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刚回到锦辰宫,陈公公就带着展曜之拟好的立后诏书赶来了,什么贤懿兼备,端庄谨行,堪为后宫之表率之类的对我宣读了一番,并说将于乾晖四年正月十六之时举行立后大典,以告天下。

    待陈公公将诏书递给我,对我贺喜一番又带着两位太监离去之后,我便对脸上现着喜色的允儿和小雅说:“你们关上大门,在寝房外等候,如有人来,就说本宫身体不适,在休息。”说完,也不顾她们疑惑不解的表情,我就拿着诏书进到寝房,将诏书丢到几案上,再躺到床上,闭上双眼,不愿再思考什么,只想让自己沉浸在一种虚无超脱,与世无争的宁静之中。

    这样的宁静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了。在郦朔爹爹和娘亲都还健在时,我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宁静之中;在若阳欧家小院中住着时,我也享受了一段时间这样的宁静,到如今,我只觉得身心俱疲,无力思考,我已厌倦了再去询问为什么,怎么办,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由我来定,我没有选择,只能是一一接受。每当我做出什么决定时,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陷入更大的无奈之中,就像那纸三年之约,就像那曲蝶舞飞花。似乎上天已经一步步地为我安排好了一切,由不得我做决定,所以我也无需再去思考,就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吧。脑海中突然想起两句古诗:随缘随份是生涯,莫使身心乱似麻。我不由得一叹,也许这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正在感叹间,就听到敲门声,接着是允儿的声音:“皇后娘娘,冯贵妃等娘娘来看您了。”我正想说不见时,就听到外面正殿中响起数位女子的言语声。我一下坐起来,摇了摇头,想到早不见,晚也得见,躲是躲不掉的。又想到展曜之昨天说做皇后又不是洪水猛兽,无需害怕,我不禁一笑,便对允儿说:“告诉她们本宫这就来。”说完,我便站起身来,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衣着和发髻,看着铜镜中自己轻锁的眉头渐渐散开,无奈的表情慢慢褪去,淡定的笑容缓缓呈现之后,我才微仰下颌,拎起裙脚,向门口走去。

    一开门,允儿就迎上来扶着我向正殿走去。一到正殿,就见殿中摆放的十二张雕花楠木扶手椅上已经坐了十位妃嫔,除了冯贵妃、柳夫人之外,还有较少见的几位婕妤,充容等嫔御。各个都花枝招展,妩媚婀娜,构成了一幅活脱脱的十美图,让整个殿堂都为之一亮。

    她们一见我,纷纷起身对我一作揖,莺莺之声一齐响起:“臣妾叩见皇后娘娘,恭喜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我从容自若地移步过去,走到她们面前,微笑着对她们轻抬柔荑,说道:“诸位姐妹请起就座吧,还未到正式册封,不必如此大礼。”她们便应道:“谢娘娘!”待我坐在大殿正前方左边的位子上时,她们才纷纷坐回原位,再齐齐地看向我,目光中带着笑意,打量,疑惑,怀疑,不甘,还有嫉恨。

    我则恬然微笑地端坐着,看允儿和小雅奉茶。就见坐在我左侧下方的冯贵妃眨了下眼,隐去一丝复杂的表情,盈盈笑道:“霁姐姐如今真是端庄淑雅,贤德守礼,颇具皇后风范,堪为后宫楷模呀。”我微微一笑,轻启唇齿道:“冯姐姐过奖了,既得皇上垂爱与信任,委以此重任,霁月自当修身谨行,礼勤诚敏,这样才能不辜负皇上的圣恩哪。”她有些僵硬地一笑,说道:“霁姐姐说的极是。”

    我又转头对其她人说道:“今日居然来了这么多姐妹,霁月实为欣悦与感激,只是霁月考虑不周,未准备什么迎客礼,还望姐妹们不要怪罪。”柳夫人笑道:“霁姐姐客气了,本来姐姐封为皇后,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就应该来贺喜的,只是我们也未准备什么贺礼,不过冯姐姐倒是出了个好点子,听说皇上今晚要宴请大宛国国王,也没空过来,那就由我们姐妹来庆贺霁姐姐立为皇后,今夜就在此处摆宴,饮酒对诗,听曲赏乐,不知霁姐姐意下如何?”我正觉得有些犹豫,就听冯贵妃笑道:“对呀,我想这样姐妹们也可借此机会多多熟悉了解,以后霁姐姐可是后宫之首,当然要先认识我们才好办事,虽然今日董妹妹因身子不适,未能来庆贺,但宫里其她姐妹都已到齐了,所以霁姐姐还要赏光才是呀!”我只好一笑,说:“冯姐姐说得如此有理,我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失礼了,既然今日姐妹们都有此娱兴,那就一切按冯姐姐说的办吧。”

    入夜,锦辰宫里灯火闪耀,乐音袅袅,歌声悠悠,在五位乐师和五名歌伎的表演中,我们一众妃嫔围坐在一张摆满了杯盘碗盏,各式菜肴的楠木圆桌前,听曲闲谈,对诗饮酒,好不惬意。只是我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已有些头晕,而冯贵妃今晚格外积极热情,不时招呼大家吃这吃那,又不停地引大家来敬我酒。幸而这名为月桂的酒乃是月桂与精米粉合酿的清酒,不是很烈,适合女子饮用,否则我定是已经招架不住。

    待每位歌伎都唱了两支曲子后,冯贵妃便对我说:“霁姐姐,咱们听曲也听得差不多了,看样子他们也累了,要不让他们和这些丫鬟、太监们都歇歇去?”我有些纳闷,说:“让他们去哪里呢?”其她妃嫔也都不解地望着冯贵妃,就听她说:“我已经让御膳房为他们在后院偏殿中备好膳了,这样让他们去休息用膳,我们几个姐妹就关起门来说说知心话,岂不两全?”大家一听,皆点头赞同,我笑道:“还是冯姐姐体贴周到,那就由冯姐姐安排吧。”

    于是,冯贵妃便将在场所有的丫鬟、太监、乐师、歌伎都遣了下去。待殿门关好后,冯贵妃便走过来,亲自为每人斟满酒,又端起酒杯说:“姐妹们,我们来联诗祝兴吧。”众人皆点头。于是,便按照规矩由我先出一句,我用手撑着头,看了看面前的白玉酒杯,便吟道:“浅饮月桂品余香,深交知己表真情。”大家皆点头称好,又将目光转到冯贵妃身上,待她接下句。就见她坐在案前手持碧玉酒杯,眼神却显得黯然,就见她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垂泪红烛凝幽怨,孤卧鸳枕忆旧景。”众人皆有些发愣,不知她怎会接这样的句子。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之时,就见冯贵妃一下站起,举起酒杯对着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霁姐姐,我知道刚才我接的诗有些不合适,但既然大家已经是姐妹,现在又没有外人,我也斗胆跟你说心里话了。”我有些讶异,但能感觉到她要对我说什么,便用理解的目光看着她说:“冯姐姐但说无妨。”她的脸上现出一抹怪笑,似乎是嘲讽,似乎是幽怨,又似乎是无奈,就见她樱唇轻启道:“说实话,我心里好嫉妒霁姐姐,姐姐才入宫两个多月就得皇上如此厚爱与信任,册封为皇后,还夜夜专宠,留宿于圣安殿,这对我们来说皆是不可能之事。自打姐姐入宫后,皇上就再没正眼瞧过我一眼,想想去年得他一救之后,他也曾予我过种种温情,到如今只有我一人能忆得前情旧景了……”说到此,她已哽咽地无法继续,凄楚地抹着泪滴,其她妃嫔皆有同感地唏嘘垂泪起来,一时间,宴席上满是苦命人同病相怜之感。

    我心里也很难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我这样的角度,还能说什么呢?因为是我独占了帝王的爱,让她们孤倚红帐,徒生幽怨,我说什么对她们来说都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哎,我再次深感平凡人家的好。我想了想,便站起来,掏出丝绢,替冯贵妃擦着眼泪,对她和其她妃嫔说:“大家不要难过,我既已是后宫之主,岂有不照顾姐妹们之理?你们放心,我会跟皇上详谈的,皇上是个重情明理之人,他不会置姐妹们于不顾的。请姐妹们放心!”

    大家这才稍微好些,纷纷止住泪水,就见冯贵妃已经转啼为笑,用双手端起酒杯面对我,柔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霁姐姐仁心贤德,非我们能比,所以才能得皇上此番厚爱,所以我也才敢说出这些话,不为别的,只因把姐姐当成自家人,想诉诉心里的苦而已,姐姐不用多想,料想姐姐今后定能使我们姐妹相处融洽,和乐安宁,来,我敬姐姐一杯。”接着,她又面向其她人大声说道:“来,妹妹们,让我们一起敬皇后娘娘吧!”大家皆起身,端起酒杯,对我盈盈一敬,再掩袖饮下,我便微笑着也同样将满满一杯酒饮下。

    饮完后大家又坐下来,继续联诗。才听她们联了两句,我就觉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睁不开眼,再费力地抬眼看向其她人,却见她们也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有些竟已伏到案上,再看看冯贵妃,只见她已经侧伏在案上,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正要张口说什么,只觉得支撑不住,一下栽在桌案之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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