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起有龙舟竞赛,见芸娘眼珠子一亮,眼巴巴地朝他望来,他心坎一软,无法拒绝,带她下去逛了一圈。

    又听说蜀地有名的变脸戏班子,在几层楼高的戏楼上搭了台,有上天遁地的功夫,一会儿从底下窜上来,一会儿又从上层跌下去,甚是有趣,一年到头就演这么一回,错过了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芸娘只需看他一眼,不用多说,他便投降点了头,“走吧。”

    开了个口子,后面就难以收场了,一路上什么热闹芸娘都要去凑上一回,看过河畔花船上能歌善舞的姑娘,听了小曲儿,甚至连青楼,都去逛过。

    南国的上流阶层生活奢靡,青楼已然成了一块标志,不去上一回,都不能称为男人似的。

    芸娘原本瞧着热闹,平日里自己又不好进去,一时好奇,让裴安带她去看看,谁知一进去,一群小娘子疯了一般围上来,如同盘丝洞里的妖精,上来就对裴安动手动脚,一口一个郎君。

    他这招蜂引蝶的本事,走哪儿都一样,芸娘心里突然不舒坦了起来,很快带着他出来,嘴里叨叨了一句,“我瞧了,里面也没几个好看的,脸上的粉涂太厚,遮了原本的模样,说不定明儿走在大街上,就认不出来了......”

    她语气里一股酸味冒出来,自己不察觉,裴安却听了出来,一股甜丝丝的感觉浸入心底,他只笑着也不说话,想多体会一会儿蜜糖刀子落在头上的滋味。

    他沉默不语,她心里愈发有了计较,问道,“郎君之前经常光顾吗。”

    说了不提之前,自己却又来打破了,之前如何,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将碰过他的那些小娘子都找出来,一一警告,不许再打他的主意,那样不就成了妒妇了吗,他肯定也不喜欢。

    芸娘问完便有些后悔了,正欲寻个话岔过去,他又突然回答了她,“很少,都是应酬。”

    这样的答案,不知道她满不满意,他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喜欢,以后不去了。”

    南国世风如此,人人都可以买|春,他是个大男人,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他要不去,岂不成了异类,不合群了。

    “郎君可以去,别告诉我就好。”她见不得旁的女子碰他。

    就算将来他要讨妾室,那也是关起门来,她瞧不见,心里或许没这么介意......她想了想,似乎也难以接受,单是想着他和旁的小娘子亲近,她胸口就闷得慌,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狭隘心胸,吓了一跳,莫不成当真成了妒妇......

    说好出来玩乐,她突然闷闷不乐了起来,想着就眼下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来,该有多好。

    他不是什么国公府的世子,也不是御史台大夫,不回临安,就她和他,游遍南国的山河,做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没有朝廷纷争,没有妾室成群,一生一世只有一双人.......

    意识到自己起了不该有的贪心,芸娘一个惊醒,及时扼住。

    她回过神来,他已牵起她的手,行走在热闹的街头,身边不断有人经过,他将她护在自己身侧,一只胳膊圈着她,替她挡住外侧的人流,没让人碰到她的肩膀,街头的灯火忽暗忽明地映照在她脸上,心也跟着半梦半醒,人一旦开始珍惜,便容易对眼前所珍惜的人和事,生出一股梦幻,觉得太幸福,太美好,舍不得让时光流失。

    他偏过头,缓声同她道,“逛青楼的男子,不外乎是分三类,一为贪女色,纵|欲无度;二为无家可归,内心寂寞图个慰籍;三为好情面,将逛青楼当成了充身份的资格之一,夫人觉得为夫可占了这三类?”

    芸娘还未听过这样的言论,顺着他的话,慢慢地回味,二和三,他都不沾边。

    但一,她有些犹豫。

    似是猜出来她在想什么,裴安先掐断了她脑子里的念头,“别往歪了想,这世上知道我贪色的,只你一人,如今是,以后也是。”

    他说的有些含糊,芸娘在脑子里绕了好大一个圈才兜回来,不就是说他只好她一人的色吗。

    芸娘脸色一红,心头阴云,就因为他这一句连他自己恐怕都无法保证的誓言而散了个干净。

    谁能知道将来会如何,不纠缠过往不放,不惆怅未来。

    就当下,她很幸福了。

    她知足。

    她依偎在他怀里,抬头面含微笑,期待地看向他,“郎君,午后我听知府的人说,这附近有一座仙女桥,无论是夫妻,还是情侣,从上面走过,一辈子都不会散,咱们明儿早上去一回好不好?”

    裴安:......

    “好。”

    马车一路走一路玩,将那几日所受的罪,统统都补了回来,一番玩下来,半月后两人才到江陵的地界。

    沿途裴安的行踪,早已传到了江陵知州的耳朵。

    马车到江陵城门口那日,知州姜大人,亲自前来相迎,倒没有盧州马大人那样的排场,只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城外候着,见人来了迎上十步,跪地行礼,“卑职姜鸣恭迎裴大人。”

    裴安难得走下马车,上前扶起他,“姜大人不必多礼。”

    姜大人起身,这才打探了一眼裴安,只见其眉目明朗,倒是与传闻中的凶神恶煞,完全不一样。

    裴安下江陵的消息,皇帝早就让人传到了江陵知州。

    此番前来的目的,姜大人也知道。

    按路程算,十日前,裴安就该到江陵,晚了这么久,是何原因,姜大人一见到他身旁的芸娘,便明白了。

    有夫人在,免不得要游山玩水。

    裴安娶了王家三娘子的消息,姜大人也听说了,见芸娘一下来,那五官同顾家娘子有七分像,一眼便认了出来,作揖行了一礼,“夫人。”

    芸娘点头回了礼。

    寒暄完,姜大人才同裴安道,“陛下口谕,一个月前就飞鸽传书到了卑职这儿,知道裴大人要来,卑职一直候着,想必裴大人这一路也不轻松,先去府上洗洗尘,歇息好了,咱们再慢慢议事。”

    “姜大人安排。”他本没打算再来,既然来了,去打探一趟也好。

    今儿头上有阴云,太阳没那么烈,念着她喜欢热闹,裴安没再回马车,牵着芸娘的手,同姜大人一道步行入了城。

    江陵地处南国中部,离京城远,比起临安、建康、盧州,这儿的人更杂。

    芸娘朝街头望去,有不少的外族人。

    裴安也察觉到了,眉头轻轻拧了拧,转头问旁边的姜大人,“北人这么多?”

    知道裴安是皇帝的人,姜大人也不敢多说,实话道,“自打议和之后,北人通关的政策一年比一年松,近一年来,涌入江陵的北人,已超过了往年的两三倍......”

    第73章

    南国主张议和,不敢得罪北国,通关政策一再放宽,北人在南国慢慢地尝到了甜头,陆续不断地涌入,江陵统共十万余人口,北人便有七八千,这样的局面已然失了控,底下当官的纵然心里明白,但奈何上头的旨意在,也不能违逆,唯有每年递折子,但汇报上去的境况,并没有得到回应,皇帝都不急底下的官员急也没用,便也由着这么发展下去,睁一只眼闭一眼不管了。

    裴安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想操心,除了临安,旁的地方如何乱,与他无关。

    姜大人见他没往下问,也闭口不再谈,领着两人慢慢往前。

    街头热闹倒是热闹,繁华景象一点都不输于临安和健康,从鄂州到江陵,一路过来,凭着裴安的身份,两人走到哪儿都有官兵护驾,行人主动避让,芸娘也习惯了不戴帷帽,如今走了一阵,便察觉出了不对。

    街边的南国人确实都埋下头在回避,然而路边的北国人不一样,不仅没有回避,还伸长了脖子打探着她。

    那大剌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放肆又大胆,神色中带着一股轻佻。

    芸娘很不适,没再往外瞧,身子往裴安身上贴了贴,裴安也察觉到了,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将她往怀里一拉,脚步顿住,正欲让她先上后面的马车,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道男子激动的声音入耳,“你们放开她!”

    “滚开!”

    “大爷,求求你了,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求求你了.......”

    “贱妇!”一道带着北方口音的男子呵斥声响起,言语极为轻贱,“提了裤子不认人了!昨儿在床上叫的时候怎么没说我不认识我?勾引了老子,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你胡说!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郎君,郎君你救救我.......”小娘子的声音悲痛又绝望。

    骚动一起来,周围的人群不但没有上前,个个如同见了狼一般,速速散开,似乎生怕惹祸到自己身上。

    周围没了人,芸娘才瞧清楚,一位北人正拽着一小娘子上马车,小娘子死死地抓住车轮毂子,边哭边挣扎,旁边一位男子扑向小娘子,欲要救她,奈何两只胳膊被另外两名北人拉住,动弹不得,唯有悲愤地大喊,“放开她!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求求你们,放开她......”

    这番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妇,还发生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芸娘转头惊愕地看向姜大人,却见他脸色一片平静,似乎见怪不怪。

    芸娘没忍住,问道,“怎么回事?”

    姜大人面上透出一股无奈,回禀道,“不过是百姓之间的小纠纷,外面太阳大,夫人还是回马车吧。”

    这哪儿是什么小纠纷,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在抢人,芸娘眉头一皱,“知府大人是不打算管了?”

    知府叹了一声,“夫人初来江陵,还不清楚局势,这北人身份尊贵,就算押到府衙,也审不出什么名堂,打不得也杀不得,到头来不过警告两句,还是得放人,反而助长了北人的威风。”

    这些年北国强盛,底下的百姓也跟着硬气了起来。

    原本只是一些在自个儿地盘上混不上去的卑贱人士,来了南国却彻底地翻了身。仗着南国不敢惹事,嚣张妄为,尝到了甜头后,来的人也就越多。

    就今儿这样的事,实在太多,要真管,恐怕府衙一日不吃不喝,也忙乎不过来。

    眼见那小娘子要被拽上车了,芸娘顾不得什么北国人,出声吩咐道,“将小娘子带过来。”

    姜大人看了一眼裴安,见他也默许了,这才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将人带来。”

    人到了跟前,小娘子和那位郎君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向姜大人求救,“大人救救我们吧......”

    几个北人丝毫不惧,见了知州也不虚,一副占了理的嘴脸,“这婆娘昨儿勾引了我,破了身子,按照你们南方的规矩,有了肌肤之亲,那就是咱的人了,今日她突然不认账,那可由不得她了......”

    “我没有!”小娘子哭着道,“我同郎君一月之前才成婚,婚后一直呆在屋里,哪儿都没去,怎可能认识他们,今日我头一回同郎君出来,本打算买一匹布,岂料才到门口便被几人堵上,非说昨日见过民女,请大人明鉴。”

    男子也跟着磕头,“求大人明鉴!”

    姜大人转头朝几个北人一笑,问道,“既如此,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错不了,就是她。”北人态度嚣张,完全不给情面。

    芸娘虽不知道江陵的情况,但一个知府大人,居然还要看北人的脸色,可想而知,百姓过得有多窝囊。

    同是姑娘,想想这样的事情,若是落到自己头上岂不是灭顶之灾。

    不待知府再去陪笑,芸娘直接上前道,“这位小娘子既已说了自己成亲,便有左右街邻作证,找个人来问问便知,岂能容尔等说抢就抢,我南国和北国一向交好,以礼待之,自个遵守信约,通关文书上也写得明白,凡是进我南国领土之人,无论是谁,都当遵守南国的国法。”

    她一通道理说完,胸口不免被愤怒激得发疼,几名北人却是一个字也没听,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满目猥琐。

    “没想到这南国,竟然有如此姿色的美人.......”

    先头一人话还没说完整,迎面一把短刀突然飞来,动作快准狠,没给对方丝毫反应,刀尖刺进眼窝,一声惨叫穿出来几乎刺破人耳膜,那人双手捂上眼睛,想要拔出眼眶的刀子,鲜血从他手掌内猛往外冒,场面一片血腥。

    这算不得什么,早年裴安在健康治人的那些手段,可比这残忍多了。

    边上的两位北人没料到他会出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看向裴安,“你是何人,竟敢伤我北人!”

    裴安也不理睬,上前一脚踩住已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北人,弯下身,帮他从眼眶内拔出刀子,平静地吩咐姜大人,“押过来。”

    他眼底一股冷意,神色阴郁,余下两名北人终于有了一丝恐惧,见侍卫当真上前来擒人,脸色一变,强撑着道,“你想如何?!我们可是北人,就算是你们南国皇帝,都管不到咱们头上,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北国陛下若是得知你们残害北国子民,,明日便会带兵踏平你们南国......”

    “是吗。”裴安扫了他一眼,轻蔑一笑,“一群蝼蚁,倒想学猴子称霸的那套把戏。”他说完,等着侍卫将人押到了跟前,直接道,“眼睛剜了,就在这儿剜。”

    北国人一慌,挣扎着怒吼,“你们敢!”

    侍卫们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到底是不太敢,姜大人这回却突然硬气了,呵斥道,“没听到吗,裴大人要你们剜你们就剜。”

    凡是都有第一回 ,侍卫可没有短刀,只有红缨枪,尖端的生铁刺入眼眶,街市上瞬间一片惨叫。

    大街上处刑北人,在江陵可是很少见,也算是杀鸡儆猴。

    裴安面色不改,身子往边上一站,挡住了芸娘视线,之后的事自有知府的人处理,他拉着芸娘的手,继续前行。

    姜大人赶紧跟上。

    一到江陵就遇上了这样的人,芸娘没什么心情,忍不住又问姜大人,“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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