起来做什么。”他把文件丢进垃圾桶里。

    她愣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果然是我多事了。”她很尴尬,却还是笑了。

    曾浅日睇着她,她正欲转身离开时,他开口对她道:

    “虽然是多事,但处理上却是正确的。”

    “嗄?”她缓慢地张大眼睛,然后,忽然变得好高兴。“谢谢主任……的肯定!”她笑得开心又快乐,甚至会让看见的人不禁想要去猜测她露出这种笑容的原因。

    看着她的脚步像是会奏出美妙音乐似地轻快走开,曾浅日不明白她心情好的原因,想到之前她说自己面临什么问题,或许是那问题已顺利解决了。

    左手长指轻敲着桌面,他稍微沉吟了下,拿起电话,直拨内线的人力资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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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两天走起路来像是在跳舞,今天的感觉却比外面的坏天气还要阴了。

    曾浅日一早进公司,就察觉隔壁仍然提早到的夏临君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她正坐在位子上,皱住的眉头彷佛打着紧紧死结,半低着脸,表情郁闷,一语不发,甚至没有开口道早安。

    上班时间到了也未好转,她只是机械式地工作着。

    “这个文件——”曾浅日将东西递给她,话还没说完,她就直接拿走。那异样实在太过强烈,彷佛在抗议什么。他道:“你——”

    她抬起眼,望着他。

    “主任还有什么事?”她平板地问。

    倘若他没有误会的话,她这股强烈的情绪很显然是针对他。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从进公司开始,他就数次接收过她不满的表达,即便这回他不知道原因,但他是不可能去处理她个人心情问题的。

    他仅道:

    “今天晚上部门有餐会,知道吗?”因为新商品的进度已经告一段落,转交给其它部门,所以老总要慰劳大家,已经衙餐厅吃饭。

    她点头。

    “那就好。”说完,他开始其它工作,没再理会她。

    下班后,同事们纷纷到达老总指定的餐厅。这家在公司附近的港式饮茶,是他们老总的爱店,好像吃几次都不腻,每回想要选别的地方吃吃看,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会到这里来。

    一个包厢,总共三桌人。由于老总对于主位在哪、旁边又要坐谁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在意,所以大家只是随性找到位子就坐下。

    曾浅日到的时候已经坐得差不多了,他直接在看到的空位落座,才拉好椅子,就见他的正对面是夏临君。

    她的脸色仍旧阴暗,一和他目光接触就立刻撇开。他只是看她一眼,就像平常那样,并不会特别去关注她。

    美味可口的菜肴开始上桌,欢欣的气氛少不了酒,每桌几乎都开了瓶。工作结束了,可以完全放松,会喝的喜欢喝的,一杯一杯灌;不会喝的,也多少拿个杯子意思啜一下。

    曾浅日不喜欢酒的味道,就算能喝,也是陪着大家浅尝而已。不知何时开始,他感觉到一道视线,抬眸看去,夏临君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抓着杯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满脸通红地直瞪着他。

    那酒瓶已空,她再也倒不出来,于是,她就近拿起另外一瓶酒,这次是仰头直接往嘴里灌了。

    “啊哈哈哈……才不是那样呢,在乱说什么啊!”

    周围的人或醉或清醒,都沉浸在愉快的交谈氛围之中,根本没人注意她喝了多少,当然也不会有人阻止她。

    曾浅日以为她这样豪饮也许是因为她有好酒量,但是当她忽然咯咯咯笑起来的时候,他知道事情并不是他想像的那样。

    她一笑不可收拾,就是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虽然不至于行为失控,但一看就知道是已经喝醉了。

    可是,无论她是笑是醉,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老实说,他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坚持瞪住的事。

    餐会结束之后,清醒的人负责将大家送回家。依照顺路方向,曾浅日叫了计程车,把住在同个区域的同事塞进车里,他负责要将三个人带回家。顺利地送回两个,最后的夏临君坐在后座,已经睡着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也坐入后座。拿出PDA告知司机最后一个地址后,他靠向椅背,却讶异发现原本是睡着的夏临君张开眼睛了。

    “这里是哪里?”她问。

    她平静的模样不像是酒醉。曾浅日观察着她,道:

    “要去你家的路上。”

    她皱眉,很正经地道:

    “我没去过你家。”

    曾浅日停了一下,随即目视前方,说:

    “你还是睡觉吧。”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根本还在醉。

    “我不想睡觉。”她说。接着抚住胸口。“我想吐……”

    “想吐?”他错愕地转过头。

    她正低垂着脸,一股酝酿的吐意似乎就要爆发。计程车司机从后照镜看到,焦急地赶忙道:

    “诶诶,不要开玩笑啊!可别吐在我车子上!”

    “你等一下!”曾浅日寻找袋子之类的物品,却什么也没有,椅背上只有他的外套。“先停车!”他当机立断道。

    “恶!”

    说时迟那时快,她吐了。曾浅日在那一瞬间,只能反射性地抓起自己的衣服给她。

    “你这家伙……”看到自己的外套盛满秽物,他的脸色铁青。

    “恶恶……”

    司机一停车,曾浅日就开门推她出去,让她弯腰朝着地上吐个精光。

    “弄得我车子都是味道耶!我还要不要做其它趟生意!不载不载了,钱拿来。”司机嚷嚷着。

    曾浅日将车资付清,手里还拿着包有呕吐物的外套。想到要清理的事情,他闭了闭眼,干脆将衣服直接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晚上十一点半,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只有他及一个还在呕吐的女人。

    虽然被司机放在半路上,庆幸的是,离她家并不算远,再走一下就可以到了。

    “你吐完了没?”他不耐烦的问。

    “恶……呜、呜……”岂料,她居然啜泣起来。

    他当场愣住。

    “为什么要哭啊!”根本轮不到她哭!

    “呜呜……我跟你说喔,我跟你说……”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慢慢侧过身,搭着他站着。“你听我说……”

    “我不听醉鬼说话。”即使明知她醉酒,他仍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地说。幸好她抽泣个两声就停了,他拉住她的手腕,让她站直身体,阻止她再靠近。

    她很缓慢地仰起脸,看见他之后,忽然说:

    “你长得好像我公司里的主任喔。”

    她被头散发地瞅着他,感觉很像廉价鬼片海报上面的女鬼。对她的胡言乱语没兴趣,曾浅日道:

    “好了,走。”拉住她的袖子,将她往前带。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吧,我好久没梦到你了……自从上次把你的头劈开以后。”她跟在他身边,有点大舌头地说道。“你那个蛇的尾巴怎么不见了?”她还摇椅晃地低身想翻他的裤管。

    什么?那是什么梦?把一个长得像他的人的头劈开?不,有蛇的尾巴?那不是人,是妖怪。曾浅日脸色难看。

    她弯腰察看的动作拖住他的脚步,不能顺利往前走。他躲开她的手,道:

    “我没有什么尾巴,也不是长得像,我就是你的主任!”

    “咦!”她好惊讶好惊讶地看着他,几乎整个人要贴上去了。“原来你真的是主任啊。”

    刚刚才扒开,现在又黏过来,曾浅日想到牛皮糖。他当然不会是趁机吃豆腐的人,事实上他对男女分际界线拿捏得很小心,一方面是个人原则和礼貌问题,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他对柔软的东西很没辙。

    他记得小学时候母亲要他带小表妹去公园玩,他只是拉着她的手跑一下,结果她就骨折了,当场哭得呼天抢地。

    夏临君不走,他也不能动,软绵绵的身体倚着他,让曾浅日感觉不自在。

    曾浅日才不会想去背她,那太亲密了,况且以常识而言,只是公司里的上司和下属关系,他根本不应该那么做。

    他先是把手放在她的双肩将她推离,然后从后面握住她的上臂,他认为这是最不会逾矩的地方,也就是即使被看见也不会有什么暧昧的联想,就这样,保持安全距离,捉着她往回家的方向走。

    虽然姿势怪异又难行动,但最恰当。

    “主任……”她唤他,却没办法靠近。往后伸出手,手又没他长,“主任、主任……你、呜呜哇……”她喊了几声后,眼泪就掉下来了。和刚才不同,这会是真真正正地哭了。

    曾浅日脸都黑了。

    “你又怎么了?不准哭!”

    “主任、主任,你为什么不要我?呜呜……为什么不要我……”她边哭边说,非常非常地伤心。

    “不要你?”怎么会冒出这些话?曾浅日完全无法理解。

    虽然刚刚路上都没个人影,但就这么刚好,现在正有个路人走过去,往他们这边看过来,曾浅日感觉对方那鄙视的眼神好像在说他是个杀千刀的负心汉。发现他们的动作加上言语都引人侧目,他只能放开她。

    她这才能缓慢地转身面向他。

    “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呜……”

    他才想问她为什么要对着他发酒疯,好像连对街的便利商店店员都探出头来了,曾浅日非常忍耐地道:

    “你不要乱说话。”他不想和醉鬼上警局解释。

    “你本来就不要我,我哪有乱说!”她激动奋力地反驳:“我昨天碰到人资部的小姐,她跟我说,你准备要把我调离部门的啊!”

    原来是这件事。曾浅日道:

    “你不适合精算部,调离才是正确的。”就算她是醉的,他还是对她说明。

    “我、我很认真工作啊……呜呜……你却把我调走,我真的很难过耶……你知不知道,我从大学毕业以后就没念过书了,这次真的有用功努力……”

    他知道。她垂首抽抽噎噎地揉着眼睛,泪水往下掉落,曾浅日只是站在那里看她哭,因为他根本不会安慰人。

    “从大学以后……这很值得强调吗?”虽然没有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他还是想起她在速食店里看书的画面。

    他以为她是误会了自己被降职才会这么伤心,岂料,她却道:

    “我想要让你欣赏才认真的,因为你很奇怪,只看重工作表现,所以我真的是下定决心了。可是你却把我踢出部门,不要我了……”

    让他欣赏?他一愣,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啦!你都没在听人家讲话!你一点都不温柔,又是个魔鬼变态虐待狂,可是,我……我……”她忽然仰起头,彷佛经历什么世纪惨案地大哭道:“哇呜呜呜啊!我、我喜欢上你了!”

    曾浅日大吃一惊。

    “什么?!”

    “呜哇哇!”她哭得好悲惨。

    “你……等一下!”情况在一刹那间变得一团混乱,濒临失控。曾浅日企图厘清道:“你是不是喝醉弄糊涂了,不要再胡说了。”

    “才不是胡说!”她眼泪乱喷,对他道:“我真的很烦恼耶,我烦恼得都睡不着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我也不想喜欢你啊,但是、但是……我就是喜欢上你了嘛!”

    “……”曾浅日哑口无言地看着她,也只能看着她了。

    可能是大吵大闹后没有体力了,她忽然腿软的蹲在地上,幸好他来得及反应,扶了她一把,没让她跌倒。

    “先……回家吧。”这是目前最妥善的方法。

    曾浅日拉住她的手臂,带她往前走。她摇椅晃地跟着他。

    “呜……主任,我喜欢你……学长,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怎么办……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你的啊……”

    或许时空在她混沌的意识里重叠交错了,所以她也唤了几次学长。然而,就像怕他没听见似的,她只是一直重复她的“喜欢”。

    曾浅日面红耳赤,几近懊恼地回应她道:

    “我知道了!你说那么多次做什么?!”

    “那么……那么,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

    她相当轻声地问。那一瞬,他心跳忽然不稳了一下,因为,她的语气充满连他这个听的人都会觉得万分丢脸的甜软情意。

    不过随即她打了个酒嗝。

    于是他眯起眼睛。

    “等你明天酒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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