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子正说着话,忽见卫忠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来到戚夫人面前,戚夫人忙问其何事,卫忠道:“昨夜救回的那名女子,好像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戚夫人与卫病已听罢都是一愣,忙问其究竟。

    卫忠喘了一口气,“赵妈妈在她的手臂上发现了“奴“字,而且是新烙上去的,莫非这女子是逃出来的官奴?”

    卫病已眉头一皱,按着当朝法律,收留私逃官奴可是有罪的,如今长安外面这么乱,人人自危,卫病已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多惹不必要的麻烦。

    卫病已神情严肃,对卫忠道:“把那名女子唤来,问清她的来处,如果真是私逃官奴,送回去便是,官奴大多是戴罪之身,府中不可久留。”

    卫忠闻言一愕,但也不便多说什么,忙躬身领命而去。

    卫病已又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正要与母亲转身回屋,却见卫忠已领那名女子进到院中。

    卫病已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身形瘦弱,大概是有病在身,走起路来一步三摇,长长的头发蓬乱无形,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脸上布满斑斑的泥污,看不清她的容颜。

    云罗强自支撑着快要倒地的身体,跟随卫忠走进这个优雅的院落,她向卫病已母子望去,心想,这大概就是昨夜救自己回来的恩人了吧?

    云罗快走了两步,在戚夫人与卫病已的身前拜倒,“民女云罗拜见恩人,谢恩人昨夜救命之恩。”

    卫病已点了点头,“起来吧,昨夜救你实是巧遇,不知姑娘是何许人,还请姑娘明讲,不要让我们为难。”

    云罗知晓自己手臂上的秘密,已被照顾自己的赵妈妈发现,看来只有说出实情了,“云罗本是长安织布坊的官奴。”

    此话一出口,卫病已与戚夫人都是一惊,没想到她果然是官奴。

    戚夫人有些惊慌,忙问:“既是官奴为何不在织布坊,你出来作甚?”

    问到伤心处,云罗泪浸双眶,“老夫人,云罗本是罪臣之女,被充到织布坊为奴。这本无话可说,可是不知为何,前日突然又将奴绑缚至官妓坊,强行逼迫奴作那卖笑的生意。这对于民女实是不公,民女誓死不从,故而才逃了出来。请恩公成全,千万不要再将奴送回,如果非得送回,那奴只有一死了。”

    云罗说罢叩下身去,忍不住心头委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卫病已没有想到竟是这么回事,那官坊竟然也干起逼良为娼的事情,这女子倒是一烈性女子,宁死不受其辱,这一点却是很难得,看在她这一点上,应该助她一助才是。

    卫病已想到此,对云罗温和地道:“既然救你于风雨,索性就救人救到底,你可愿意在我的将军府中为奴?在这里至少没有人逼迫你,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云罗闻言大喜,再次叩拜,“多谢恩公,如不将民女送回,此等大恩,民女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戚夫人听卫病已要留下这一女子,眉间侵上一层隐忧,“我儿,这可使得?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卫病已笑笑,“凭我西平王的名号,难道还要不来一名女奴?母亲尽管放心。”

    卫病已说罢,对一直在旁边侍立的老管家卫忠道:“你拿我的帖子到官坊中走一趟,就说我卫病已要留下这个女奴,看他们有何话说。”

    卫忠在卫府足足干了三十年,虽为奴仆,却是地位极高,受到卫家主人的礼遇。他心地善良,很同情这名落难女子,听少主人要留下这名女子,心中也是一喜,忙按着卫病已的吩咐去行事了。他知道,只要拿出少主人的名帖,会有哪个不识趣儿的敢不给这个面子。

    云罗绷紧的心,此时也放了下来,不由眼中含泪。这几日,她历经人世间苍凉悲苦,内心备受折磨,犹如掉进漆黑的暗夜,伸手不见五指。尤其是到了官妓坊中,她几乎就要放弃生存的希望,可她不甘心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去,她还有心事未了,她不相信,那个二十年来,一直让自己敬重的父亲,竟然会成为匈奴的降将!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也要为父亲洗涮这项耻辱。她咬牙挺着,为了不受污辱,几乎偿遍了龟奴们的刑罚,可她最终没有让自己失望,趁着天降大雨,从那个魔窟中逃了出来。

    在最无助的时候,云罗没想到竟然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这如同在浓重的云层,透进一丝阳光,哪怕这阳光只是那么一线,也让云罗备感温暖,觉得这个人世真是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抬头看向卫病已,惨然一笑,眼泪扑簌籁地掉了下来。

    虽然此时云罗泥污满脸,却也让卫病已看到她脸上呈现的悲苦神情,尤其是云罗那一笑,让卫病已的心没来由地一痛,不免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你是罪臣之女,不知你的父亲是朝中哪位大臣?犯了何罪,竟然连累家人若此?”

    常言道,伤心往事怕人问,卫病已问到云罗的痛处,云罗立时低下头去,强忍住心头酸痛,刚想说出父亲的名姓,却觉一阵天旋地转,两眼漆黑,两耳便什么都听不见,慢慢地倒在地上。

    卫病已母子见这一女子又晕了过去,忙唤来那个照顾云罗的赵妈妈,把云罗扶回了居室。

    由于军情紧急,卫病已在家中仅仅待了一天,就不得不和母亲话别。戚夫人见儿子刚回来就要走,心中实是不舍,但又怕卫病已心中牵挂,便把眼泪强行咽到肚中,高高兴兴地把卫病已送出府门。

    卫病已焉不知母亲的心思?不免心中难过,却也是没有办法,只有早灭匈奴早日回家陪伴母亲了。

    半弯残月,一株古槐,数声蝉鸣,把这个小院落妆点得有些清雅。云罗渐渐从沉睡中醒来,这一睡似带走她连日的疲乏,但内心的感伤、无助,却又如何逝去?她挣扎着坐起身,从床上下来,口中似感到干渴,艰难地移到桌旁,杯中的水早已凉透,她已顾不上这些,将那一杯水轻轻饮尽。

    一阵风儿吹来,将半掩的窗棂吹动,露出天上那一轮如钩美月。

    看到这月儿,云罗心中一痛,泪水潸然而下……

    月儿啊,不管历经多少人世沧桑,你依然如故。欢乐时见你,咏你美仑美奂;平静时见你,咏你静若处子;悲伤时见你,咏你似梦如烟。可此时对月的云罗,却不知是何滋味,只感到心儿一痛再痛。

    父亲啊,你在哪里?云笛儿啊,我幼小的弟弟,你又在哪里?我们一家骨肉分散,可还有团聚之望?云罗想到此,不由心痛如绞。

    昨天赵妈妈送茶点来,云罗打听到,这里就是卫病已的西平王府,当时真的是吃惊非小,自己歪打误撞,竟然直接撞到卫病已的府第,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云罗心中一阵纷乱,父亲叛敌这一浓重的阴影又侵上她的心头。她曾经听父亲讲过,这个卫将军与父亲本是忘年之交,父亲说卫病已是军事天才,虽然年少,却非常让父亲敬重,可是这回父亲降敌的报表,也是这个卫将军上报给朝庭,以致给自己带来满门灾祸,家产查封,家人离散。她不相信父亲会投敌,可这个卫将军看上去,也不是奸邪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罗死都不肯相信,父亲会变节投降凶残的匈奴,这里一定有隐情!云罗抬头看向窗外,那半弯明月依旧静静地挂在天上,远在边塞的父亲此时也在看着这轮明月吗?她的心瞬时飞到父亲的身边,她多么想到遥远的边塞去,替父亲查清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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