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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嘴角抽了抽,虽然哭得挺好看,可他也没眼看,省得这会子笑出来。

    “后宫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这么多年,除了刚进宫时,哪一个手上没沾过血?我不过是投错了胎而已。”德妃笑得凄惨,该拉下水的都拉下水,她心窝子疼得几乎麻木,却仍然不舍得说鄂鲁。

    如今内务府还在醇亲王治下,也许,也许鄂鲁不争气,他是真的不知道呢?

    尽管知道自家弟弟有多聪明,她仍然下意识替鄂鲁找借口,毕竟除了额娘,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啊。

    额娘只知道躲着,为夫君不喜而难过,真正心疼过她的,只有弟弟一个。

    “臣妾说完了。”德妃闭了闭眼,想要发疯的念想都淡了,就这样吧。

    皇帝面色依然冷漠,声音低沉吩咐:“传朕的旨意,德妃大逆不道,谋害皇嗣和宫妃,念在马佳德恒多年来为大清立下的功劳,赐白绫!佛尔衮教女不严,除去兵部尚书之位在府中思过,尚书之位由富察文辉接任。”

    孙起行挥了挥手,慎刑司的人上前,请德妃回翊坤宫。

    德妃和泪流满面的书雪相互扶着站起来,德妃挺直了身子,面色淡然,看眼没看端贵太妃一眼,笔直走了出去。

    命罢了,她做了这么多孽,早就活够了。只是这些人也别想落着好,她这回输了命,可她还没有败,谁说死人就不能给活人添堵了呢?

    德妃出门后,也不撑伞,由着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沁凉得叫人心窝子都冻成了冰,她唇角却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而大殿内,静嘉深吸了口气,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锦嫔和柔妃,你们两个跟哀家解释一下,三阿哥到底怎么回事?”太后猛地一个茶盏砸出去,猛地咳嗽了几声,才沙哑着嗓子低喝道。

    柔妃流着泪跪在地上:“万岁爷和老祖宗明察,那是臣妾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臣妾怎么会舍得害他!臣妾自个儿还病的厉害,只担心将病气传到三阿哥身上,除了三阿哥百日时,臣妾再未见过三阿哥一次……”

    听柔妃泣不成声说完,太后这才想起柔妃中毒的事儿来,她皱着眉看向静嘉,眼神里的冷意浓到几乎要变成杀气:“锦嫔呢?你可有话说?”

    静嘉跪在地上,给皇帝和太后磕了个头,才挺直身子抬起头:“德妃说嫔妾算计三阿哥,想陷害贵妃,嫔妾确实有不明白的地方。安国公府的情况老祖宗再清楚不过,宝赫也在定国公手下,嫔妾若想陷害贵妃,除非能叫贵妃犯死罪,不然嫔妾陷害贵妃有何意义呢?”

    她抬起头看了贵妃一眼,才继续道:“先不说嫔妾为何要与柔妃联手,即便柔妃登上后位,她能给嫔妾的,也远非老祖宗给的庇护,嫔妾是失了心智才会对三阿哥动手。”

    太后冷哼出声:“难道不是因为你将小产算在哀家和贵妃身上,才叫猪油蒙了心?”

    静嘉流着泪摇头:“嫔妾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过身孕,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小产的……”她声音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嫔妾自己从小苦到大,绝不可能对小孩子动手,更别说皇嗣。嫔妾敢对天发誓,若嫔妾对孩子动过算计,叫嫔妾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叫嫔妾的额娘和弟弟都永世不得安稳。”

    第78章谁也别想再叫……

    静嘉的誓言叫满屋子静如鹌鹑的妃嫔们都惊得抬起头来, 连一直淡然的康太妃都有些诧异。

    即便时人总有些‘我命由我不由天,逆天而行’的说辞,也是承认苍天有眼的, 不然寺庙和道观不会盛行, 皇家也不会大张旗鼓的祭祀,皇帝更不会被称之为天子。

    这世道即便是不信神佛的人, 也不会拿自己最在意的人发誓,万一上天真有灵呢?谁也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动过算计可不只是害命, 大家如今都知道锦嫔心计深, 孩子对她竟然这么重要吗?许多人眼中都闪烁着自个儿的心思。

    皇帝居高临下睨着静嘉的眸底多了几分柔意, 他清楚静嘉对皇嗣没什么感情, 她跟魏嬷嬷说的话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皇帝更清楚静嘉是为什么这么反感对孩子动手,这让他心窝子里那越来越重的怜惜都快承受不住, 许是太沉重,就像春泥下沉,泪滴一落便慢慢生出了幼苗。

    “所以嫔妾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恩典, 嫔妾想知道,到底是谁叫嫔妾小产的。”静嘉叩头不起。

    柔妃自然紧跟着叩头下去:“臣妾也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恩典, 求万岁爷明察, 到底是谁对臣妾下的毒, 是谁对三阿哥下的狠手, 求万岁爷还臣妾一个清白!”

    康太妃不动声色勾了勾唇, 看到太后那带着浓重装扮的脸上蓦地多了几分灰败, 心里舒坦极了。

    太后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其实一直强忍着咳嗽,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叫她头晕得厉害,也让她没有平时那般清明。

    在德妃伏诛之前, 她就该处置了那几个奴才的,只耽搁这一会儿工夫,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太后死死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痛意叫她心头清明了些,她强压着咳嗽开口:“查!查清楚!还后宫一个清……”

    正气凛然的话还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皇帝赶忙起身宣太医,妃嫔们也都紧着起身表孝心,只有端贵太妃和康太妃唇角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嘲讽,这是太后在前朝时后便用惯了的老招数了,不过如今许是真要拿命来演。

    皇帝不喜殿内乱糟糟的一团,下令依然叫众人禁足宫中,不管如何,太后的身子更紧要些。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太后才睁开眼睛,死死捏着刘佳嬷嬷的胳膊:“立刻传话给定国公,叫人将安宝赫私下扣住!快!”

    这话说完,太后才真的忍不住晕了过去。

    待得静嘉被常久忠亲自请到慈宁宫之前,柔妃这边已经收到端贵太妃那只猫被毒死葬了的消息,德妃也已经一尺白绫,与淑贵人差不多的待遇,被送往妃陵停灵。

    “可惜了那猫……端贵老爷子倒是下得去狠手。”柔妃斜靠在软榻上,由着蓉娟拿着温热的鸡蛋在她眼上轻轻滚动。

    蓉娟仔细着动作,闻言也知道自家主子在说什么,她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主儿,如此一来宫中可就没有马佳氏的小主了,端贵老爷子和马佳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柔妃唇角勾了勾:“德妃何尝把自己当做马佳氏的族人了,连大阿哥她都不放在眼里。再说等过了立春大祭,不是要选秀了么。”

    陈嬷嬷端着药从外头进来,闻言心下一动:“主儿,容贵妃那里就那么算了?如此一来,咱们不但落不着好儿,还要引得贵妃忌惮。”

    柔妃叫蓉娟涂上面脂,将药一饮而尽,拈着蜜饯入口,不紧不慢道:“我中毒一事必不会就这么算了,可恨太后拿身子做筏子,只怕慎刑司那几个奴才都活不成,就是不知道锦嫔那里能不能顶得住了。”

    因着孝道,皇帝不可能明目张胆对太后动手,谁也不知道太后到底在宫里有多少后手,狗急了还跳墙呢,更别说七年下来后宫一直都在太后手里。

    可柔妃也不着急,少了个跟耶拉氏一样的疯子,三阿哥性命无忧,慢慢来也可以。即便是这次不能将贵妃拉下来,只要静嘉无恙,她们二人一明一暗,必定不会叫容贵妃得着好儿。

    只柔妃还不知道,静嘉也没打算叫贵妃继续尊贵下去。她们念叨着的功夫,静嘉已经跪在了慈宁宫殿前。

    她面色很平静,从与柔妃交好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她不可能永远匍匐在太后和贵妃脚下做一条听话的狗,狼若是做狗久了,狼性也会慢慢消失。

    顶着慢慢透进膝盖骨里冰凉刺骨的疼,静嘉突然想起来皇帝令孙起行带给她的那颇有情趣的口谕,她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也正是那么想的呢,这是她最后一次对太后,对贵妃示弱了。过了今日,她再不会通过这种憋屈的法子对自己下狠手。

    没有底牌的时候,她要用自己的血肉铸就高台,等能站直了往前走的时候,谁也别想再叫她受委屈。

    她忍了十几年,算计了十几年,浸染黑了心肠,为的便是叫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都不再受委屈。

    如今,便是时候了。

    “老祖宗,安宝赫去宝华寺给佟佳氏点长明灯,昨日就出了京,定国公已经派人往宝华寺那边去了,还没见着人。”董兴福轻声禀报。

    太后靠坐在明黄色的靠枕上,脸上涂着厚重的粉,却依然盖不住几乎要弥漫开来的死气,只一双带着血丝的眸子烧的愈发明亮。

    容贵妃伺候着太后喝过药,闻言皱了皱眉:“那佟家人呢?可控制起来了?”

    “回贵主儿,佟家人一直都住在关尔佳的别院里呢,公爷派人守着,他们都不敢乱走动。”董兴福赶忙道。

    本来太后是希望静嘉能够跟佟家人见一面,可是自打佟家人入宫,静嘉身子一直不好。后头年底事儿又多,倒是一直不曾碰上面,也不知道这些人对静嘉来言到底有没有用。

    太后倒是不怕静嘉不在意佟家人,人言可畏,大清以仁孝治国,若是撕破了脸,佟家人在流言蜚语里也能起不小的作用。

    容贵妃放下药碗,低声问太后:“姑爸爸,慎刑司那几个奴才和赵谦……”

    “他们和崔太医那边,晚膳前就已经处置了,只是赵谦不在慎刑司。”太后捏着额角有些烦躁,身体上的不舒服和心窝子里沉甸甸的不祥预感都叫她有些绷不住神儿。

    容贵妃脸色不太好看:“赵谦知道的事儿不少,若是万岁爷……”

    “无妨,皇帝不敢跟哀家明着作对。”太后淡然道,她这些年在大清立下的好名声也不是白得的,即便皇帝也不能忤逆太过。

    她想了想才问:“锦嫔怎么样?”

    刘佳嬷嬷:“一直老实在门外跪着呢,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容贵妃闻言眸子闪了闪,对静嘉她一直感觉都比较复杂。

    说嫉妒,她很清楚这一切并非静嘉的选择,可皇帝的恩宠不是假的,皇帝看静嘉的眼神里的纵容和温情也不是假的。

    说警惕,她也清明静嘉没有多少野望,可静嘉是个会谋算的,从小便是在虎狼环伺之下长大,能活下来靠什么?必定是比虎狼还要狠。

    静嘉越是平静,越是乖顺,越是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甚至叫她和太后都不由自主的信重,容贵妃心里某个角落就越是害怕,有心计有恩宠还沉得住气,但凡给静嘉一点机会,这都是一只嗜人的猛兽。

    “叫她进来吧。”太后淡淡道,静嘉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静嘉扶着半夏进门时,脚步微微有些踉跄。

    正月里天气还冷,外头自头半晌开始下着的大雪也没停呢,说句天寒地冻一点不为过。

    跪在廊庑上风雪都刮不着,她穿得也特别厚,可没有火盆子点在那儿,冷气儿还是拼命往骨子里钻,跪半个时辰也够受的。

    即便如此,进了门,静嘉仍然恭顺跪了下来,膝盖钻心的疼叫她本就冻得青白的脸色更憔悴了些。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冷冷开口:“三阿哥那里,是不是你动的手?”

    “回老祖宗,嫔妾说的句句是实话,嫔妾不会对孩子动手。”静嘉低声道。

    太后面色不变:“好,那哀家再问你,你可知道柔妃的算计?或者说,你可对贵妃动手了?”

    静嘉认真泥首下去:“回老祖宗,嫔妾没那么多野望,更不是傻子,不然也活不到今日,嫔妾没有理由对贵妃动手。”

    太后和贵妃都沉默下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毕竟静嘉在意的人甚至静嘉自个儿都被拿捏在太后手里。但凡静嘉不老实,身为太后她想要废掉个把宫妃,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只是德妃的话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太后心里,若是静嘉知道自己的小产是自己所为呢?她对孩子有多在意太后看得出来,女人孤注一掷的疯癫和痴狂太后见过太多。

    大家心里都清楚,话却不能轻易问出口,太后如今的身子骨叫她赌不起一个万一。

    万一是德妃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诬陷静嘉呢?

    容贵妃心性不足,确实还需要帮扶,若承认静嘉小产乃慈宁宫和承乾宫一手所为,这布置了良久的棋子就废了,而且凭静嘉的心计,惹急了眼,还不定闹出什么麻烦来。

    可太后也无法全然相信静嘉什么都没做,这会子她跟容贵妃想法差不多——静嘉太冷静了,即便已经被无缘无故罚跪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无怨言地恭谨着口齿清晰回话,面色沉稳。

    这样深的心计,哪怕静嘉没有问题,太后也放心不下将一只猛兽放在容贵妃身边。

    她喝了口温水冲去口中叫人腻烦的苦涩,叹了口气:“锦嫔,一直以来哀家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自打你入宫哀家就护着你,你成为皇帝的人以后,哀家也给了你尊荣和体面,让皇帝宠着你,贵妃也信重你,这些话哀家本不该问你的。”

    静嘉垂着眸子不说话。

    “近来哀家身子不适,后宫又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德妃的算计总非一日之功,你的聪慧和算计哀家心里清明,那你跟哀家说说,即便你什么都没做,德妃和柔妃所为,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太后语气几乎算得上温和道。

    静嘉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只是眼眶子微微发红,依然什么都没说。

    太后这才坐正了身子,示意刘佳嬷嬷扶静嘉起来:“哀家不是埋怨你,可哀家身子不争气,早晚要先走一步。哀家盼着你和贵妃能够相互扶持,在这宫里长久的尊贵下去,你若是心不诚,叫哀家如何放心呢?”

    话说到这里,太后才定定看着静嘉逼问:“今儿个你不妨就跟哀家仔细说说,不管你说了什么,哀家都恕你无罪。”

    静嘉坐在一旁,抬起眸子以前所未有的真诚看着太后:“嫔妾真的从未妄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皇后之位从太后选择算计她开始,她就已经要定了。

    “顾念着老祖宗和贵妃的吩咐,嫔妾从未有一日懈怠,胆战心惊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只想着达成老祖宗的念想。”毕竟太后的念想和她想要的不谋而合,主动送上门的,不算计那是傻子。

    “嫔妾不知道自己小产了,直到今日上午……”听别人说的,她真的没有小产。

    “可嫔妾也害怕,为何自己身子一点点虚弱下去,怎么喝药都不见好。”静嘉说着身子晃了晃,“嫔妾不知柔妃有没有动手,可德妃所为嫔妾确实有所察觉,只是嫔妾不知道她是冲着嫔妾还是别人,在没有查清楚之前,知道老祖宗和姐姐忙着,嫔妾不想给您添腻烦。”

    太后沉声问道:“那慎刑司送人进来的时候,你为何还不肯说?由着那些人往贵妃身上泼脏水?”

    静嘉慢慢起身又跪了下去:“因为嫔妾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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