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学校高二,是不是有俩学生,一个叫路晁,一个叫许然,还有……”都是一个系统的,得提醒提醒,省得在人家公安面前丢人。

    “我知道,这事我知道,我们正在研究,准备严肃处理。在校外打架斗殴,影响恶劣,绝不能姑息。”校长一个顺拐,就拐到了自己的逻辑里。

    教育局的干事傻眼了,“不是,怎么还有这回事,跟谁呢。”

    “跟马小虎,毛巾厂的职工,你说这不是瞎闹的呢。”校长理直气壮的说道。

    教育局的干事真正是气坏了,这么长脸的事,怎么到了校长这儿,变成了这样。赶紧拦到警察和校长的中间,赔着笑脸道:“误会,误会,校长一时没了解清楚情况。”

    “诶,我怎么没了解情况,我知道的太清楚了。”之所以还没宣布处分的事,是因为马小虎父亲答应的好处还没到位。

    “行了,你别说了,黄校长呢,你去请路晁,许然,还有舒雨到会议室。”教育局的干事彻底没了耐心,当着外人的面发疯,玩谁呢。

    黄校长是副校长,一向沉默寡言,身为副校长也带着班,侧重点在学生的成绩上,对办公室的事,向来敬而远之。

    他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哪个班的,赶紧通知他们各自的班主任,把人请到会议室。

    舒雨进会议室的时候,路晁和许然都已经到了。抬头看了一圈,老师们都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公安的干警也冲她招手,“舒雨同学来了,快,快来坐。”

    所谓的座谈,就是将三个人的事迹,向学校好好宣传宣传,让学校明白他们干了些什么。以后你们宣传的时候,别弄错了重点,那些负责写材料的干部,也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侧重点是什么。

    公安局还发了一张见义勇为的奖状给舒雨,上头有加盖的公章,看着特别气派。

    最后必然是一通拍照,握手然后鼓励,座谈会才散去,教育局的人和黄校长一起送走公安的同志。舒雨这才发现,杨校长的表情一直僵硬而又奇怪,其他老师也都尽量不去看杨校长,避免和他的目光对视。

    这是什么情况,舒雨看了一眼路晁和许然,有点明白,杨校长大概是栽了。

    不过她实在不希望这件事大肆宣扬,面对教导主任说什么巡回演讲,什么组织人来校学习的事,舒雨急的直摇头,“主任,我只是一个学生,目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我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没有您说的那么高尚。”

    路晁和许然都和舒雨一样,不愿意接受教导主任的提议。

    教导主任一脸失望,要知道学校出了这种事,绝对是全体校领导的政治资本。在这个政治挂帅的年代,这样的事迹比学生成绩还要重要。抓住机会,他们都能跟着沾点光。

    可学生不是工作人员,人家不配合也不好硬性要求。

    不过很快就有人想出好主意来,当事人不配合,找个愿意配合的啊。把这三人的事写成事迹报告,找个老师上台演讲,不是一回事吗?

    于是一篇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政治正确,思想正确的事迹报告以最快的速度出炉。当然,这期间银行和周晓丽的锦旗,也陆续送到学校。

    站在表彰会的下头,听老师念报告的舒雨,全程没敢抬头,太羞耻了。这中二爆表的耻度,煽情夸张的肢体语言,出神入化的播音腔,让她几度怀疑,这是她的经历吗?这真是她的经历吗?

    低头用眼角去瞥自己身边的人,路晁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只不过人家长得帅,就是臊得不想抬头,也自带一种超然的洒脱气质。

    许然倒是十分享用的昂首挺胸,不时冲着台下熟悉的同学做点小动作,眨个眼或是偷摸挥一下手指头。逗得下头的同学,不时耸着肩膀笑几下,又低下头去忍笑。

    公开的表彰大会终于结束了,舒雨和路晁几乎是同时呼出一口气,两个人对视一眼,又是同时一笑。

    程燕因为舒雨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而生气了小半天,好在舒雨把她给哄了回来。

    “收到锦旗当天就给你坦白了,你比同学知道的都早,细节你最清楚。我当时也不知道警察让不让说,哪里敢瞎说话。”确实也是真话。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勉勉强强原谅你了。”程燕还是挺好说话一姑娘。

    这年头的单位特别热衷于推出先进个人,动不动就全国一窝风的去学习先进集体先进个人。都是公家单位,人家来了就有接待的义务,被学习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有三百天都在做报告,除了做报告什么事都干不了。

    最后先进个人苦不堪言,先进集体差点被吃垮,但唯独领导的政治资本有了着落,整天文山会海,冗长的报告,花团锦簇的政绩,就是这么来的。

    这种风气得过几年才开始刹车,舒雨可不管领导怎么想,仗着学生的身份推了做报告的事。也幸亏她是学生,要是个有公职的,想推都推不掉。

    老槐树已经成了他们三五个人偶尔小聚的老地方,“二张”押回原籍,也是第一个案发地。等着他们的是明正典刑,没有丝毫疑问。

    “马小虎会怎么判啊。”这种大案要案,审查和判决的速度相当快。马小虎的犯罪事实清楚,更没有理由拖延。

    舒雨没有渠道,但程燕有啊,于是她也成为老槐树下的常客。

    “我爸打听过了,说是最大的可能是死缓。”

    路晁挑了一下眉头,“死缓变无期,无期改有期,怎么也得十几年,就算出来,人也废了。”

    十几年呢,对少年人来说,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

    许然却不太满意,“是不是有点轻啊。”

    “可以了,他手里没有直接的人命,要不是和二张搞到一起,死缓都重。”会判死缓,纯粹是二张的罪行太重,沾上了都得往重里判。路晁显然也打听过,倒是很清楚里头的门道。

    只有舒雨深感可惜,二张的事再晚一个月发生,严打期间,马小虎怎么也是个死刑。但是现在,死缓确实算是重判了。

    现在这个结果,她也能接受,十几年后,就算马小虎真能如愿出狱,相信也不可能再对他们产生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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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牛仔包

    “杨校长马上就要调到教育局当研究员了知道吗?”还是程燕的八卦。

    接任的不是副校长,也不是空降,而是教导主任,这不出人意外,就冲教导主任牵头办宣传四处演讲的劲头,就知道黄校长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正值壮年呢,调去当研究员,研究什么,研究上头的政策,外行人可能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其实内行人都知道,就是坐冷板凳,公家单位又没有随便开除的选项,不适任的干部总不能让人回家,于是就有了这么个位置。

    “活该。”舒雨难得的嘲笑了一句。

    路晁和许然是当事人,倒是有风度的没有开骂,只耸耸肩膀表示不在意。

    “他确实是活该,不过他也喊冤呢,说教育局的人给他打电话没说清楚事,他才误会的。”程燕继续八卦。

    路晁冷笑一声,“成王败寇,阴我们的时候拿腔拿调,被别人阴就喊冤,他难道不知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许然放声大笑,“愿赌服输的规矩都不懂,好好研究去吧。”

    马小虎如大家所料,很快宣判,正是死缓。

    转过年就到了一九八三,轰轰烈烈的严打开始了。街面上的小混混为之一清,一半被抓了进去,另一半机灵的缩回去当起了好市民。

    舒雨的牛仔包也终于全部完工,只不过,这一回要出门,金明天不让了。非得有他陪着,才许俩姐妹去川市。

    他们姐妹有门路,给人加工赚点零花钱的事,本来在家里就是过了明路的。要是普通人家,这种事肯定得刨根问底,但他们家情况特殊,金明天问明白姐妹俩没有自己掏钱,便没再细问。

    主要是被“二张”和这段时间严打的事搞得精神紧张,看谁都是坏人,金明天坚持,姐妹俩也没有拂舅舅的好意,三人一起上了去川市的客车。

    去川市的路上,不时看到路上扯起来的横幅,上书一行大字“车/匪/路/霸当场击/毙无罪”简单直白,让人一看就懂。

    有乘客和司机聊天,司机也健谈的很,“咱们这一块还好呢,都是乡里乡亲的,公司沿路打点过,没人来闹事。最怕的是那些过山路的,山里的人跟你可不沾亲带故,又凶的很,开始还装着可怜引司机停车抢劫。后头没人上当了,就设路障,一个村的壮劳力都出来干这种事。”

    “可不是吗,我坐过那种车,司机都带着家伙,车里好几个自己人,遇到路障闭着眼睛直接冲。”看样子乘客也是个见多识广的,跟司机聊的十分投机。

    其他人听着新鲜,不少人跟着讨论,气氛十分热烈。

    到了川市,提前联系好的舒雨独自一人进了丽姐的服饰店,这回带的是牛仔包。

    丽姐连声可惜道:“这回怎么没带头花回来。”

    “都有仿版了,正版可卖不出价钱来,再说我舅舅去的厂子,人家也是做过头一波就不做了。”仿版连吴县都能看到,舒雨再做也得压低价钱,这个时候的人可不管正版仿版,对于质量也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丽姐有些可惜,她也确实带着压价的心思,没想到人家直接转了向,让她扑了个空。难免心里酸溜溜,想要占这个小姑娘一点便宜,可真难啊。

    “为什么不拿点牛仔裤呢?”牛仔裤可不要太好卖的,牛仔包说实话,别说他们店,别的店也没见过,根本不知道市场接不接受。

    “这不是跟头花一个道理吗?我舅舅要拿,肯定是拿新东西,拿别处没有的。没理由香港卖得好,咱们这儿会不喜欢。等到处都是了,我舅舅也不会拿。”

    舒雨看出丽姐的为难,这位姐们毕竟是做女装的,对这种偏中性的包包,天然的有种不适应感。

    “您也不用为难,不合适我再找找别家,下回有适合您的,我再来。”舒雨干脆利落的起身。

    这么干脆,丽姐又有些犹豫了,拉住她,“我也不是说不要,不要然给我留十个八个试试水。”

    舒雨一共做了一百个包,六十个小号,四十个大号。小号十二元,大号十五元,丽姐一样拿了五个,一共一百三十五元。

    这时候的牛仔裤属于轻奢品,没有二三十块拿不下来,所以牛仔包的定价也没有让丽姐太过难以接受。做生意的人都很清楚,都是裤子,从化纤到牛仔裤,价格能相差一个零。

    但愿意花大钱买衣裳的人,就不会多看便宜衣裳一眼,消费人群是完全不一样的。

    丽姐没能吃完所有货,确实让舒雨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过丽姐大概也是有点担心失去这个客源,特意给她指点了几家店主比较可靠的店面。

    “他这家是专门做包的,人虽然精明但绝不会瞎来,另一头这个做的杂,只要他觉得好的货都会上,就是人有点轴,我估计价格上有得磨。还有几家做的都是便宜货,那我就不跟你介绍了,这个价格他们根本接受不了。”

    做便宜货和做高档货的店面,针对的客户群体不一样,丽姐是门清儿。

    “谢谢丽姐,我留个电话给您,我家隔壁新开的小卖部,每周天我都在家呢。”舒雨也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收好钱走了出去。

    舒雨没特意按着丽姐给的名单去找人,而是沿路看着还不错的店面,都进去试试运气。一连三家,都将她给拒了,甚至还有没等她说完,就直接赶人的。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第一次遇见丽姐,将她的好运气给消耗光了。

    这一回来的是三个人,所以金明天负责走在街对面,只要看着他们走进哪家店面,注意着时间就行。舒雨对金明天的解释是送货,没有丝毫生意经验的金明天很轻易就相信了外甥女的话。

    舒雅则和妹妹一起进了店子,听着妹妹被一家家的拒绝,比别人拒绝她还要难过。正在妹妹准备进第四家店面的时候,舒雅拦住妹妹,“要不然,咱们别去了吧。”

    面皮薄啊,根本抹不开,都不敢抬头看别人一眼。

    舒雨特别理解姐姐的心情,因为这些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当年工厂的女工收入低,也没什么上升的空间。她听人说销售有提成,比工厂的计件提成可要高得多。

    一高兴就跳了槽,跳完槽上了三天班就开始后悔。难怪销售赚钱,比卖傻力气可难太多了。但让她回去被工友嘲笑她更不愿意,于是硬着头皮学。

    拒绝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一开始也跟姐姐似的,抹不开面子张不开嘴,羞得不敢抬头见人。等磨破一层嘴皮子,忽然有一天就发现,这个坎不知不觉也就过了。

    “那可不行,这包不是卖不出去,是他们没见过,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我得让他们知道顾客是喜欢的。”舒雨才发现自己反应迟钝了,竟然忘了第一回 去见丽姐使的招。

    果然困难使人进步,安逸便人退步啊。

    舒雨把一个小号的牛仔包翻出来,理理好,将东西给装进去,自家带的水杯插到牛仔包的侧面,往身上一背。

    姐妹俩一人背一个牛仔包,上了第四家的店面。

    店面里好多人在看包,快要过年了,这几年人口流动比往年前要大得多,买各种旅行包行李袋的人,也多了起来。

    两个人一背着包进去,就有顾客问,“你们店里有这种包吗?”

    牛仔的厚度和颜色即耐用又耐脏,而且还结实,看看上头好多小口袋,放个车票,零食,纸巾,掏起来多方便。还有侧面可以插/水杯,不用拿手里也不用担心洒到包里,简直是出门旅行必备之物啊。

    店家一下子愣住了,牛仔裤他倒是常见,牛仔做的包倒还真是少见。款式也特别,要是稍大一点就好了,肯定卖得上价。

    舒雨故意笑了笑,冲着顾客道:“这是我舅舅从香港带回来的,京城怕都没有。”

    姐妹俩穿的是经典苏格兰格子呢料做的短风衣,两个斜口袋,双手往里一插。头上扎的是最近正流行的发圈,白白净净的小脸,乌溜溜的黑眼睛,透着一股子干部家庭的矜持味儿。

    背上再背一牛仔包,别人说这话不一定可信,打扮成这样的小姑娘说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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