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已经难以维持完整的形态,他的声音里开始出现破碎的电流声,投影也严重扭曲:“穿书局出了问题,你们也逃不掉!你们那个世界早就乱套了,没有了我们的维护,你们的世界线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崩解……”

    蒲影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会乱套?”

    影子一滞,投影无法自控地晃了晃。

    “你们把我们的世界当玩物,把电子风暴做成杀人的刀。”

    蒲影摘下眼镜:“现在你告诉我们,你们没有解决的办法,我们就只好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影子的声音终于透出难以自制的畏惧:“我们会想办法!”

    “你们这样做,只会加剧我们之间的冲突!”

    影子急声保证:“我们一定会想办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们相信我们……”

    时霁摇了摇头:“我们不相信你们。”

    影子僵住。

    “我们只相信俞先生和展先生。”

    时霁放下引爆器,他的声音冰冷得像雪后初晴的天光:“还有件事,你们弄错了。”

    影子止不住地发着抖:“……什么?”

    “这个引爆器是假的,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制造出的武器根本无法摧毁穿书局。”

    时霁说:“你们藏在数据库里太久了,始终沉迷在穿书局制造的虚拟世界里,已经让你们忘记了物理世界的规则。”

    影子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盯住时霁,支离破碎的扭曲身体想要扑过来质问,却已经由于核心数据的混乱,无法再任意移动。

    影子被钉在原地,这一次,即使不靠数据运转模拟,他也已经能察觉到强烈的绝望。

    人类根本就没准备用摧毁穿书局来作为谈判的筹码!

    是他们自己相信了这个,自己露出了破绽。

    突破虫族的防线达成了兑换的申请条件,是他们数据里的恐惧信号,给了监察系统最终判定穿书局所属权移交的凭据。

    ……是他们自己把穿书局从逻辑层面上交给了人类。

    只是物理层级的攻击,的确已经杀不死他们——可这种兑换却会导致穿书局内部程序运转发生严重混乱,这种混乱是真的足以导致他们的数据发生损毁!

    “我们不会放过你们……”

    影子的虚影开始溃散,他盯着这些人类,时断时续的声音里满是仇恨:“穿书局的系统里,还有存储空间是独立运转、不受影响的。”

    影子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诅咒:“我们会转移进去躲起来,等这场风波结束,我们会来报复——”

    他的声音骤然停顿,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彻底凝滞在原地。

    ……

    如果穿书局还有什么地方不受监控,能避开监察系统扫描,那一定是回收站。

    这里是存放废弃数据的地方,只要做出已经被清空的掩饰,监察系统不会仔细核验,他们还有机会藏起来。

    数据们已经开始自行迁移,影子是最后一个进入回收站的,可在进入回收站后,一片他从未想象过的、格外诡异的空间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片只有灰色的空间。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任何会发生变化的物体,这片空间里只有大片深深浅浅的灰。

    这是比宇宙里永恒的孤独更可怕的死寂。

    影子的数据疯狂向外逃出去:“放我走!我后悔了,救救我——”

    “你们可以重新编辑自己的世界。”蒲影说,“从颜色和形状开始。”

    就像这座穿书局的建造者一样。

    他们已经无法推测建造者所属的文明,也或许是这些数据文明的祖先——穿书局那些虚构的世界,都是由繁琐细致的数据编写而成的。

    海量的数据架构出书中世界,原本已经足够这些数据文明在里面不孤独地生存。

    “我们早就忘了建造世界的办法了!”

    影子急道:“这些记录被当成无用的冗余数据,早就被清理了!”

    这片宇宙里有那么多低维度的文明,随便挑一个,直接拿来用就行了。

    只要想办法绕过监察系统的逻辑自检,就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就能肆意掠夺那些异彩纷呈的人生和命运。

    一切明明唾手可得,谁还会再去费那个力气,从第一行数据开始,一点一点去搭建一片全新的世界?

    影子拼尽全力挣扎,却依然无济于事,他被困在回收站里的其他数据牢牢拖住,又被那片灰色缓缓吞进去。

    蒲影问:“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你们不论夺走多少个世界,都还觉得孤独的原因?”

    影子怔住。

    他的投影也已经变成了灰色,他看着眼前的人类,灰色的眼睛里只有困惑和绝望。

    他无法理解这些实体生命的思维,也到现在也依然没能想得通——这些人类明明没有能力摧毁穿书局,没有能力剥夺维度、捕捉和操控电子风暴,可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赢了这场博弈?

    是穿书局自己吞噬了穿书局,是数据们自己选择了躲进回收站。可他们明明每一步都严格推演过,符合优化后的最佳逻辑,为什么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怎么建造自己的世界……你们知道吗?”

    影子低声说:“我们不记得了,学会了剥夺维度和捕捉世界以后,我们的信息储量大幅增加,这些事就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被其他困在回收站里的数据拖进去。

    那些数据疯狂地抢夺走了他携带进来的最后一段颜色代码。

    ……

    “好了。”

    时霁封锁了回收站,他站起身,看向角落里的游戏世界:“我现在去找俞先生,剩下的事能不能拜托你?”

    游戏世界怔了下,还没来得及回答,角落里的盛熠已经挣扎着爬起来:“你疯了!?”

    他虽然不清楚那两个人想要做什么,可也知道一定是格外危险的事,相比之下,风暴眼内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区域。

    “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吗?”

    盛熠看着时霁,他的语气已经透出乞求:“就留在这行不行?他们会解决的……再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

    时霁:“风暴眼里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

    盛熠回过神,脸色忽然变了。

    ……这不就是说,他们不论在这里躲上多久,出去都还是那个最危险的节点?

    他艰难地干咽了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如果是以前,盛熠宁死也不想让时霁看不起自己。可这段时间的打击已经碾碎了他的骨头,恐惧从骨缝里停不住地滋长出来,爬遍了他的全身。

    他拼命让自己喘了口气,抬起头:“你——”

    盛熠愣在原地。

    时霁根本没有看他,走到游戏世界面前,温声教他接下来的操作:“审核者、管理员、中介人的数据都在这里了,‘影子’抓他们来,是想把他们的核心数据导回容器里,让他们继续做伥鬼。”

    半个月前,安全部就发现被严密关押的温迩凭空失踪,没有越狱的痕迹,监控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蒲影来找时霁,和时霁要了风暴眼的详细地形图。

    这些数据习惯了随意摆弄低维度生物,在他们看来,人类无非是一团任凭搓圆捏扁的粒子,可以随意捕捉、提取和修改。

    那个影子原本有十足的把握,准备捕捉新的电子风暴填入终端机,再重新复活三个伥鬼,投回人类世界里。

    至于按条件检索抓错了人,把盛天成给自己做的新壳子也一并弄来,只是关键信息重复导致的一个检索失误。

    “中介人的数据需要回填到回收站,不然那些数据还是可能会潜逃出来。”

    蒲影接过时霁剩下的话:“管理员——”

    角落里的影子打了个颤。

    “温迩失踪后的第三天,我们找到了他被丢弃的身体。”

    蒲影说:“在生理意义上,他已经死亡了。”

    “因为害怕被找到钥匙,终端机剥离出他的核心数据,设法藏了起来——俞先生捕捉了这段数据,拿到了管理员的权限。”

    “他和钟散犯的罪,要接受联盟法庭的最终审判。”

    蒲影说:“我们需要把备份数据带回去,填进他们的身体……”

    游戏世界忽然问:“前辈会有危险吗?”

    蒲影停了下,和时霁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关键点在“喻堂”身上。

    同一维度里,不同时间线的喻堂是决不该相遇的——今天的喻堂不该遇见明天的喻堂,还活着的喻堂也不该遇见已经死去的喻堂,这是时间维度规定的最严苛、最无法更改的规则。

    时间是最特殊的维度,它原本只能永远向前流动。

    如果不是存在维度差异,高维度的那个“审核者”早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自己,两个钟散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碰面。

    一旦不该相遇的存在发生重合,空间就会发生崩塌,谁也无法预计这场崩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穿书局会严格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可电子风暴的存在却为这种情况的出现提供了可能。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展琛曾经送给电子风暴了一节弹簧。

    但这一次,展琛的弹簧却依然在自己手里,没来得及送出去。

    同样的,这一次俞堂作为穿书局员工,领取了喻堂的角色,回收了属于喻堂的粒子——可这不是电子风暴第一次回收喻堂的粒子。

    在那条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的时间线里,十七岁的喻堂进入那本书做了隋驷的助理,后来和隋驷假结婚,成了隋驷用来平息舆论的工具。

    进入那本书的第八年,喻堂被邀请去隋驷和柯铭婚礼的酒店做嘉宾,在酒店的天台坠入了一片像是梦一样漂亮的极光。

    在那条没有被纠正的时间线里,喻堂已经成为了电子风暴的一部分。

    极光里沉睡着一个早已死去的喻堂。

    “俞先生只要再一次在天台坠入电子风暴,就会引发这个世界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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