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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妃所怀子嗣,既是为大周带来福运的福星,那她本人当然也是有功之臣。

    既有功,身居高位也是理所当然。

    皇帝这一言,算是为贤妃定了调,余下的人便是再心怀不满,也只好都憋回去。

    众人再无异议,陆旻又提大赦天下并开恩科之事。

    这两件事,倒也不算意外,原本朝廷就有逢喜事,比如新帝登基、后妃生产、又或皇帝太后寿辰,皆会大赦天下、加开恩科等以示皇恩浩荡。

    今岁,皇帝的贤妃有喜,河南原本大旱,老天却忽然下了大雨,蒙古大捷,这三件事合在一处,怎么也够格了。

    此事没有什么波澜,前两日皇帝在朝堂上已然提过,今日不过重新议定了章程。

    料理罢政务,眼看再无朝臣奏事,陆旻便命退朝。

    下了朝堂,陆旻满面春风,往后殿行去。

    李忠快步跟了上来,看着皇帝面色愉悦,便陪笑道:“皇上,今儿看来没什么烦心事,这等高兴了。”

    陆旻莞尔一笑:“烦心的事,那是一日也不会消停的。只是朕如今想了个绝好的办法,让这些人替朕头疼去吧。”

    李忠连连点头,拍马屁道:“皇上说的是,奴才听过一句话,叫什么垂拱而治,是为明君。咱们圣上,就是这样的明君了。”

    陆旻笑了两声,虽明知这是底下人的阿谀奉承,听着倒也受用。

    李忠观摩着皇帝的神色,问道:“皇上,此刻无事,还是去翊坤宫坐坐?再一会儿,就要摆午膳了,正好同贤妃娘娘一道用膳。”

    陆旻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半晌说道:“贤妃怀着身子,需好生调养,近期朕还是别去打扰为好。有日子不见贵妃了,去承乾宫瞧瞧吧。”

    李忠惊得眼珠子几乎从眼眶中蹦出去,皇帝不待见贵妃,这一年到头踏进承乾宫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这会儿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来去看贵妃了!

    惊讶归惊讶,他到底只是个奴才,只能低头听命。

    当下,御驾便往承乾宫而去。

    那起朝臣下了朝堂,各自向宫外走去。

    钱书同上了年纪,腿脚不甚利索,便落在了后面。

    几个钱氏族中的青年子弟跟上来,与他笑语攀谈,便说起朝上之事,便多有奉承之言,捧着钱书同说他耿直中正,不畏强权,敢向皇帝直言劝谏。

    钱书同听着这些话,颇有几分飘飘然,捋须而笑:“食君禄,自然忠君事。老夫为官数十载,所知不过忠心二字。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娘娘要迁宫,当然是大大不妥,老夫自然要向皇上进言。”

    这话才落地,却听身后如炸雷一般的响起一道怒吼声:“我把你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匹夫!”

    众人当即一惊,钱书同慌慌张张的回头望去,但见赵太尉提着两个如铁锤一般的拳头冲着自己直扑过来。

    钱书同只愣了一下,尚未想明白,便被赵太尉踢倒在地,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浑身骨头便如碎裂一般剧痛,登时如杀猪也似的嚎叫起来。

    此刻,赵太后正在寿康宫正殿上,同恭懿太妃说些家常话。朱蕊忽匆匆走来,神色焦虑禀告道:“太后娘娘,太尉大爷在宫里打了人了!”

    第九十九章

    赵太后神色一凛, 不觉脱口而出道:“哥哥怎会在宫中与人动手?他脾气虽有些暴躁,总还知道分寸。”说着,便问道:“和他动手的是谁?到底是何缘故?”

    这两句话一出, 便将是非对错打了个颠倒。

    恭懿太妃看了她一眼, 腹诽道:真不愧是赵家的人,上下嘴皮子一掀, 什么都是别人的错。

    朱蕊也回过神来, 改了口吻道:“回娘娘的话,是钱书同钱大人在朝上与太尉大爷口角了几句,仿佛还关系着太后娘娘。皇上做了和事老,这钱大人下了朝堂依旧不依不饶, 太尉大爷听见了几句,心中气恼,便动了手。”

    赵太后听闻此言, 心中满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般说来, 还是钱书同的错了。”一言未了, 她又蹙眉道:“这件事,怎么还牵扯着哀家?”

    朱蕊答道:“奴才听闻,皇上有意请太后娘娘迁居慈宁宫,几位大人不同意。其中为首的,便是钱大人。想必,太尉大爷是为娘娘打抱不平, 所以才动了手。”

    恭懿太妃听闻此讯,不失时机的向赵太后奉承道:“皇上对您老人家还是十分孝顺的,这慈宁宫自前几年走水之后,便始终空着。皇上这是要等慈宁宫真正大修完毕,一切妥当了,方才请您入住。如今朝廷事多,皇上还能想着这件事,足见您老人家在他心中地位。”

    现如今,太妃有个致命的把柄落在太后手中,她本又无依无靠,自然只能听凭太后的拿捏,凡事以太后唯马首是瞻了。

    赵太后面上微微露出些得意的神色,洋洋自得道:“倒也不枉费了哀家栽培了他这么多年。若非如此,他这皇位岂能坐的安稳。只是,此事又和他钱书同什么相干?他要阻拦?”

    朱蕊回话:“奴才也打听了,说是有几位大人以为,如今正值朝廷多事之际,国库又空虚,此时娘娘迁宫,人力物力未免耗费巨大,是为奢靡浪费。”

    赵太后也如她哥哥一般,冷哼了一声:“都不过是说辞罢了,依哀家所见,这钱氏就是要同咱们赵家过不去。淑妃被废,打入冷宫,软儿还是贵妃,他们心中自有不忿。近来,哀家还听说,钱氏正在族中寻觅合适的女子,想要托门路送进宫来,仿佛挑中了一个偏房的庶出女儿。哼,他们也不好生想想,这捧在手心、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嫡出女儿还不中用,庶出的女儿就越发上不得台面了。这时候,又钻出哀家迁宫这件事来,他们自然是要拦着了。说起来,也是这钱书同不知好歹,挨着一顿痛揍,当真是活该。”

    恭懿太妃在旁听着,不由小声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这英雄不问出处。庶出的女儿,也未必见得就比嫡女差些什么。”

    赵太后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哀家倒是忘了,你也是庶女出身,言语不慎,牵连着你,你便担待些吧。”

    恭懿太妃哪儿敢不担待,闭口一声儿也不吭了。

    朱蕊倒是颇为忧虑,说道:“娘娘,奴才打听了,钱大人好似被打的很重,脸面肿胀的认不出来,被钱府的家奴给抬出宫去的。这钱大人已有了年岁,也身居高位,这倘或有个三长两短,钱家的人怕是要闹。”

    赵太后笑道:“凭他们闹去,一群酒囊饭袋的文官,能闹出什么乱子?”口中虽说的硬气,却还是问了一句:“皇帝知晓此事了么?如何说法?”

    朱蕊回话:“这事儿才出来,奴才便紧赶着回来报知太后娘娘了。皇上此刻正在承乾宫与贵妃娘娘说话,想必这时候才听到消息。”

    赵太后将眉一挑,问道:“皇上,今个儿去了软儿那边?”

    朱蕊颔首微笑:“正是,奴才听闻此事时,也纳罕不已。但皇上肯去贵妃娘娘处,倒也一件好事。”

    恭懿太妃不失时机道:“昨儿妾身听闻,皇上在翊坤宫用晚膳时,那贤妃竟丢下皇上,自己一个人回寝宫去了。虽说皇上依旧在翊坤宫过了夜,但想必两人是生了什么龃龉。这贤妃原本性子就傲些,承宠多日,又有了身孕,越发不将旁人放在眼中,顶撞皇帝,想必也是有的。皇上同她不和,大约就想起旁人来了。”

    赵太后听了这言语,微微有些疑惑:“这贤妃向来是个说话行事滴水不漏的,怎会忽然就顶撞起皇上来?”

    恭懿太妃说道:“太后娘娘,这苏氏服侍了妾身这些年,妾身对她的脾气最熟稔不过了,面上看着和顺,其实最心高气傲不过。她才当上贤妃,就连您的面子也不顾,发落了吴德来。顶撞皇上,在她眼里怕也不算什么。她是吃准了有了龙胎这个倚仗,皇上也不会对她如何。待将来孩子生下,那脚跟就站的越发稳了,更是什么也不顾忌了。”

    赵太后想起吴德来那件事,她竟被苏若华逼迫的不得不亲自发落自己的心腹亲信,不由心中窝火,禁不住冷笑道:“她若是打这个算盘,那可是错了主意。自来宫里,怀上孩子不算福气,生下孩子也不算什么福气,能不能亲自把孩儿看养长大,那才是真正的福气呢!”

    正说话间,外头人传报:“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赵太后微微一怔,不期这两人今日竟会一道过来。

    片刻,只见陆旻与赵贵妃进得门内,陆旻在前,赵贵妃略错一步,落在后面。二人进得屋中,齐齐与赵太后请安,又见过了恭懿太妃。

    赵太后令宫人赐座,微笑道:“这贤妃怀了身孕,皇上倒有空闲去看看贵妃了。”

    这话略带了几分讽刺之意,陆旻却仿佛并未放在心上,淡然一笑:“太后娘娘说笑了,朕近日忙碌,所以少进后宫罢了。”

    众人说着话,宫女端了茶点上来。

    陆旻取了一盏在手,啜饮了一口,说道:“这是今年新贡的明前龙井,太后娘娘吃着可还适口?”

    赵太后笑道:“这茶倒是好,哀家记着,贤妃仿佛也爱吃这个,该叫宫人拿些过去才是。”

    陆旻拜了拜手,说道:“不必了,她如今怀着身孕,太医叮嘱她少饮茶,用不上这些。”说着,又向赵贵妃道:“你适才同朕抱怨,今岁没有好茶,吃着这个可还好?若觉得好,朕便叫人把今岁的贡茶都拿过去,可欢喜?”

    赵太后与恭懿太妃更为诧异了,陆旻向来不喜赵贵妃,且恨不得将苏若华捧到天上去,今儿却怎么改了性子?

    难道说,皇帝正与苏若华怄气,所以故意亲近旁人,来气苏若华么?

    赵贵妃素来嘴上硬气,口口声声不稀罕皇帝的恩宠,然而心底里却十分眼热前面的淑妃、如今的贤妃的恩宠,她虽对陆旻无甚情意,但此事关系后宫嫔妃的颜面。今日忽见皇帝来了自己宫中,眼下又这等和颜悦色同自己攀谈,受宠若惊之下,忙笑道:“皇上给的,那当然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臣妾当然喜欢。”

    说了几句闲话,陆旻便将话锋转到了迁宫之事上,说道:“慈宁宫历经三年大修,如今已算竣工。朕有意选个吉日,便请太后娘娘迁宫,就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赵太后早已听朱蕊提过此事,现下又听皇帝亲口说出,心中自然是大喜。

    自大周开国以来,历代太后的居所皆是慈宁宫,寿康宫则是有脸面的太妃养老之所。

    慈宁宫宽广华丽,绝非这寿康宫可比。

    赵太后时运不济,陆旻登基称帝那年,慈宁宫走水,一场大火将主殿几乎焚烧殆尽,她便不得不暂居这寿康宫。她掌权之时,每年都要自国库拨出大笔银两修缮慈宁宫,只望早些搬迁进去。

    然而,所谓人心苦不知足,赵太后总想将慈宁宫大肆翻修,营造的比前朝更加壮阔华美,致使工程进度缓慢,直至陆旻亲征,这慈宁宫还未修完。

    陆旻临朝之后,便总说国库不裕,不是边境不平,军中急需粮草,便是某地发了灾情,蠲免税负,致使国库空虚,这慈宁宫修缮事宜更是遥遥无期。今岁又发了旱灾,除却赈灾安抚流民外,陆旻又剑走偏锋,定要在今岁兴修水利,国库只怕早已倒空了。

    赵太后原没了指望,皇帝却忽然告知她慈宁宫修缮完毕,已可迁宫,当即大喜过望。

    若换成别事,赵太后或许还要再思忖一二,但这件事却是她心头一块老病——不住在慈宁宫,怎能叫做太后?皇帝已不是她亲生的,再不能入主慈宁宫,越发的名不正言不顺,她这个太后当的总有几分气短。

    故此,赵太后更不多想,当即笑道:“难为皇帝一片孝心,哀家怎能辜负?皇帝既说选个吉日,那就如此吧。”

    陆旻唇边泛起了一抹颇有几分深意的笑,又道:“然而,朝中几位大臣,颇有些非议。朕思量着,却也有些道理。国库空虚不假,地方灾情也未结束,这会儿请娘娘迁宫,怕要激起民怨。”

    赵太后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哀家换个地方住罢了,又能耗费几何?再说,这分明是后宫事,是皇帝的家务事,又劳那些外臣费什么唇舌!皇帝,这些臣子是越发不敬上了。长此以往,恐于皇权稳固不利,你倒要警惕着些。”

    陆旻莞尔道:“太后娘娘言重了,御史言官,上谏君王之失,倒也算是本分。只是,就因如此,赵太尉竟在宫中痛殴了钱书同一场,怕才是真正的不将皇权放在眼中。”

    赵太后心头一惊,看着陆旻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眸,暗道:想不到皇帝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在这儿等着哀家!他提此事,必定是要做些文章了。

    当下,她沉了脸色,沉吟道:“赵太尉是哀家的兄长,对朝廷、对皇帝向来是忠心耿耿的,皇帝倒不必疑心这点。哀家却以为,怕是这钱书同不知背地里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言语,这方激怒了赵太尉。皇帝该好生查查才是,免得错冤了忠良。”

    陆旻浅笑道:“太后娘娘说的是,然而当时有四五位朝臣在场,还有几个太监。朕已依次问过了,众人皆说,钱书同不过是与几个子侄闲话,并无什么不当言语。赵太尉,竟只是因着朝堂上与钱书同政见不合,在宫中动手殴打同僚,不知太后娘娘如何看法?”

    赵太后有些沉不住气,提高了声量道:“哀家不知此事分晓,皇帝如此,是在盘问哀家么?!难道,是哀家指使了赵太尉,殴打钱书同的?!”

    陆旻微笑道:“太后娘娘莫动气,此事已在朝中引发了争议了。不论如何,钱书同到底是两朝老臣,文臣的魁首,不给他们一个妥善的交代,此事只怕难以善了。赵太尉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朕不得不来问一声。”话至此处,他径自起身,又道:“前朝还有事,朕便不陪太后娘娘说话了。”

    撂下这一句,陆旻也不再理会赵太后,竟拂袖而去。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赵太后面色有些青白,一字不发。

    一旁的赵贵妃看着她这幅神情,心中害怕,怯怯道:“姑母……”

    赵太后喝道:“叫哀家作甚?!你们父女两个,当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这么些年来,可有一个能帮的上本宫?!你在宫里真是百无一用,你父亲又在外面闯下这等祸事!”

    赵贵妃白白被训斥了一顿,心中委屈,瘪嘴道:“姑母发什么脾气。父亲打了个文臣罢了,有什么大不了?打了就打了,还要怎样?不然,让父亲去给人登门赔个罪也就是了。”

    赵太后听了这言语,斥道:“回你的承乾宫去,如今皇帝愿看你一眼了,你便好生琢磨琢磨,怎么拉拢的住皇帝!”

    赵贵妃见太后下了逐客令,赌气起身走了。

    朱蕊在旁劝道:“太后娘娘,不论皇上同那苏氏怄气也好,怎么也罢,只要肯亲近贵妃娘娘,就是好事了。往后,贵妃娘娘也能出一把力。待贵妃娘娘有了喜,也就不必指望那苏若华了。”

    赵太后却斥道:“哀家这一辈子,算是被这些人给活生生累死了!”

    第一百章

    这日, 外头闹得人仰马翻,翊坤宫中倒是清静。

    苏若华服过安胎药,便在屋中照旧做孩子针线。昨儿那件八宝葫芦护顶已经缝好了, 她又令春桃裁了一匹湖绿色缎子, 做背心。

    春桃一面裁着衣料,一面说道:“娘娘何必自己动手呢?这熬油费眼的, 内侍省送来的还不足够么?即便那些都不中意, 娘娘便打发人去说一声,要什么没有?”

    苏若华低头穿针,微笑道:“这不一样的。内侍省不过照章办事,外人做的, 与自己亲娘做的,怎会相同?到底是自己孩儿身上的东西,亲自动手, 也是为娘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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