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脑科主任办公室有一段时间没使用了,窗幔掩上,办公室里一片漆黑。

    进到办公室的男人相当高瘦,一身的米白色手工西服让他显得更是温文儒雅,柔和的表情和笑容如同冬天的暖阳一样让人想靠近,想赖进那股温柔中。

    修长的手拉开了窗幔,还推开窗户,外头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他近乎完美的五官上,那是张在上帝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捏塑出来的杰作,刚毅、优雅兼具,既像时下偶像剧男主角的花美男型,又多了份内敛文雅的深沉气质。

    顺手拿了本书靠在窗旁,外头的昭和樱开得极美,浅粉色的柔像生怕别人错过了似的开得极为放肆,风一吹,细碎的花瓣随风轻扬,男人的阴柔像是能融入花中,不突兀的活似幅巧心安排的画。

    齐静,享誉国内外脑科权威齐德扬的独子,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毕业,未来会是尚慈医疗体系的接班人。

    家世一流、智商一流,还有一张王子的脸蛋,他完美得无可挑剔。

    骨科的李医生刚好经过通廊,发现齐静办公室的门是打开的,连忙过来探个究竟。「齐静?你不是下个星期才回来吗?」

    「今早就回来,先到总院报到,然后就过来了。」他的声音沉沉的、厚厚的,沉稳中不失温和。

    「去研习了半年呢!怎么样,有没有漂亮的女医生?」

    「很多,可都是别人的老婆。」

    「哈哈哈……你啊,就算不是别人的老婆,你也没兴趣。」和齐静认识多年,李医生很清楚这年轻人的心里早有人了。

    他心里的人,就是唐海泱。

    齐静但笑不语。

    「唐医生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忙得很开心的样子,大嗓门依旧。」

    齐静和唐海泱偶尔会通MSN,不过最近他忙,而她似乎也很忙,几乎没在在线遇到她,留言给她,她也没有回。「她最近好吗?」

    「还不错吧。」李医生笑了笑。「唐医生是很无敌的,我怀疑她身体里住了个比男人还男人的灵魂。」那丫头是乐天派的,看似纤细柔弱,其实很坚强,看到她就会让人联想到大石缝中的小杂草,怎么蹂躏她就是有办法冒出头。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我等会就过去找她。」

    「啊,唐医生今天放假,不在医院。」

    齐静闻言有些惊讶,「放假?她也开始懂得要休息了吗?」那小妮子总是把病人看得比自己重要,以往放假要约她出去总是很难约成,她宁愿把时间都奉献给病人。她会这样,部分是责任心使然,另一个原因是……她还走不出从前吧?

    「是啊,以往她即使轮休也常常留在医院里,现在不同了,一放假就归心似箭的回老家,有时候我们想找她吃个饭都还逮不到人哩!」李医生笑道:「不过可以放这么长的假,也是因为她之前摔下楼……」

    见齐静原本要拿水杯的手停了一下,他连忙说道:「没事,早好了。咦?她没跟你说吗?」

    「她没提过。」

    「可能她不想你担心吧?」

    「嗯。」齐静看了下表,打算等会亲自到渔村走一趟。

    唐海泱刚下了楼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鱼饼!

    又是鱼饼?!以往她只要闻到鱼饼味,心情就很好,可打从林秀瑜来了之后,她对鱼饼的热爱程度不断不断降低。

    这位秀瑜表妹明明在家就鲜少下厨的,到了她家……不,根本是打从看到暴发户下厨后,就常常黏着他,要请教他料理的做法。

    三不五时就可以看到林秀瑜端着小吃,缠着暴发户,「你吃吃看,人家进步了没有?」

    她在渔港住了多久,就做了几次的鱼饼,每天做、每天做,害她现在对鱼饼产生了恐惧感,闻到味道就腻。

    还有,那不知死活的暴发户还真的每一次都很捧场的拿了一块来吃,他感觉不出来她很不痛快,很想一把抢下他手上的鱼饼在地上踩,或一把甩到他脸上吗?

    哼,不会察言观色的家伙!

    「嗯……好吃!你可以出师了。」

    「比海泱姊做的好吃?」

    干她哈事?唐海泱大口的扒了口饭,装作没听到。老爸大概也吃怕了鱼饼,在用餐前他随手弄了一碗米粉汤吃,早早上楼了。

    暴发户说:「她啊?她不下厨的啦。」

    林秀瑜笑嘻嘻的道:「看得出来。」有些嘲弄的看了唐海泱一眼,然后那双媚眼又回到暴发户身上。「人家可是下了工夫了,你看,我还被热油烫伤了,好痛……这水泡肯定要留下疤痕了。」

    这丫头一定要像这样活似捏着鼻子在说话吗?受不了!唐海泱差点没跑到水龙头下洗耳朵,顺道灌下一瓶止吐药。

    这种戏他们想演,她还不想看呢!走到厨房,她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大罐药膏,二话不说往林秀瑜面前一放。「公鸡牌烫伤药膏,政府没立案、卫生署没核准,听说含有类固醇,不过效果非常神奇,用过的都说好,你那小小一个水泡绝对药到病除。」

    「类类类……类固醇?」

    「没听过喔?美国仙丹啦!」

    「你你你……」

    叮咚叮咚!有人按电铃,唐海泱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看见来者,她又惊又喜,「学长?!你不是下个星期才回来?」

    唐海泱的声音连饭厅都听得见,暴发户一听到「学长」两个字,直觉的就想起身去一看究竟,可林秀瑜拉住了他。

    「不要去打扰人家,海泱姊和齐静是一对的。」上次来时,也刚好看过齐静,标准的名门公子的形象,为什么唐海泱老是能被这样的人喜欢?真是让她又羡慕又嫉妒。

    暴发户的手握成了拳。齐静?

    站在门外的齐静笑问这久违的学妹,「不请我进去坐?」

    唐海泱想到屋里的暴发户,迟疑了下。现在还是……不要让他们碰面比较好,学长那么敏锐精明,他一看到暴发户,她恐怕很难三言两语唬弄过去。

    「学长,你是开车来的吧?」她拉住他的手。「你带我去兜兜风好不好?」

    齐静虽然感觉得出唐海泱怪怪的,可对于她的要求,他很少拒绝。「好,想去哪里?」

    「随便。」

    两人上了齐静的车,听到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暴发户又想起身往外走,然而还是被林秀瑜阻止了。

    「他们走了,你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暴发户冷冷的挣开她的手,「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东西不是属于自己的,可不去争取,连得到的机会都不会有。」

    林秀瑜吃味的道:「可是堂姊又不喜欢你。」她把话挑白了说,她看得出来,暴发户是喜欢表姊的。

    她只说对了一件事,现在追出去是来不及了,车子早跑远了。「就因为这样,我更要努力不是?她看不见我的时候,努力让她看见我;她不喜欢我的时候,努力让她喜欢我;她不需要我的时候,努力让自己成为她非要不可的人……」

    「感情的事不是努力了就会成功的。」

    「只要我尽力了,就不允许有失败。」

    暴发户语气淡淡轻轻的,可每一个字却重重的敲进了林秀瑜心中。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她所以为的那个好好先生暴发户吗?他的自信、那种誓在必得的霸气令她很陌生,也不敢亲近,不由自主的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两人草草吃完饭,各自回房间了。

    齐静将车驶出渔村,来到滨海公路,唐海泱的沉默安静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试着开口活络气氛,「最近过得好吗?」

    「好。」

    「后面的纸袋都是你的。」

    「我的?」

    「礼物。」

    唐海泱转身把几个大纸袋提了过来。「谢谢,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纸代里是一个个漂亮的大盒子,一看上头烫金英文字她怔了一下。「这……好贵的吧?」LV当季洋装的披肩。

    「回国前几天的朋友去逛街,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学长,这些东西太贵了,我不能要。」她虽不太买这些名牌货,可她知道这些衣服配一、二十万跑不掉。

    每年在他生日前,无论学长人在哪里,她总会收到他送来的礼物,有时是花,有时是娃娃,有时则是首饰、项链……不是她生日她却收到礼物不是很怪?学长的解释却很另类,他说这叫「逆向操作」,这么一来,她收到礼物的同时也不会忘了她的生日。

    「我买下的,只是我当时的好心情,那些是无价的。」

    唐海泱不接受这说法,「学长,我——」

    齐静似乎清楚她会说什么,找断她的话。「海泱,人的缘分就像一种机会,只要机会一出现,我就会努力把握,至于结果如何,那不是我能去预知的。我现在做的事情,只是不想让将来的自己有任何理由遗憾——因为我尽心过了。」

    她叹了口气,「学长,我现在……还是没办法。」

    「那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秘密。」他笑了,在心中叹息。「海泱,爱情向来就不是温驯的,而是很任性的,就像一份感情在逼不得已之下结束,你知道自己该学着放手。然而理智上知道该怎么做,情感上却是抓得更紧。爱情就是这样的任性。如果你懂得这样的任性和身不由己,你就该懂我。」

    她苦笑,「原来,我们都是守候在别人背后的人。」

    齐静也笑了,风趣的反驳她,「那不叫守候在别人背后,而是在排队。」

    「排队?」

    「排队购物。」

    「购物?」学长的话有时候很难懂。

    「买一种名叫幸福的东西。」他看着她,眼神柔得像由绿叶缝中滑透过的柔风,柔得沁人心田。「因为买的东西是这么珍贵,所以我很有耐心。」

    「万一……万一没买到呢?」

    「你排在我前面都还没买到,我急什么?」

    她瞋他一眼,莫可奈何的道:「学长是笨蛋!」

    「胡说,别人都说我是天才。」

    她闻言笑出声来。气氛终于轻松点了。

    齐静想到一件事,「海泱,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这个月底我生日,家里打算帮我举办个舞会,可以请你当我的女伴吗?」

    唐海泱有些犹豫。「你知道我最不会应付那种诚了。」在场的都是一些医界名人,会很有压力,她不喜欢。

    她这人的事业企图心一向薄弱,也没想出来独立开业,这些应酬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一切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见她还是犹豫,他又说:「你就当陪我出席一场学术研讨会好了。」

    「……我会考虑。」最终,她只能这么说。

    齐静将车停在公路上一座看海台旁的停车格,微转过身仔细的看着许久不见的唐海泱,嘴角微微的勾扬了起来。

    本想下车的她发觉他的目光,愣愣的问:「学长在看什么?」她脸上没洗干净吗?直觉的伸手去摸了摸脸。

    「海泱……真的好久不见了。」直到见了面,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嗯,有半年左右呢!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学长在哈佛的这半年,想必获益良多吧?这回你发表的论文和回国报告我要先睹为快。」

    「……好。」他暗暗叹了口气。他们之间聊的,最多的总是工作上的事情,他真想请求她,她可不可以不把他当个医生、当同侪,而单纯的以一个女人的身分把他当异性看呢?

    ***凤鸣轩独家制作******

    「还是没办法见到大厨吗?」暴发户三度拜访原轩,可这回仍是被挡在外头。

    中年店员同情的看着这个来了第三趟的年轻人。「腾原先生说,如果你要用餐就请登记排队,你从没来过,又报不上任何熟客的名字,他不会见你的。」

    「可是我……」

    「你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说。」

    暴发户有些无奈的搔了搔头。不是他不肯说,而是报出「暴发户」这个名字恐怕人家会以为他来乱的,那就完全没机会见到这家店的老板了。

    店员又说:「腾原先生非常讨厌记者,他也不接受任何的采访,如果你的目的是这个,请回吧,不要再来了。」身为米其林三星主厨,腾原先生低调而且主观意识强,他已经七十几了,对他这个年纪而言,料理不是为了名或利,而是单纯的因为喜欢。

    这个滕原先生的性子真的有够低调,连店招牌都将「原轩」两字写在锦鲤池中的大石,很像怕被人家看到似的。

    暴发户急急辩驳,「我不是什么记者,我是真的想见大厨一面。」

    「之前混进来的那些记者,哪个又承认过自己的身分了?!」

    他想了想。「好,我决定登记用餐。」顺便可以带海泱来见识一下三星大厨的魅力,虽然她一定会说他浪费……

    啧!不是对自己说暂且别理她的吗?打从上一回齐静带她出去回来,他就一直觉得不痛快,而她也因秀瑜的关系对他不理不睬的,连人都回去了,她还是不太想理他的样子,两人就闹别扭到现在。

    如果可以赶快预约到的话,就趁机和她和好吧。

    店员提醒他,「我们一次用餐一定都上万的喔。」

    「我知道。」

    「还有,登记排队也不见得排得到。」滕原先生决定客人顺序不是按着先来后到,而是照着自己的好恶。

    第一眼就话不投机的,不会再有下一次——因为这样的客人破坏了气氛。

    不懂得品尝食物,把他精心杰作当路边摊吃的,也注定没有下一次!因为这样的客人侮辱了他的手艺。

    挑剔食材,这个不敢吃,那个不喜欢吃的,一脚踩中了地雷!因为这样的客人侮辱了食物。

    「没关系,我可以等。」暴发户也只能这样说了。

    店员耸耸肩,「请问你的名字是……」

    「暴。」

    「怎么写?」

    「暴发户的暴。」

    店员一愣,「有这姓啊?真是少见,然后呢?」

    「暴发户的发。」不必看都知道对方一定会奇怪的看着他。不要看他,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好吗?

    「发?然后呢?」

    「暴发户的户。」

    「钦,你叫暴发户?」

    「我是暴发户啊。」

    店员快笑出来了,「这是你父母的憧憬,还是你个人的志向啊?」

    都不是好吗?源自于一个女人的恶搞!

    末了留下了电话和手机号码,暴发户这才转身出了店门。

    还是没有见到大厨!他站在樱花树下叹了口气,又往店内看了眼。

    看了看表,快七点了,天都暗了下来,这条巷子有够黑,一般人哪知道这里还会有人开店啊,这个滕原先生真的是有够怪咖。

    他走在小巷里,突然一部劳斯莱斯驶进巷子,他躲到人家的院子前让路。紧接着又来了一部奔驰5500。

    应该是要去原轩用餐的吧?果然会去那家店的人都非富即贵。

    刚在等车子经过时,他手随意的插在口袋里,伸出来时不小心把口袋里一个东西带了出来,掉到地上。

    是玉黍螺,他要送给唐海泱的第儿号贝壳,上头刻着「J」的符号。

    他捡了起来,一抬头,看到从那辆奔驰车后座,走下一名身材高眺、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他正微笑的等着牵车内女伴的手下车,表情十分柔和,像在看自己心爱的女人。

    车上伸下一双修长、弧度优美、踩着高跟鞋的美腿,之后探出了上半身,以及一张美丽脸蛋。

    看到那个女人时,暴发户的心跳像是有这么一秒是停住的,脑袋空白一片。

    海泱?

    唐海泱没有发现他,和那男人一起走进原轩。

    暴发户手里握着那个贝壳,过度用力,贝壳锐利的一角刺进了他的掌心,他也浑然未觉,直到后来走去开车时才觉得自己的手掌黏黏的,摊开一看,上头沾满了血!

    他……原来有这么在乎唐海泱,在乎到整个心都在她身上,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思绪和行为。

    那个男的是谁?是她口中的学长齐静吗?

    那天齐静来找她之后,他偷偷的打听和观察,听说他们认识多年,虽然海泱没承认过他是她男友,可那夜她喝醉时想念他的神情、呼唤他的声音……那种爱恋像是没有别人介入的余地。

    近来他和海泱是有那么些不同,两人独处的时候有一些暧昧,然那种感觉仍像罩了层迷雾,美却少了些真实、清晰,让他看不清楚。

    这样蒙眬的情感,根本比不过她口中念着的「静」!

    他……该怎么办?放手吗?如果她喜欢的真是齐静,他真的要放手吗?

    一思及此,一把火无预警的烧上了胸口,血管中的血液彷佛逆流着,放弃的念头让他异常的愤怒,他气的不是感情上的挫折,而是「放弃」这两字的感觉……

    脑海中冷不防的出现一些话——

    我一向只做对的事,所谓对的事就是赢!我只问结果,过程一点也不重要!

    所谓对的事就是赢!所谓对的事就是赢……暴发户一怔。方才……方才那是什么?他说过的话吗?他说过这样野蛮又霸气的话?

    额上冒出了冷汗,心狂跳着。他最近是怎么了?有时候在他情绪较不稳定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些奇怪的话或是画面,然而只要他多想,他的头就开始痛。

    他是不是该去医院回诊看看?

    将沾了血迹的贝壳放进口袋里,他的头隐隐作痛,他的掌心也在痛,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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