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的一条是刚刚不久, 四点二十三分。

    钟栀站在饮水机旁顿顿喝了两杯水下去,一边看手机一边开了门去阳台。她想也不想就拨通了周沢的电话,那边秒接。果然周沢没有睡。

    “怎么了?”钟栀想到他吃药过量,心里酸麻麻的,“身体好些了吗?”

    周沢的声音特别的沙哑,像一个锯子在他喉咙里锯。他拨通了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很久才说:“钟栀,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眨眼间就到了深冬,帝都的深冬比南城可冷得多。一阵风吹过带着呼啸声,吹到脸上刮到皮肤上都很疼。钟栀想象着电话那边他可能会有的表情。垂着眼帘,脸色苍白又倔强地低着头。台灯的光罩着他半张脸,他过于长的眼睫毛会在鼻梁上留下细长的影子。

    明明桀骜不逊但却意外的让人心疼:“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要失望?”

    “因为我又犯病了。”那边艰涩的说。

    周沢不应该是个会自卑的人。不,或者说,他看起来像是那种永远跟自卑这件事没有关系的人。但是他在自己面前,好像总是在自卑。钟栀不知道自己在周沢的心里到底处于什么位置,让他这样的仰望。以至于总是害怕会被她放弃。

    钟栀鼻子酸酸的:“怎么会,我就是有点害怕。如果晚一点或者没有去翻你家的衣柜你会怎么样?不过更多的是庆幸,庆幸我找到你。”

    周沢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呢喃又朦胧:“吓到你了,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钟栀一听他这个口气就知道他又钻到牛角尖里了。那些药吃多了加深了他的抑郁情绪,他没办法:“你是我男朋友不是吗?”

    听筒里有些沉的呼吸忽然停滞了,很久,才慢慢恢复:“嗯,对。”

    他声音很轻,但钟栀在捕捉到他声线中隐藏的颤抖,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四点半的帝都根本没有太阳。钟栀搓了搓冻得有点凉的手,忽然建议道:“周沢,我记得我们的手机是有情侣定位的是不是?咱们要不要搞个定位?以后我在哪里,你想找我就可以立即找到我。我想找你也可以立即找到你,你觉得怎么样?”

    周沢其实知道钟栀要定位的用意,是怕下次他再出事她找不到他。他靠着墙坐在地毯上,腿上摊着一本速写本。正在画一幅画,一棵枝繁叶茂开满白色花朵的栀子花树,树的旁边一棵细小的狰狞的藤蔓蜷缩在它的下面,企图缠上这棵栀子花树。

    “钟栀,你爱我吗?”

    爱这个字一冒出来,钟栀心里一抖。

    迄今为止,钟栀活在这个世界上十八年。别说爱谁,她其实连喜欢都很吝啬。她其实不太了解这些复杂的情绪,因为她觉得自己还很浅薄。人生的厚度没有到达爱那么深沉的境地。但如果背负也是一种爱的话,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爱周沢的。

    因为没有人比钟栀更清楚,她其实是个非常害怕麻烦甚至有些冷血的人。她可以不管亲弟弟不认亲爸,除了妈妈,她谁都不在乎。也不愿背负。可如果背负起周沢,她是愿意的。

    她很久没有说话,电话那边周沢却慌了。他一遍一遍地用有点沙哑的声音告诉钟栀他爱她。他非常的爱她。速写本中的藤蔓渐渐变得干枯,狰狞有点丑陋的样子,他的脸色惨白:“你现在不爱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爱我。你不需要爱我那么多,只要给我一点点就够了。真的,钟栀。我没有要求你给我全部的爱,你只爱我一点点行不行?”

    “你嫌弃我了吗?”钟栀一直不说话,周沢就忍不住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像个不成熟的巨婴,像个包袱。钟栀,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没有。”许久,钟栀才哈出一口气,淡淡地说:“我不会嫌弃你的。”

    很多人知道抑郁症患者内心很脆弱,情绪也低沉。所以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总是会顺着哄。但钟栀觉得这样其实并不会长期起作用也不会很好,因为即使是抑郁症,人还是人。他总会发现你小心翼翼的背后为什么对他特别的原因,这样会更坏。

    所以钟栀对周沢的态度一如既往,从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我不太懂这些事。我没有喜欢过谁,从小到大,除了你,没有别人。我不懂爱与喜欢的区别,但我可以肯定,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速写本上的藤蔓又鲜活了一点,顶端开了一朵小花。周沢的笔停在那朵花上:“你说的哦?”

    “我说的。”

    钟栀如果说爱他,他反而会不确定钟栀是不是顾忌他的病情在骗他。她说自己不确定,周沢反而心安了。就像周爸爸说的,周沢其实很聪明,他看的太清楚。

    钟栀听出来他心情好了很多,也笑了:“身体好了就过来上课吧,我帮你占位置。如果还没好,今天在家休息,我下课以后去找你。”

    “钟栀。”周沢听完她的嘱咐,忽然出声喊她。

    “嗯?”

    “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周沢的声音嗡嗡的,好像含在嘴里,“我其实给你准备了房间,还准备了很多衣服。是跟我一起的情侣装。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

    钟栀顿住了,默了默,在犹豫。

    “我知道你舍不得室友,舍不得寝室的氛围。”周沢说,“不需要你搬家,你可以每周来我这里住三天,其余的四天住宿舍。好不好?我不会阻碍你社交,也会克制住独占欲,不给你造成困扰。你每周分三天给我可不可以?”

    钟栀的回答当然是可以。

    早在那天找他,翻边整个楼层,她就已经看到了那间装修得跟南城她住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房间。周沢没有说,她就当不知道。其实钟栀觉得,就算她搬过去住,那个房间也不会被启用。她大概会跟周沢住一间房间。

    果然,钟栀搬过去那个房间就没有被打开过。爷爷奶奶经常来看他们,知道两个孩子睡一个房间。特意问钟栀要了身份证。晓得她成年了,狠狠松了口气。

    周爷爷那边送过来一个保姆,负责给周沢和钟栀做饭。吃了一个月的流食,周沢的胃终于可以接受正常的食物。不过太辛辣重油重盐的还不能吃。觉得两个孩子都太瘦了,专门找了个煲汤做营养餐很厉害的厨师。钟栀都被喂胖了一圈。

    十二月底的时候,钟栀做了一上午实验,从实验室出来看到手机上多了两个好友申请。

    点开,头像是一个穿着旗袍的优雅老太太。另一个是穿着军装的,站的笔直的老头儿。不用说,是周沢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加微信自我介绍也很正式,搞得钟栀有点哭笑不得。

    点了通过,那边正在输入中来来回回,差不多五分钟才飘过来一行字:“栀栀啊,我是爷爷,晚上跟周沢来老宅这边吃饭。”

    奶奶那边要矜持很多,过了半小时才发过来一张照片。

    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儿,长得非常漂亮。大概只有三岁的样子。小女孩儿叉着腰站在一片玫瑰花田之中,昂着下巴,眼神还有点小犀利。

    奶奶那边好久才打了几个字:“你男朋友。”

    钟栀:“……”周奶奶还挺时尚?

    第48章 第四八只流浪猫 钟栀,我想跟你…………

    钟栀双学位, 修两门课,两门都不算轻松的专业课。课程非常的忙,她每天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要不是记性好, 学习效率高, 估计一般人承受不了这种强度的学习。钟栀其实陪伴周沢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是周沢跟着她的课程表跑。钟栀学什么, 他也学什么。

    然而这个人蹭着上课的人学得比钟栀还快,尤其是心理学。就离谱。

    “你真的会吗?”钟栀已经算这一波人里头很有天赋的了, 但比起周沢还是差点,“我感觉你也没怎么用心上课啊,你不都随便看看吗?”

    “久病成医。”周沢脸埋在她肩膀上忍不住笑, “你忘了我家那一面墙的书了么?”

    钟栀当然没望,但周沢不是说那都是他用来装逼的吗?不对。这家伙在骗她!钟栀脸气得通红,不忿地捏了一把他脸颊肉, 狠狠地捏:“你是不是每次睡不着的时候都在看书。”

    周沢也不喊疼,任由她捏:“不然干嘛?看黄色小电影吗?”

    钟栀顿时想到有一天晚上,她下晚自习从学校回来, 周沢正在家里看电影。推开放映室的门, 那一面墙上白花花纠缠的两个身影, 蓝牙音响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她的脸一下红了:“……”

    周沢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靠着她笑得脸颊都红了:“提前学习一下。”

    钟栀木着脸把他脑袋推开。

    寒假来的比高中早, 十二月就迎来了考试周。钟栀有两门学科的试要考。比别人晚几天结束。放寒假的第一天,钟栀跟周沢去了周家的老宅。

    周家老宅在帝都的郊区, 还挺远的。越往外走越荒凉。钟栀是个孩子,也没有钱。但去做客还是亲手做了小零食当礼物。爷爷奶奶的家并没有电视剧里面豪门的样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式四合院。大是挺大的,但里面摆设家具都挺有年代了。

    车子到门口就停了, 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叔叔在门口等着。

    看到周沢,本来想拍拍他肩膀。但一想到他的病情,又把手收回去:“阿沢长大了。”

    周沢喊了句:“曾叔。”

    钟栀眨了眨眼睛,也跟着喊了句:“曾叔。”

    曾叔的中年男人笑眯了眼睛。点点头,引着两人进院子。

    老宅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树木,灌木裁剪得很漂亮。院子里也有点曲径通幽的味道。钟栀跟周沢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庭院。爷爷奶奶正在花园里晒太阳看书。爷爷靠在藤椅上,皱着眉头看期盼。奶奶穿了旗袍,戴着金丝边眼镜在树荫下看书。一头银发梳得整齐,一举一动很像民国名媛。

    曾叔把他们领到庭院就走了。

    钟栀把自己做的小零食给奶奶,奶奶高兴得就拆开尝了味道:“栀栀手真巧。”

    总觉得两老人把她当小孩儿哄着,钟栀脸红了。

    老宅没什么人,周家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周爸爸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也就是周沢的大伯和大姑。听奶奶说,周大伯在外省做生意,大姑从军,一家人在军区大院。一年到头不回来。周沢的妈妈是跨国商人,爸爸是艺术家。他们也差不多定居国外了。老宅这边就爷爷奶奶两个人。

    爷爷还开玩笑地问钟栀:“栀栀啊,以后有没有从政的想法啊?住爷爷这里啊。”

    钟栀被他这个问题给问蒙了:“从政?”

    “是啊,家里几个孩子没一个人继承我的衣钵。”爷爷叹了口气,“周沢这个样子,也是不行的。爷爷看栀栀你心性沉稳,也吃过苦,做事不会眼高手低。说不定将来你能接爷爷的担子。”

    钟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可真是没办法,真不行。

    虽然她的初心是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所以放弃了别的专业的邀请选择了医科。当然,这里面夹杂了一点私心。但经过一学期深入的学习,钟栀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她觉得很有意思,也愿意往里面钻。钟栀知道很多病症给人造成的痛苦,她想未来成为一名出色的脑科医生。

    爷爷好遗憾:“有想法,也有责任感,是个好孩子。”

    说完他瞥了一眼坐在钟栀身边,进来就没过说话的周沢。周沢穿着跟钟栀同款的羽绒服,黑白配色的,两人坐在一起。像商店橱窗里展示的娃娃。阳光照在他脸上,映衬得他的皮肤白皙到透明。周沢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脑袋搭在钟栀的肩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爷爷叹了口气。怎么家里的儿子孙子养成了脆瓷器。

    奶奶拍了他一下,摇了摇头。

    午饭是奶奶亲手做的,奶奶很少下厨。这次是因为钟栀第一次来老宅,一年不会下一次厨的人这次每道菜都是自己做的。味道非常好,钟栀觉得比自己做的好吃。周沢出门前吃了一粒药,食欲消退得厉害。奶奶知道他的情况也没说话,看钟栀吃得香笑起来:“喜欢吃的话,下次再来。”

    他们回到周沢的住处已经晚上八点了。路程实在是远。

    钟栀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什么都不干,抱了一桶零食,跟周沢两个人去放映室看电影。钟栀之前想看的汉尼拔系列,终于有时间看完。

    帝都从十一月就开始下雪了。到十二月底一月初,下雪是经常。

    钟栀看了《红龙》篇后,发现周沢蜷缩在她身边睡着了。从上次病情加重开始,他的精神状态就变得有点差。经常会困,很想睡觉。因为钟栀在身边的缘故,他晚上要跟钟栀一起睡,作息还算正常。一月十号这天卡尔医生来过一趟。跟周沢在书房单独聊了很久,让他做了测试题。

    测试题的分数,他的抑郁情况减轻了很多。从重度转到中度了。而且另一个比较好的发现,他的幻痛症减弱了。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在恢复,具体原因很多。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周沢不让医生告诉钟栀。

    钟栀有点奇怪:“为什么?”

    “我不能违背约定,这会降低病患对我的信任度。”卡尔医生笑得古怪,“但是你可以自己问他,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

    钟栀:“???”

    周沢的这项检测结果是三地同传的,远在国外的周爸爸安女士和老宅的爷爷奶奶都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是周沢抗抑郁以来,第二次症状减轻。但当时的情况没有现在好。当时只是降低了他的自杀倾向值,这次不止自杀倾向值回归安全线,抑郁症也转中度。

    视频里安女士激动得红了眼眶,面上沉稳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哽咽了很久,才特别郑重地感谢钟栀:“钟栀,很抱歉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够尊重。这一次真的,非常感谢你对周沢的包容。你救了他的命。”

    钟栀其实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她跟周沢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很迁就他。大多数情况都是周沢在配合她,钟栀甚至觉得,某些时候她还在索求周沢的爱意。就这样接受安女士的感谢未免有点厚脸皮。钟栀最终选择诚实地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安女士听完默了默,许久,淡淡的笑起来:“或许,被需要也是一种认可吧。”

    钟栀想了想,觉得或许是的。

    安女士不是个话多的人。她一般只说有用的话,没用的话她不会多说一个字。隔着电脑网线,安女士在沉默三秒钟以后,忽然喊了一声安妮。

    安妮是安女士的秘书,首席秘书。安妮拿着一个像画的东西递给她。安女士忽然对着屏幕很轻地笑了一声,说:“周沢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油画界年少成名?”

    钟栀眨了眨眼睛,“嗯。”

    “他的画一般以抽象和印象画居多,被誉为新世纪下一个梵高。一幅画能拍20万~50万英镑。这是他唯一一副写实的肖像画。”安女士揭开了上面的遮挡物,露出了里面本来的样子。画上是一个鲜活的美丽的少女,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上薄下厚的嘴唇,漂亮的唇珠,神情天真又沉静——是她。

    “这幅画我拍下来了,”安女士笑得狡黠,“听说周沢是你男朋友了?”

    钟栀没想到安女士会这么问,冷不丁,脸一下子烧起来。

    “啊,那个……”

    “他表白了吗?”安女士笑眯眯地看着钟栀窘迫的脸,表情灵动又活泼:“周沢他爸爸当时追我的时候,可是用尽了花招。绞尽脑汁地逼退我的所有追求者,抢占学校的广播站有空没空就在全校师生面前跟我表白。周沢他做到他爸爸的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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