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呼吸间,李镜睁大眼睛,嘴唇微微上翘,面上是天真的好奇模样,“为什么要一直注视我?”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更甜了。缩在被子里的手彼此交叠,他想要克制住轻颤,却只握住了一手冰冷滑腻的汗。

    绿绒绒用快乐昂扬的声音回答道:“因为雌虫深深地爱翡,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翡。”

    下一个呼吸间,李镜撅起嘴,是个闹别扭也可可爱爱的幼崽模样,“不要,别看了。”

    “雌虫们愿意为了翡献上一切,只希望能看到翡。翡满足雌虫们好不好?”绿绒绒的声音也是绵软可爱的幼儿音。

    “不要。”李镜负气扭头。

    绿绒绒隔着被子,用弹软的身躯拱李镜,像平时一样和李镜嬉闹。

    “翡为什么不愿意?”绿绒绒见李镜不回答,继续道,“被一直关注着,多好啊!翡笑一下,那么多雌虫会跟着开心;不高兴了,雌虫们会想尽办法让翡开心。有越多雌虫关注翡越好呢!

    绿绒绒飘到李镜眼前,“翡是雌虫们捧在手心的珍宝呢。”

    无数雌虫透过绿绒绒的眼睛,注视着翡,让绿绒绒问出他们的心声:“这么多雌虫都深爱着翡,翡不开心吗?”

    李镜用被子将自己整个蒙起来,为自己在这步步紧逼中赢得片刻喘息。

    灵魂在这令人窒息的监视中痛苦地嘶吼,他控制不住地在被子里无声尖叫。绿绒绒在被子外面玩闹似的拱他,被子里的小天地寸寸塌陷。他咬住被子,拼命放轻呼吸声。

    李镜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害羞。”

    “翡好可爱。”绿绒绒在他身边滚来滚去。

    “哼!”李镜掀开被子,头发乱糟糟的,好像因为憋太久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光。

    李镜抱着枕头啪嗒啪嗒地跑去了皑的树屋。

    他不能今晚一个人入睡。

    他不知道自己做噩梦时会说出来什么。在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的雌虫的注视下,他不能冒险。

    那把蝶翼一般的琴就放在床边,皑坐在床边开心地拨弄。

    李镜扑过去,抱着皑在床上打了个滚。

    “哎呀。”猝不及防的皑发出一声惊呼。李镜笑嘻嘻地看着皑,神情与平时撩闲时没两样,每次都有一定概率引出“愤怒小肉拳”。

    怒气刚浮上皑的面庞就消散了,皑看着李镜,神情有些奇异。皑发现了。翡在笑着,但是情绪波中毫无欢欣。那种情绪十分复杂,却又被猛烈地压制着,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皑的神情向疑惑转变,李镜猛然抱住了他,打断他的神情变化。

    李镜把有好多雌虫在一直看着他们的事情告诉了皑,一边说一边抱着皑摇晃,字句间粘连着,像是拉了一条糖丝儿,语调甜得很。

    白团子热情地向皑解释有许多雌虫关注是好事儿,这代表他被好多雌虫深爱着,“好多雌虫爱着皑呢!皑觉得好不好呀?”

    皑懵懂地点点头。

    因为这件事,翡的情绪才这么奇怪吗?皑转头看翡,担心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又坏掉了。

    李镜笑嘻嘻地,“为什么看我?你也爱我吗~?”

    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李镜将皑扑倒在云团一样柔软的床上,“说出来!”

    “我爱你。”皑认真地说。

    “我还要听。”李镜把脸埋在皑的胸口,将脸上的表情挡得严严实实。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李镜不叫停,皑就一直说了下去,不会厌倦似的,像是满腔爱意永远也说不完。李镜沉浸在皑温暖的情绪波中,仿佛真切感觉到了被爱的幸福感。

    李镜对自己说:

    被爱是幸福的,你喜欢被爱着的感觉。深切爱着你的,是皑。是无数皑在注视你,是无数皑在爱着你。

    你很开心。你该感到高兴。

    他像是遭受了一场强奸。他无法接受这件事,快要被逼疯。他不得不想办法将这件事合理化:如果两个人是相爱的,那就不是强奸。

    他们是相爱的,不是强迫、屈辱、肮脏的强奸。

    幼崽翡在心里一遍遍重复:被许多雌虫爱着,我很快乐。

    成年人类李镜也冒出头来,满不在乎地劝自己: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吃好喝供着你,看你几眼怎么了?别那么不知足。都是成年人了,被社会强奸还反应这么大,你幼不幼稚?你不仅得接受强奸,还得努力叫好听点儿,这是生存的本能!

    李镜深吸一口气,抬起脸亲吻皑,“我也爱你。”

    皑问:“翡不想被看着吗?”

    他们彼此对视。好像又回到了不会说话的日子,只要贴近就能知悉对方的心意。

    皑拉起被子,将两人盖住。他说:“我不让他们看翡。”他抱着翡,像是在保护着对方。在他的眼里,不想不愿就不去做,是如此理所当然。

    他只在意翡的心意。

    不用爱的名义强迫。

    被尊重着、爱护着,被皑这样爱着。

    情绪大起大落,李镜咬牙忍住眼中的酸胀。被子里这一方小天地,只有小天使一样的皑和他。嗅着皑身上带着奶味的体香,李镜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

    半睡半醒间,他听到有人在唱歌:空灵动听,让他的心弦渐渐松弛。

    李镜安稳地睡过这晚,没有做噩梦。

    小朋友们渐渐都知道了自己是雄虫,听说有雌虫在看着他们,他们觉得好奇、新鲜,有种被关注的开心。

    狩猎时,靛击中了虫子的命门,会兴奋地问靛色机器人:“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粉做好工艺品后,会给机器人反复展示。

    小朋友们还不太了解雌虫这个概念。他们把雌虫当做了“不存在的朋友”,好像只有自己能看到,他们有个自己的小世界。

    皑最近总是抱着李镜,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李镜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李镜。

    李镜无法不感动。

    李镜说:“我们逃跑吧。”

    他将皑推上白团子,自己坐在绿绒绒上。他紧紧拉住皑的手。

    “飞啊——”

    他们穿过枝叶,直直向天空飞去。气流让他们的头发狂乱飞舞。绿荫褪去后,满眼都是碧蓝的天,纯澈清透动人心脾,仿佛光是看着,就已经获得了自由。

    “啊——”李镜大叫,然后畅快地笑出来。

    感受到朋友的情绪波,皑也非常高兴。

    他们停在半空中,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云彩。树屋变成翠绿海洋中的一个个深色小点,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海面,一边是……

    李镜指向那边,“你看!”

    在远处,也有星星点点的深色,像是雏鸟在林间筑的巢。

    李镜和皑对视一眼,决定一起过去看看。

    他们飞了好一会儿。

    阳光毫无遮挡地晒着,他们有点儿被晒

    蔫儿了。他们落地,在树荫中喝水乘凉,缓了一会儿。

    李镜折了两片大叶子,想要一会儿拿来遮挡阳光。可是机器人飞行速度比较快,叶子恐怕会被吹翻。

    皑采集了几条细长的树藤。

    机器人教他们将树藤编成藤帽。

    皑的手还带着婴儿肥,用手把树藤左缠右绕,显得有些笨拙。但他很耐心,金色的发梢凌乱地上翘着,映着枝叶间漏下的阳光,像是小天使的光环。

    李镜的心静了下来,跟着慢慢编织。

    编到一半有点饿,他们还去林间狩猎了好吃的虫子。

    当他们戴着勉强成型的藤帽飞到那边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云霞涌聚,晚虫低鸣。

    在火红的霞光中,他们靠近那片树林,发现这里也有许多树屋!

    有个小朋友坐在树顶上看晚霞,看到李镜和皑坐着机器人飞过来,惊讶地张大嘴巴。然后他向树下大喊,很快许多小朋友都爬上了树顶,好奇地看着李镜和皑。

    小朋友们好像有很多问题,七嘴八舌地一起问:“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谁?”“你们住在哪里?”“你们是雌虫吗?”

    底下还有小朋友在喊:“上面怎么啦!”

    李镜和皑一个问题都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热情的小朋友们拉下去。

    越过茂密的枝叶,林间空地上站着更多的同龄小朋友!每个小朋友身边都有一个球状机器人。李镜看到了火红色的机器人,这个颜色他们那边没有。没想到小朋友对绿绒绒也很新奇,好多人凑过来围观。

    “这是什么颜色?”“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们问。

    “我叫翡。”

    “好神奇。”“第一次见到呢。”“我们只有浅绿。”

    李镜和皑挨个看过去,也发现了好多第一次见到的颜色。他们就机器人颜色开始热聊。

    好奇心旺盛的小朋友们聚集在一起,场面十分热闹,大家跑题十万八千里,依旧聊得很开心。

    到睡觉时间了,小朋友们还兴奋未消,不舍得放李镜和皑离开。

    有个小朋友拿出了一大团白色絮状物,在树屋前的空地上摊开。这是下雨后他第一次收到的来自雌虫的礼物:一朵云。

    云朵绵软有弹性,小朋友们爬上去,头挨头、脚凑脚地一起躺下。

    躺下前好似要继续聊到地老天荒,枕在云朵上却很快就睡着了。晚风轻拂,像一双温柔的手,合上了小朋友们的眼睛。偶有小朋友们轻声嘟囔着说梦话,怕是在梦里继续开心聊天呢。

    第二天清晨,李镜和皑与小朋友们告别。

    小朋友们从出生起就一起生活在这里,从未经历过离别。他们拉着李镜和皑的手,不想放开,心中涌起陌生的酸涩情绪。

    皑红了眼圈,“我们还会回来玩的。”虽然这样说着,他却也舍不得放开小朋友们的手。小朋友们的眼圈渐渐都红了。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可怜兮兮的抽噎。

    “要不……”李镜试探着说,“你们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小朋友们惊讶地瞪大了眼:对呀!他们怎么没想到呢!“好呀好呀!”“太棒了!”球状机器人跟着一起蹦来跳去,也很开心似的。

    见机器人们没有反对的意思,李镜和皑坐上各自的机器人,其他小朋友们也纷纷“上马”,出发!

    来时两个人,回去的时候,李镜和皑身后跟了一大串小朋友。

    居住在不同区域的小朋友们第一次见面,彼此都兴奋得不行。当天晚上他们燃起了篝火,一起绕着篝火唱歌跳舞,兴奋到机器人不得不使劲浑身解数,把小朋友们拱回屋子里。每个小朋友都带了个新伙伴回去,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躲着机器人小声聊天。

    机器人催他们睡觉,小朋友们就假装闭上眼。但他们脸上的笑意完全遮不住,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心里的盘算:现在先装睡,等机器人不注意了,再继续聊天。这么可爱的样子,多招人看啊。

    月光温柔,夜蝉嗡鸣。

    小朋友们带着笑意,慢慢睡着了。

    “皑,还想继续探索吗?”李镜问。

    “翡想继续吗?”

    李镜点点头。

    “那我们一起!”皑牵住李镜的手。

    李镜和皑见到了许许多多同龄的小朋友。小朋友们都住在树屋中,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他们沿着海岸线徒步,一边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一边是绿荫碧连天。

    偶尔遇到细腻的沙滩,他们就会在这里多逗留几天。他们踩水玩儿,在机器人的指导下,学着游泳。海水清澈透亮,阳光洒下来,海面下光影沉浮,如同撒了一把金沙。浅海处有亮晶晶的贝壳,再远一些有千姿百态的珊瑚。

    他们学着潜水。

    皑在水里格外灵活。在清透的海水中,他的金发随着水波荡漾,有好奇的小鱼凑过来,在他的发间穿梭。他笑起来,像是快乐的人鱼王子。

    看到这样的皑,李镜的心情也会变好。他想着,能随时都看到皑,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他是一只雌虫的话,他也会想要一直看着皑。

    小天使一样的、快乐的皑,谁能不爱呢。

    他们还看到了起伏连绵的山脉,山顶是晶亮的白色。他们爬上了一座山峰,绿色渐渐褪去,褐色的岩石裸路在外,空气变得干燥。

    李镜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不得不弯腰用手撑地稳住身体。手掌下的岩石居然是温热的!

    机器人们劝他们前方有点危险,不如回去吧。

    李镜拉住皑,保证一定会小心的。机器人似乎内部讨论了一下,允许他们继续向上走。

    他们走了许久,山峰却像是与他们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当晚寻了个平整的大石头,他们在石头上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空气干燥,皑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早起时嗓子干哑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李镜这才意识到,幼崽们主要活动的树屋区域真的是各方面条件都最宜人的。

    继续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他们坐上机器人,手拉着手往前飞。

    温度逐渐升高,空气的味道都变了。

    又飞了半天,他们感觉到热浪阵阵。机器人出声提醒:“坐稳啦!”他们加速向前冲,岩石地突然消失!

    脚下熔岩滚滚,赤红的岩浆中不时冒出泡泡。

    他们飞到了火山口上!

    皑吓得尖叫一声,李镜握住他的手。

    “别怕,我在!”

    皑惊魂未定地看向李镜,岩浆的热度让他的小脸红扑扑的。他回握李镜,用力点头,“翡在,我不怕!”

    惊吓劲儿很快过去,他们新奇地盯着底下瞧。

    “好美。”皑说。

    李镜不由点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人上,悬浮在火山口正上方,从这个角度去观察火山与岩浆。

    这种体验让他觉得震撼!

    离开火山口后,机

    器人建议他们改变方向,翻越山峰难度比较大,不如向内陆走。

    他们穿越树林,又行进一段时间后,遇到一处山谷。

    山谷内传出一股腥味,鳞片摩擦的声音响个不停。

    他们在山崖上绕了一圈,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趴下,向山谷下探头看去——

    山谷内是无数的蛇!不同粗细长度和颜色,全部聚在这里,相互摩擦纠缠,起伏如同有生命的呼吸。

    李镜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观察山谷内的蛇浪。有点恶心,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

    “它们在做什么?”皑问。

    白团子回答道:“它们在集体交配。”

    李镜将视线转过去,好奇机器人要如何科普生命繁衍这件事。

    “交配过后,雌蛇将会怀孕产卵。卵里会孵出小蛇。小蛇成年后,也会来这里集体交配,接着产卵孵出小小蛇。这是生命的延续和循环。”

    讲解得很朴实嘛。

    “等你们长大了,也会和雌虫交配,完成生命的大和谐,让虫族在宇宙中延续下去。”

    李镜:……我收回刚刚的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紧。

    熟练摆出天真懵懂的表情,李镜看着绿绒绒,可可爱爱地问:“那我们长大之后,也是这样集体交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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