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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涅推开智深,将刚喝下肚的苦药尽数吐到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耗光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倒回床上。

    一切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他形容枯槁,眸色黯淡,再提不起一点精神。

    智深的真气也没了用处,输进段涅体内,就像溪流入海,连一丝热乎气都起不来。

    “殿下,是我没用,我没有把仙莲带回来。”智深满脸愧疚。

    段涅浅淡的眼珠转动了些许,看了他片刻,又收回视线,哑声道:“罢了……”

    油尽灯枯,说得便是如今的他。这样的身体,非仙物救不得。

    智深两年前便提出火曦岛的存在,说岛上有一株仙莲,名为“度母白莲”,可活死人肉白骨,定能治好段涅的顽疾。

    火曦岛远在东海之外,段涅自然是不可能自己去的,而在这世上,有本事去,能为了他去的,除了齐方朔再无他人。

    这个竹马之交,几年间便代替他的父亲成了燕地的新神,如今燕穆侯齐方朔的威名,大夏谁人不知?

    出海寻药,耗费的财力人力不算,更是危险重重,然而齐方朔没二话便应了下来。

    准备了两年,就为了替段涅续命,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眼看生机化为泡影,要说段涅没有一点怨没有一点恨又怎么可能?

    齐方朔的书信他一封也没看,一封也没回。在这世上,段涅最信这个人,甚至将自己活命的机会都托付给了他,可到头来却都成了一场空!

    原本就毫无希望倒还好说,偏偏给他看到了希望再生生夺走……

    段涅紧锁着眉头,在无边的不适中浑浑噩噩入睡,等他再醒来,天已大亮,床边坐着的已不是智商,而是个小小少年。

    段姽见他醒了,忙扑过去,明艳的小脸满是忧伤,一双桃花般的眸子里缀满了泪,眼底有颗小小的泪痣。

    “皇兄,你好点了吗?我以为你……以为你……”

    段涅自然知道他以为什么,他以为他要死了,再也不会醒了,彻彻底底丢下他一个人了。

    有时候他也想,就这样什么也不要管了,把这些身外之物全部抛弃,清清静静睡一觉。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凭什么段棋、夏王、宋甫,一个个都能活得好好的,他就要早早死去?

    他明明什么恶事都未曾做过,谁也没亏欠,却自小活得磕磕绊绊,那样艰难,好不容易有了希望,转头又眼见着它从指缝溜走。凭什么?老天凭什么如此戏耍他?

    段姽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累得说不了话,心中更是哀痛,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吸着鼻子道:“皇兄不要丢下我。”

    段涅安静地看着这个如此依恋他的孩子,如果他死了,段姽转眼就会被这皇宫吃得渣也不剩吧。

    他告诉段姽,他会想办法,但其实他也没底,如果有办法,他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就这样又拖了两个月,谁也没想到,天赐的生机有一天就这么突然砸到了段涅眼前。

    只是这生机仿佛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险恶而荒唐,一时竟叫他难以取舍。

    旬誉欲与大夏结百年之好,要送公主来和亲,夏王准备在他的儿子里挑选一位合适的皇子与其完婚。

    夏王的儿子不多,能够接这烫手山芋的更是少,不幸段涅正是其一。公主的嫁妆里有颗碧虹灵珠,虽比不得度母白莲那样神奇,但也可使段涅的身子再撑个十几年了。

    只是他了解齐方朔的性子,若他娶了旬誉公主,无疑就背叛了当年血刃旬誉的誓言,娶了齐方朔杀父仇人之女,以后他们间恐怕就要生出间隙,再难回到从前了。

    他这一生少有犹豫的时候,更何况是关乎自己生死的大事,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仍是不可避免的犹豫了。

    往昔与齐方朔在深宫中相依为命的七载时光,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他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后,那些往日情谊就真的要成过眼云烟了。

    然而段涅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向夏王主动请缨,说自己愿意做这个旬誉驸马。

    夏王大悦,赏了许多东西给段涅,还允许他出宫建府。

    这时候的段涅已是二十有六,夏王却仿佛才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适合留在宫里。

    段涅离宫那日,段姽就像曾经搬离了冷宫那样,又是百般不愿,只是这会儿他长大了,终于不再动不动就哭闹不休。

    那一年,阿骨娜来夏,齐方朔身为燕地诸侯前往迎亲,没想到半道上出了意外,遇上了假扮山匪实则是段棋派去虏人的甲巳一伙儿,白三谨混乱中生死不明,随后智深隐瞒度母白莲寄生在白三谨身上一事暴露。齐方朔盛怒下与智深大打出手,最终两败俱伤,智深在段涅的求情下虽留了一命,但段涅与齐方朔的关系经此一役却再难恢复。

    智深带伤回来,段涅憋着一口气,一脚踹在和尚胸口,将他踹得呕出一大口血。

    “谁让你动他的!”段涅自觉做了对不起齐方朔的事,心中有愧,如今智深又动了齐方朔的人,还重伤了他,叫段涅如何不怒?

    智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跪在段涅脚边,嘴角淌着血道:“贫僧这么做都是为了殿下。”

    段涅一听他这话就心烦,若不是兰妃临死前的叮咛,他真想立马就送智深去见他母妃。

    这和尚近些年阳奉阴违的事情没少做,往日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他不该动齐方朔!

    撇去齐方朔和他的私交,如今正是局势变幻未明之时,得罪本是站在他这边的诸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智深这一番设计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明白,滚下去!”段涅一摆手,已是懒得看他。

    智深躬了躬身,捂着胸口退出了屋子。

    段姽先前一直在屋里,没出声,等智深走了他才说话:“皇兄该杀了他。”他年纪虽小,但从小的宫中生活已能让他敏感的察觉到智深对他的不喜,所以他也不待见对方,从来不待见。

    段涅正心烦着,听他这样一说,眸光似刃地扫了过去,段姽被他看得立马噤声,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他不听话,本来就该死!”他不甘地补了一句。

    段涅指尖按了按跳痛的额角,不耐道:“行了,这些不用你管。”

    段姽当下就想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段涅的脸色,终究还是咬着唇咽了回去。

    段涅总把他当孩子,不让他碰触那些肮脏的阴谋诡计,也尽可能不让他参与进来。

    可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子,又能单纯到哪里去呢?

    段涅想让他活得无忧无虑,却止不住他自己想要参与进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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