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认识几个染料商,好几个都做进口染料的,我也可以帮忙问问,那个叫什么,什么多息?”

    “百浪多息。”

    “对,百浪多息!”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标,就会产生热情和动力,不过短短半小时,从死气沉沉到充满希望,会议室里的欢声笑语让路过的没有参加会议的医务人员一阵愕然。

    门口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

    “进。”

    许元和对着门口应了一句,随后继续追问叶一柏磺胺的事情,叶一柏也十分耐心地回答着,“磺胺的制备其实不难,只要有……”

    “叶医生,村口来了很多记者和大学生,他们说……”护士推门进来,见所有白大褂的目光都“唰”得一下集中到自己身上,嘴上都结巴了,“想……要……帮忙。”

    “大学生和记者?他们跑来做什么,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防护服给他们。”许元和摆手道,他们现在迫切地想要从叶一柏口中听到更多的关于磺胺和血清疗法的信息。

    叶一柏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磺胺的制备方法,我晚上会整理出来,放在会议室,这还是需要实验室环境和专业的设备的,我们这里暂时没有这个条件,先期还是以血清疗法为主。还有小张,去拿些口罩和手套,我去见见这些记者和大学生。”

    他转过头对白大褂们说道:“抗疫不是手术,外面需要我们的声音,我们也需要外面的帮助。特别是血清疗法,一个重症病人需要7-10个治愈病人的支持,单靠我们排查疑似病例肯定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整个杭城的帮助。”

    白大褂们也从兴奋和激动中缓过来了,叶一柏的话让他们瞬间回到了现实,他们楼上还躺着四十多个重症患者,现在并不是他们能够放松的时候。

    “大家该打电话的打电话,该休息的休息,那些重症病人的一丝希望,还要靠我们去挣呢!”

    “叶医生说得对,等下洋村排查的第一批病人就要送过来了,大家趁着现在眯一会。”许元和道。

    被人一提醒,这群红着眼睛的白大褂才感觉到了熬了大夜的疲惫,特别是几个年纪大的,已经在低头揉太阳穴了。

    叶一柏对着护士小张点点头,随即快步走出会议室,小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快速跟上,边一路小跑边喊道:“梁姐,我要手套和口罩!”

    忠华村的警戒线外,几个拿着相机的记者和四五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一脸气愤地和黑制服们对峙着。

    “我们想要支援医务人员,想要进去帮忙,你们可以进去,我们为什么不行?”

    “对啊,我们想要帮忙,我们是代表整个杭城的大学生来的,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而且我们了解到现在疫区就是缺人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对,我们是来支援的,让我们进去。”

    执勤的警员们听着这一群“天之骄子”想当然的话,脸上的神色越发不耐,“我的同事不是已经帮你们去问了嘛,我接收到的命令就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执勤警员口中那个去问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回来的同伴显然不怎么有说服力,学生们不满地和他争执着。

    “抱歉,我刚刚在开一个会,让你们久等了。这位警官的意思是,疫区感染风险大,不希望你们冒险。”叶一柏远远就看到了警员和大学生们的对峙场面,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叶医生。”警员率先看到了叶一柏,脸上不耐的神情立刻变成了热情和友好,“您怎么亲自来了呢,有事让人传个话就行,您凌晨才回来,这一夜又没有睡吧。”

    人都是有心有眼睛的,叶一柏的到来让警员们能够六个小时轮一次班,后勤之类的也能及时跟上了,这和前半个月冷冰冰的值守命令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警员们念着叶一柏的好,也敬佩这位年轻医生的勇气和付出,对着叶一柏也就格外客气和友善。

    “我没事,年纪轻,熬一个晚上没什么的。”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警员们又说了两句让叶一柏当心身体的话,叶一柏也耐心地一一应着。一旁的学生们见叶一柏终于和这个黑制服说完话,赶忙道:“叶医生,您是叶医生吧,我太激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先开口的学生脸上带着明显激动的神情,不止是他,另外几个学生看到叶一柏都明显紧张和激动起来,几个记者也一改刚刚旁观的态度,下意识地微微挺直背脊,想要在叶一柏面前留下好的印象。

    “小张,把手套给他们。你们的口罩戴了多久了,里面的医用纱布一天要洗一次的,最好是四小时换一次,如果用得久了,我这里有新口罩。”叶一柏侧了侧身,让出拿着口罩和手套的小张护士。

    “不用不用,我们都是新戴上的,报纸上都有宣传,每天要洗晒消毒,我们都在认真执行。”

    “谢谢叶医生,正好我昨天忘记洗口罩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见一众同伴用震惊和痛心的目光看向自己,开口要口罩的记者瞬间红了脸,连已经伸出来的手也收了回去。

    叶一柏将手套递给那个开口的记者,脸上的神情温和中带上了一丝严肃,“戴上,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叶一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严肃,顿了顿,缓和了口气继续道:“前面是疫区,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有被鼠疫感染的几率,所以如果想要进来,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谁口罩用的久了吗?”

    记者和学生们不自觉被叶一柏的严肃所感染,“我……我也换一个吧。”

    “我也是。”

    小张护士快步上前,将口罩和手套递给他们,“戴好口罩和手套,等下进医院还要换上防护服,戴眼镜的正好,没带眼睛的记得不管怎么难受,在洗手消毒前都不能用手去揉眼睛,听清楚了没有?”

    小张护士抬着下巴,边说边偷偷看叶一柏,颇有股狐假虎威的意味。

    “听清楚了。”记者和学生们异口同声地答道,倒是格外得配合。

    换好防护设备后,叶一柏让警员们打开了警戒线让一众学生和记者们通过。

    “叶医生,我们可以拍照吗?”一个记者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这个医生年纪比他小得多,但面对这位叶医生,他总有一种拘束感,生怕做了什么,在这位叶医生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叶一柏温和地笑笑,“当然,我们也希望通过报纸将更多的信息传递给杭城其他关心这件事的人。先去换上防护服吧,我带你们转一转。”

    叶一柏带着众人在忠华村转了转。

    “这边是后勤食堂,病人和工作人员的三餐都是这里做了然后送过去的,因为很多隔离区的工作进去后就不能出来,出来就得换衣服,消毒,所以饭菜都是做了送过去的,菜色不错。”

    “这里是医务人员和警员的临时宿舍,原来的村办公室,临时改的,有电有媒体,条件不错。”

    “前面是疑似病例临时隔离点,东县里排查出来的疑似病例,在没有确诊之前都会隔离在这里,我们现在的检测手段并不能百分百保证检测的准确性,但是鼠疫是一种发展很迅速的病症,只要十天内没有进一步的表现,基本可以排除鼠疫感染可能。”叶一柏见一个记者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有意识地放慢了语速,“这个确实可以记下来告诉大家。”

    “叶医生,我们能去隔离区看看吗?大家对于鼠疫病人的现状还是很关心的,以前有很多隔离点的不好传闻,这使得许多市民发现自己感染后宁愿在家藏着也不愿意前往隔离医院治疗,我们来就是想亲自打破这一传闻的。”拿着相机的记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叶一柏迟疑片刻,才开口道:“可以,不过防护工作做得再好,也是有感染的风险的,你们确定要进去吗?”

    拿相机的记者还没有开口,其中一个大学生就抢着开口道:“叶医生,我们不怕的。”

    其余人也忙不迭地点头,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叶一柏。

    但是最终叶一柏还是没有让大学生们进去,他本来只打算带一个记者进去,但在记者们的坚持下,带了一个摄影师和一个主笔进去。

    “叶医生。”

    “叶医生。”

    临时隔离医院门口又拦了一条警戒线,几个警员看到叶一柏纷纷开口打招呼。

    “你们好。”叶一柏笑着回应。

    两个记者这时候已经换好了防护服,跟着叶一柏走进了这个两天时间内改成的临时医院里。

    一走进警戒线,两个记者只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一下子沉重起来,来往都是步履匆匆的白大褂,大家都戴着口罩,帽子,手套,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这全副武装下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一楼是医生休息室,医疗用品和器械室。我们直接上二楼吧。”叶一柏带着两人往楼上走去。

    第236章

    临时医院的二楼,空空荡荡,护士台里的护士听到楼梯口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见到是叶一柏,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叶医生,您怎么还没去休息?我还以为洋村的病人送来了呢。”护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叶一柏走到护士台前,“我带两位记者进去看看病人。”叶一柏在护士台上的登记本上登记完事项,转头问两个记者,“名字,单位。”

    “啊,沈明,纪茂实,我杭城报的,他明日报的。”

    叶一柏点点头,如实将两人的信息登记了上去。

    沈明向前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看登记本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忍不住开口问道:“叶医生,所有人进出都要登记吗?您带进去也不行?”

    沈明作为杭城报年轻一代里数得着的记者,进的大大小小的单位也不少了,不少单位进出需要登记,但是这都是针对外来人员的,叶一柏被金陵任命为全国防疫负责人,饶是杭城市的一把手见到他也是要客客气气的,这样的人物居然低头在一本登记簿上认真登记自己的名字,这让沈明感到十分稀奇。

    “当然,无论防护工作做得多好,进入疫区还是会有感染的风险,包括医务人员在内,所有进出疫区的人都需要详细登记,以便于风险排查。”他登记完信息,放下手中的笔,笑着回头看沈明和纪茂实,“如果现在后悔,还有机会。”

    沈明和纪茂实想都没想就赶忙摇头,“叶医生,您们每天冒着风险救人,我们虽然力量微博也不会治病救人,但我们也想为防疫抗议做出自己的贡献。”纪茂实十分诚恳地说道。

    护士台里的护士看着老实憨厚的纪茂实,发出轻轻的笑声来,使得两个年轻记者闹了个大红脸。

    “走,我们进隔离区吧。进去后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摘下口罩,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行。”叶一柏道。

    沈明和纪茂实看着不远处那扇棕色的大门,脑海里关于隔离区的信息不停往外冒,作为杭城第一第二大报纸的记者,他们的消息灵通程度是普通百姓不能相比的,也有报社的前辈曾来东县拍过那个隔离点的惨状,那时候他们报社内部就讨论过,如果自己得了鼠疫会不会主动报备去隔离点。

    看着那张甚至称得上“恐怖”的黑白照片,和照片里麻木得好像如同一群尸体的病人,他曾毫不掩饰地说道:“要我说,这得了鼠疫不说说不定还能熬过去,一旦去了这儿,就肯定死路一条了。”

    那时候他的发言得到了同事的一致赞同,但他却没有平时发言被认可时的欣喜,兔死狐且悲,何况同胞乎。

    沈明和纪茂实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轻轻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

    叶一柏上前推开了那扇大门……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传入众人耳朵。

    “好!”随即是热烈的掌声。

    “郑老板好功底,不愧是梨园里出来的,这老功夫没丢,我听着比这市里园子里的角儿还要好上几分,杨医生,你说呢。”

    那位被称为杨医生的乐呵呵地笑着点头,“好,好听,郑先生气息绵长,想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另一个病人半躺在病床上,闻言笑道:“不愧是穿白大褂的,这听个曲子还能诊病呢,要不咱以后早上也别做啥检查了,一人来一段。”

    隔离区大堂里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

    沈明和纪茂实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八九点钟,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宽敞的大堂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着一样的病服,或躺或坐在床上。

    看得出他们的床都是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大小不一,有高有底,有些甚至放在地上,但他们的床单却都是洁白的,光照在上面显得格外好看。

    但更好看的是他们脸上的笑容。

    不知为何,明明是不想去记的,甚至有些害怕的那几张黑白照片,这时候在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这时甚至能将眼前的几张脸和脑海里几张黑白照片里的脸一一对上。

    但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照片里那个麻木的,绝望的状似恶鬼的人,和眼前这个甩着袖子唱着悠扬的《贵妃醉酒》,甚至可以说得上好看的男子,以及这个半靠在床头拉着帘子往外看的温和女子,和黑白照片里半仰着麻木地看着天花板的那个女人,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二楼是轻症病人隔离区,轻症病人普遍免疫力较强,病症发展慢,就给了我们更多医疗介入的机会,治愈率还是普遍较高的。”叶一柏边走边向两个记者介绍着,他往前走着,走了一会叶一柏停下脚步向后看去,他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果然,那两个记者居然站在不远处不动了。

    “沈记者,纪记者?”叶一柏疑惑地开口道。

    沈明和纪茂实两人闻声如梦初醒,他们快速上前,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叶一柏的到来就被其他人发现了。

    “叶医生。”那位和病人一起欣赏《贵妃醉酒》的杨医生像课堂上被老师抓到开小差的学生似的,飞快原地蹦了起来,快步走到叶一柏身边,“郑先生今天早上的检查数据不错,在挂两天水,有希望成为我们这第一个被治愈的鼠疫病人。”

    杨医生说着将手里的一沓病历递给叶一柏,叶一柏接过飞快地翻阅着,“早上搜集的?动作挺快?”

    杨医生“嘿嘿”笑了两声,“我们轮班,昨天睡了个整觉,早上效率自然高一些,反而是这些病人,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我们叫醒打针了,我让护士中午这段时间不要挂水,让他们休息一会。”

    叶一柏点点头,“对,鼠疫没有特效药,靠的大多是病人自身免疫力,所以除了药物支持,睡眠和饮食就特别重要,几个有治愈趋势的患者多关注一下,鼠疫治愈后,他们体内是有鼠疫细菌抗体的,等到他治愈一个月后,他的血浆就能帮助重症患者,虽说献血是自愿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我们医务工作者需要尽最大能力说服患者。”

    杨医生闻言,一改刚刚憨厚随和的模样,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而激动起来,两人聊着什么血清疗法,各种专业名词不断从两个白大褂口中冒出来,反正沈明和纪茂实什么也听不明白。

    然而他们此时此刻也顾不上听叶杨两个医生的专业交流,全部心神都被这个和谐而温暖的隔离景象吸引了。

    “叶医生,我们可以去采访患者吗?”冬日的太阳显得十分温柔,即使迎着光站着也不甚刺眼。

    “当然,但是保持一米距离,不要碰触,保护好自己。”叶一柏抬头对他们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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