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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朗的晴空下,一艘大船行进江中,碧波千顷,沙鸥翔集。

    此时,在这晨间大船的甲板上,除了船员忙碌地在其间工作来回穿梭,也有不少船上的乘客趁着早起在上面散步、吃早点,甚或享受一望无际的江景与清凉飒爽的晨风。

    不过,有人享受着这趟平稳旅程,也有人为此饱受折腾——

    「……好、好,你慢慢吸气……来,再慢慢吐气……阿蓝,你继续慢慢来,眼睛看着天空……有没有?你有没有瞧见那朵云?很像人的笑脸对不对?……还有它左边那一朵呀,像不像利叔的宝贝煎铲?……」一阵清甜甜、软绵绵,听得出来是在鼓励人的少女声音,随着风飘进正立在不远处、原本垂眸凝着船下滔滔江水的男人耳中。

    不知道是少女嗓音里那股奇异地安抚力量,抑或经由她口中吐露出来的话语都能轻易引起听者的注意力,那在几名护卫或明或暗随侍下的俊挺男人,竟自然地将目光自江水转移到天际。而在不着痕迹寻了她口中那两团所谓「人的笑脸」和「某人的宝贝煎铲」的云朵后,他轮廓分明的双唇不由得勾出了一抹趣然的似笑痕迹。

    「……是……小……小姐……呜……阿蓝……阿蓝看不出来……呕……小姐……好想吐……」悲惨的哀鸣夹杂着频频作呕的声音接在少女嗓音之后。

    「阿蓝,我知道你很难受,你再忍着点儿,你已经把早上吃的全吐光,这样下去你会更难过……来,你用力吸一口气……好,慢慢吐气……吸气……吐气……阿蓝,慢慢来,你做得很好……」令人听了舒服的暖嗓里加了几分轻哄。

    高大俊挺的黑衣男人,早在上船之际便因其一身与一般商贾、寻常百姓不同的矜贵风采而饱受众人注目,再加上随时护卫在他四周的数名大汉,更加深了人们私底下对他尊贵身分的猜测。

    黑衣男人不常在甲板上露脸,可只要他出现,必定是所有人的焦点。虽然男人有着让人不敢轻易亲近的慑人气势,不过他却也不意外地成为船上乘客女眷、姑娘家脸红心跳的对象。

    就像现在,几个原本在甲板上说着笑的姑娘们,早已将爱慕痴然的眼光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投向他,甚圣宪宪奉宰地将话题也转到他身上。

    男人略敛眸。那些吱喳的窃窃私语、傻笑只滑过他的耳际,如同吹过他身边的风般不留一丝痕迹,但是那个仍继续安抚着自家下人的小姑娘的轻嗓,却让他不自主地倾听,心口也仿佛被牵引出了某种类似柔暖的感情。

    自他上船,这已是她的声音第三回出现在他周遭。

    「殿下,风大了,请回舱房休息吧!您的伤……」一旁戒护的冷面汉子在皱眉察觉天候的变化后,立刻毫不迟疑地靠近他,低声劝道。

    被唤作「殿下」的男人并没有反对贴身护卫的关切叮嘱,透过低垂、漾着轻微笑意的朗目,不经意似朝那背对他、蹲在甲板上的娇小身影看过一眼,接着便迈步往船舱的方向走。

    总算暂时稳住阿蓝状况的争晴,在这几个人经过她身后时,也忍不住转头向他们望去。极自然的,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其中的男人——那自有一股庄严气势的高大背影。

    明明他周旁汉子的身形也不下于他,偏偏他就是有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和吸引力,让人主动将注意力集中向他——至少争晴发觉她的眼睛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就像甲板上其他人一样。

    一直到他和身边的人一起消失在甲板,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而当她观察到附近那几个小姐姑娘们仍痴痴看着那个方向时,她不禁笑吁出一口气。

    「……小姐……我……我觉得好多了……对不起……没想到要让小姐照顾阿蓝……」仍面色惨白的年轻丫头,满是愧疚地对自家小姐开口。

    争晴的心思立刻转回来。她摇摇头,圆圆清甜的脸上尽是比她还深的歉意。「不,是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晕船还拉着你上来,我应该坐马车的……」

    阿蓝赶紧忍着仍不适的肚子,努力回小姐虚弱地一笑:「小姐,是奴婢没坐过船,也不知道自己会晕船,不是小姐的错……而且……而且小姐要去找赵嬷嬷,当然……当然坐船会比较快……」

    争晴没再多说,这时她的视线忍不住被远处天际开始聚拢的乌云吸引了去。

    晚一点儿,该不会要下雨了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

    暴风狂雨之中,这艘满载货物与十多名船员、旅客的大船,就在波涛汹涌的大江中颠簸前行。

    愈晚,横扫大地的风雨愈见增强,郁暗的天际乌云拢聚,间或蓝紫的闪电一闪而过,彷佛在为正遭受蹂躏的大地投下危险预警。

    江上,大船在风雨和大浪的联手肆虐下险象环生。即使船上的所有船员努力地操纵着船,但在大自然骇人的威力下,这船仍是被掀天巨浪打得几近要解体。就连原本堆系在甲板上的货物,也差不多全被打上船的浪头扫出船外。

    不过,这时船员们已顾不得抢救落船的物品,所有人此刻只有保命的念头。

    偏偏就在一船子人忙着对抗风雨大浪的危急时刻,一道雷从天空劈下,不偏不倚地击中船身。

    很快地,大火从雷击处窜烧起来,就算是船员也来不及灭火了。而在烈火吞噬整艘船之前,所有人,包括船员、旅客纷纷被迫仓皇地跳进比大火安全不了多少的翻滚河水里逃命。

    争晴和丫头阿蓝自然也在其中。

    本来跟着其他人躲在船舱里,已经被简直是在翻转的船摔得七荤八素的两人,没想到接着之后还得面对船失火、悲惨跳船的命运。

    熊熊烈火映照着黑暗的河面,那艘本来搭载着人与货物的船身,没多久就在狂风暴雨中解体。而和她们一样跳船的人则必须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求生存。

    惊叫声、求救声夹杂在巨大的风雨中。

    在水里,争晴及时伸手将在她旁边惊慌尖叫的阿蓝紧紧拉住,没让她继续往下沉。但没想到早就吓到快晕死过去、又喝了不少水的阿蓝即使被她拉着,还是继续哭喊着,「救命……快救救我……」

    结果,她差点被阿蓝拖进水里。

    「松……你放松点儿……」好不容易从水下浮上来,她用尽力气想把快勒昏她的阿蓝推开一些。

    以为自己就快被淹死的阿蓝哪里听得到她的话,她只察觉她的救命浮木似乎要丢下她了,她更急乱地反用力抱得死紧。

    「……救命啊……我我……我还不想死啊……」一阵风浪打来,她立刻又灌进一大口雨水、江水,吓得她又呛又怕地叫。

    她也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的手被阿蓝缠住,根本无法游开,身子也跟着又往下沉。「阿蓝……你快松手……」用脚踢她,拚命想让阿蓝冷静一点,这时连她也感到一种死亡接近的恐慌。

    阿蓝还是拚死拚活地攀住她这唯一的希望,不过她也很快发现自己正往水面下沉,她马上惊惶地惨嚎,同时也下意识地松手想往水面上游。

    争晴终于在最后一口气吐出前,发觉箍紧她的阿蓝放开她了。挣扎回几乎要涣散的意识,她奋力地划动手脚离开冷暗的水底。但她的头才冒出水面,一个打来的大浪挟带着一段木头似的黑影却在这时冷不妨撞上她的侧额。

    叫喊出声,头心传来剧痛,一阵昏天暗地,她立刻昏了过去。

    在暴雨巨浪之中,他听到近在他另一侧的这声大叫。

    藉着身后远处船身残余的火光和他对声音的敏锐度,原本正在找寻护卫人影的他,却不经意发现这声女子的呼叫——而且这声音,还是他并不陌生的那个少女的声音。想也不想,他随即朝着声源处游去。很快地,他勾住刚被木头打昏、又差点被掀起的巨浪卷走的少女。

    天空再度落下几道雷呜,简直像要毁灭整片大地的风雨更加狂暴了。

    风雨、雷电交加的坏天候一直持续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而他和他抱住的少女,在与恶劣风浪经过一番搏斗后,总算在筋疲力竭之前游到岸上。因为被他救的少女,出人意料地在半途中清醒过来,所以不必再一边抱住她、一边对抗巨浪的他,才有办法节省一半力气替两人找活路。不过一上了岸,他就算有坚强的意志力和耐操的身体,也抵挡不住猛然袭上的松懈感和疲惫,更何况他的身上其实带着伤,所以他立刻昏了过去。

    但被他救的人,倒是仍撑着。

    一被他推上岸,争晴先是既放松又无力地背抵着象征安全的坚实地面瘫了,等到她促急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慢慢恢复了平顺后,她才回过神,清晰地感受到打在脸上、身上的大雨和随之而来的寒意。

    天啊,阿蓝!

    直到这会儿,她才又想到稍前跟着她跳下水,却在她沉下水后失去踪影的阿蓝。

    焦躁和不安紧攫着她的心,但是现在——

    侧着脸、张开眼睛,她坐起来,努力搜寻那个救她上来的人的身影。才一下子,视线已适应黑暗的她发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她另一侧的人了。

    爬到他身边,她马上察觉这刚才救她上来的男人似乎正陷入沉睡的状态。

    「……公子……公子你醒醒……」半俯下身,她在他耳边喊。想不到在这样的雨势下,他竟还能睡?

    但他偏就是依然沉睡没反应。

    应该是……太累了吧?

    争晴只能这么猜。因为她一回想到刚才拚了命地在与怒水搏斗的过程她就觉得四肢无力,所以更别说这位救了她,且不知道之前就拖着她游了多久的救命恩人了。

    这个人,当然也是和她同一条船上的人,而且她的确在船上见过这男子。

    直到这时,俯近他的脸细看辨识,她才总算在一片黑暗和骤雨下认出这张任谁见了都难以忘怀的脸庞。

    不过现在他是谁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叫醒他,两人得先找个能避风雨的地方再说。至于阿蓝,她也只能勉强先不去想了。

    只是在她对他又叫又推,他却仍睡得像被下了迷药般的沉之后,她终于决定另谋对策。

    没考虑多久,她便决定暂时将他放在原地。在夜雨中,她小心又快速地在河岸边不远处的这片嶙峋石树林里搜寻了一处范围后,找到了一个尚可容身的枯树洞。她毫不犹豫地将男人直接从岸边背到树洞。

    虽然男人很重,可也幸好她平日便常去石大夫那里帮忙,所以练就出了不小力气的她,并不算太困难地办到了。

    她气喘吁吁地将男人大半的身子塞进树洞里,再把他露出外面的一双长脚微曲。虽然雨还是会吹进树洞里,但至少不会直接打在他身上。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争晴在确定他睡在这里应该不会有危险后,便随即转身走开,并且冒着风雨朝她方才发现有灯光的方向前进。

    也许那地方有人家,她得去试试能不能找到人收留他们。

    ***凤鸣轩独家制作******

    初入夜,风雨稍减。

    凭着直觉跑去求援的争晴,还果真让她找到了一户就住在河岸边的渔家。那朴实善良的李姓渔家父子,一听到她说的事后,立刻跟着她出门往她放人的石树林跑去。没多久,在她的带领下来到树洞这里的李家父子,果然见到了被她塞在里面的年轻男人。

    男人还是保持同她离开前一样的姿势闭着眼睛,似乎都没醒过。可这回藉着李家父子带来的灯,她才得以发现男人苍白的脸色,和额脸上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汗。

    她知道不对劲。果然,她才伸手碰到他的手,就被他皮肤透出来的热度吓了一跳。

    难道他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不是他泅水累了,而是病了?

    李家小哥毫不犹豫地将他负在自己背上,接着背着他快步往回跑。

    稍后,回到李家,几个人把他安置在床上,才终于发现他肩背上渗出的一片血迹。

    不但是她,就连李家父子也一阵心惊胆跳。

    好人做到底的李泰,很快动手替床上的高大男人脱掉他身上早湿透的衣服,李老爹则转去屋后开始烧热水。至于争晴,她并没有回避仍待在屋里,因此她也看到男人毫无衣物遮掩的背部包扎着的一条白布巾,而那条原本该是白色的布巾,现在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她看得沭目惊心,明白这才是造成男人高烧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

    李泰一瞧见男人背上仍在冒出血的伤处,一时傻了,不知该从何下手。倒是争晴,立刻镇定回心神,对呆杵在原地的李泰道:「小哥,你家里有创伤药和乾净的巾子吗?我可以先处理一下他的伤。」

    李泰年轻黝黑的脸上出现惊讶。「……有……我立刻去找来。你真的会弄他的伤?……我看还是让我来,我们要是受了伤也都自己敷药,这没什么……」怕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只是不好意思麻烦他们才要自己来,他赶紧摇着头,一边说着、一边跑到柜子前找药。

    争晴这时已经站在床边,动手开始检查他身上的血巾。「小哥,我真的没问题。」给李泰坚定的回应,她从自己的腰带内侧取出向来被她藏妥以备不时之需的长型香包,立刻从里面拿起一柄食指长的刀片。她用刀片小心翼翼将他伤口上的布巾割下。而当她把他背上这道明显是新伤痕的伤口自布巾下掀开时,李泰刚好把找到的东西拿到床边来,他也看见男人背上这道由左肩胛斜至右腋下、可想而知当时是多严重的伤口。

    尤其现在,经过了之前的用力动作和长时间在水里浸泡,他这伤口不仅在冒着鲜血,还有些血肉模糊,就连他这自认是方圆百里内最勇敢的渔夫,都看得脸色发白、恶心反胃了。没想到,这位说没问题的小姑娘,竞真的脸色变也未变地盯着他的伤口。他服了。

    没多久,李老爹端了热水进来,同样惊讶她熟练处理男人背部伤的镇定,但也赶紧帮忙她。

    屋外的风雨渐渐转小。

    直到二更天,争晴才总算完全整理好男人的伤。她还让李泰用清水替他擦拭全身好降低身体的热度,她自己则拣用了几样李老爹存放在屋里的常备药草,煎了碗祛热的药汤喂他喝下。虽然李泰已表示会替她看着床上的男人,不过她还是婉拒他的好意,请他去睡。

    再晚近半个时辰,男人总算回复了正常的体温。一等到这好消息,再也撑不住倦意的她,几乎是立刻就跌进梦乡。

    才眯了一下眼,她便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挣扎着睁开仍疲累不堪的眼睛,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接着才又立刻想起。皱眉,在趴着的硬木床铺侧坐直身,藉着房内微弱的灯火,她先是看到仍静静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而后才赶紧转过头,没想到她发现此刻的房间内不仅李老爹、李小哥在,还多了两个身形高大、浑身同样湿透狼狈的汉子。

    她一愣。

    其他人也发现趴在床边的她醒了,所有人皆将目光投向她。

    李泰见到她猛眨眼又迷惑的神情,马上跳出来说:「争晴姑娘,他们说是这位公子的人,你见过这两位大哥吗?」睡没一会儿的他,一听到门外有人在捶门呼叫,立即心惊胆眺地跑去开门。没料到进来的这两个汉子顾不得自己浑身湿漉漉,甚至还有几处明显的割伤,一开口就问他有无见到其他落水男子的事。

    猜测他们和争晴他们同样是船难跳下水的人,所以他没隐瞒地说了稍早前去江边带回来争晴和一位受伤男人的事,而他们一进房见到躺在床上的男人,立即表示他正是他们急迫在找的人。

    争晴揉揉眼睛,清醒多了。抬头看着面前这两位满脸掩不住疲惫却仍紧张下减的汉子,她努力搜寻着脑中的记忆。

    「姑娘,是您救我们殿……少爷?」其中一名面色较和善的汉子,在栘眸瞥了她身后似乎正安然沉眠的主子一眼后,终于正色看着这圆脸清秀的小姑娘,求证般地问道。

    刚才这位叫李泰的年轻人已经大略说过了发生的事,他们松了口气之余,仍不免有些警戒。

    「店」少爷?那位公子姓「店」喔?心里闪过一抹困惑,但争晴还是立刻专注在眼前这两个人身上。「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位公子身边一直有几个看来不好惹的汉子环伺着,而她的确有些印象见过这两位,尤其是这比较阎王脸的汉子。

    她注意到他们像直接从水里捞上来的模样;心中立刻涌上一层比他们更焦急的不安。她只顿了一下,又赶紧追着他们问:「请问你们有没有见到船上的其他人?有个年轻的姑娘,身材不高不矮、脸长长的,她……她不会泅水,你们有没有碰过这么一个姑娘?」想到阿蓝此刻生死末明,她就恨不得再冲回水里。她刚才确实是有出门去找阿蓝的计画,但李泰担心她在这大风大雨中出去会有危险,才好说歹说阻止了她,并且承诺天一亮就替她去附近搜寻打采,所以她才暂时捺下沮丧和焦躁。直到这会儿有其他人上门,她才又燃起阿蓝或许也有人救起她的希望。

    两人同时一愣。和善汉子记得眼前这位圆脸少女,因为他注意到殿下曾对她投以兴致的眼光,而这是殿下对船上其他人不曾有的。

    「姑娘,抱歉,我们未见过您说的年轻姑娘。」他竟有些不忍地看着小姑娘脸上露出的失望神情。

    这时李老爹拿了两条乾净的巾子和两件衣服过来,递给两人。「你们先把自己弄乾,换上衣服,免得病了。」

    两人赶忙谢过,接下。

    而争晴也再打起精神,拿来李泰给她的一些创伤药准备替他们身上的伤口上药。不过两个人——和善汉子自称「秦焕」,另一人面色较冷而严肃的叫「蓝天云」——立刻表示可以自己处理,她便无异议地把药交给他们。

    稍晚,外面的风雨已经停歇。天仍未亮。

    争晴将那男人让给秦焕他们看顾,而她则被李老爹赶到另一间刚为她努力整理出来、原本堆放渔具的小室睡。

    这回,她真的是再也撑不住地一碰到枕头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是被人摇醒的。

    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不过刺目的光线立即令她不舒服地呻吟一声,别过脸。

    「……争晴姑娘……争晴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着她。

    皱眉,眼睛眨了又眨,忽然映入眼里的乱七八糟、简直不能称之为房间的屋内摆设,令她有些发楞。

    猛地在简陋的床板上坐直身,同时,有关她在这陌生屋里睡着前的所有记忆,她一下子通通回想起来了。

    「啊!」低呼出声,她赶忙转过头,见到了昨天帮她甚多忙的李老爹。

    她一边掀开身上的被子站起来,一边对李老爹露出感激与歉意的笑。「老爹……」

    不过她什么都还没说,憨厚的老人家已经挥挥手,直接道:「今天一早那位公子已经没事地自己下床吃饭了,你也快来吃早饭吧!」

    咦?他真的没事了?

    至少有一件好消息……

    争晴顺手理了理身上昨晚李泰借给她、从衣箱里翻出早逝的李嫂子留下的旧衣裙,再随意用李老爹替她端进来的水洗了把脸,感到自己神清气爽了许多,这才踏出门。

    屋外,阳光灿烂,而她正寻找的人影,则和手里一边补着渔网的李老爹一起坐在屋前的矮凳上闲话家常。

    那是一个即使穿着李泰提供的稍小件的简旧衣裳,仍显得气势不凡的男人。争晴在搭乘的船上虽然见过他没几次,但对他的印象却难以抹灭。当然,她会记住他不是因为他那张极富魅力、同时吸引男人女人的英挺俊美脸庞,而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优雅圆滑、却又深邃冷峻的气质。

    她相信他绝不是个普通人。

    而她根本没想到,她竟会和这还算陌生的奇特男人共患难呢。

    不过她现在没见到昨夜找来的秦焕和蓝天云两个人。

    似乎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原本和李老爹轻松聊着天的男人,忽地抬眼朝她凝去。

    一接触到男人带着浅笑,并映照着璨璨阳光的黑眼睛,她先是心跳漏了一拍,然后才毫不掩饰地伸掌拍拍自己的胸口,回他爽朗的一笑。「你好,我还没谢过你昨天的救命之恩,我是丁争晴……」三两步踏近他和李老爹的身前,她把拿在手上的矮凳放在他另一侧,跟着坐下。「瞧公子今早的脸色和昨天明显不同,看来公子是真的好很多了。」认真盯着眼前这张容易让人脸红心跳的男人脸庞,她笑咪咪地说着,并且还自在地把拿在另一只手上的早粥舀起来吃。

    她决定她要好好吃饱,才会有体力准备接下来她要去忙的事——找阿蓝。

    男人似乎早已从两名护卫和李家父子口中得知昨晚自他昏迷后发生的所有事了。

    看着她表现出如同其他所有见到他的姑娘一样着迷陶然,但马上又像个和他熟识已久的朋友般问候他、闲适自若地坐在他旁边吃着早饭,他被她毫不做作的举动勾出了好情绪。

    「不,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们应该扯平了。」低沉磁音带着笑。

    没想到他出手捞起她,也反而是救了自己。他十分清楚,昨晚若不是她,就算他自己游上岸了,他身上绷裂的伤口也有可能让他今天早上已成了一具死尸。

    停了一下,争晴歪着头想了想。「说扯平,好像你欠我钱,我又还你钱一样……」她皱皱俏鼻,接着便笑眯了眼。「我们应该叫互相帮助才对。」但她微笑的眉眼很快就郁暗下来。「可是阿蓝……我昨天本来也拉起阿蓝的,可是后来我们竟然被大浪打散了……」

    今早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晴空万里,很难想像昨天他们才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和大灾难。

    「天还没亮阿泰就沿着河岸附近去查探了,他刚才回来说村子里已经有人发现大河下游散落很多船的碎片和人的尸体,你们的船应该有很多人没逃过一劫……」仿佛已经看过人生太多的悲欢离合,李老爹补着渔网的黑茧双手没停过,一边平静地说。

    争晴立刻转向李老爹。「是小哥说的吗?那他有没有提到有其他人被救起来?」

    李老爹摇摇头。「听说村子里已经组了人,要沿着河两岸搜寻可能生还的人,阿泰也去参加了,应该晚一点才会有消息。」

    她的心情因为李老爹这番话而有些起伏不安。但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马上又回头盯向这依然气沉神定的男人。「昨晚来找你的两位大哥呢?对了,不是还有几个和你一起的人,他们还有人找来吗?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事吧?」她问起那两个人,心想她醒来前也许还有人找他找到这儿来。她真切地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就像他们一样。

    男人没料到她不仅关切自己人、船上人的安危,她甚至还替他关心到他的人。

    他轻易便能辨出她圆润清甜的脸上透露出的真诚。

    她的轻快嗓音即使有着几分忧虑,但依然让他的心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就如同在船上听到她声音时的感觉一样。

    「我让他们两人去找其他人。如果你想要你所关心的人没事,他们就会没事。」他凝视着眼前这张脸蛋,淡笑道。

    她瞪圆黑白分明的大眼。「真的吗?」他的意思是,心诚则灵?

    「试试看吧!」他确定他是在哄人。

    吐出一口气,她只好点点头,然后继续把她碗里的粥吃完。

    稍晚,她才终于知道他的名。

    更晚一点,从村子里回来的李泰,一边描述着跟其他人去搜找船难生还者的景况、一边赶紧将一些工具抓起来丢进袋子里,他准备再过去救人。

    而一探到村里人已经救到了些生还者,也拉起了几具遗体,争晴立刻表示她想要跟着去找找看有没有她要找的人,说不定她还可以去村子里帮忙照料那些人。

    知道她找人心切,昨晚也见识到她处理伤患的能力和胆量的李家父子,立刻欣然赞同。所以很快地,她便跟着李泰往村子去。

    男人,玄溟,也跟他们一起出了门。

    临河岸的小村落就在离李家三里外的地方。不过向来宁静的村子,现在可因为昨晚发生在附近的船难而忙乱起来。

    村子里十五户与散居在沿岸的所有壮丁,全都加入了搜救的行列,而其余的妇孺则帮忙照顾处置陆陆续续被找到抬来的人,不管是活的死的。

    不过因为村子里并没有大夫、村人也没遇过这般重大的灾难,所以对那些骨断、头伤、昏迷……等等受到大小不一伤害的伤者,众人也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忙得一团乱。

    因此,当李泰带了个小姑娘出现表示她要来帮忙时,那些正对被安置在村长家前空地、阵阵呻吟哀嚎的伤患感到无力又无助的婆婆婶婶们,并没抱什么期待。一直到这圆脸的小姑娘卷起袖子,开始蹲在一个个伤患身旁仔细检查起他们的伤,再有头有绪地出声指明她需要什么东西,俐落地处理第一个患者后,那些妇女们立刻因为她的指挥若定感到安心,所有人很快被分派到事情做,现场也渐渐有秩序起来。

    虽然小姑娘的个头娇小,说话声音也不大,但她的存在却不可思议地成为稳定所有人的力量。

    甚至就连玄溟,也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在帮她搬动伤患、出力替她压制因疼痛要逃走的人,他更不吝啬出借他的微笑,安抚仍然恐惧到频频发抖的年轻人——他不记得年轻人的脸,不过从年轻人的声音他认出了,这是在船上曾和他说过三次话的船员。

    总之,一向被人侍候的他,现在倒沦为侍候人的小大夫助手了。

    「我不是大夫。大婶,我说过我只是刚好一直在一名真正的大夫身边帮忙,所以才懂这些……」争晴的眉眼神情终于有了止不住的笑意,因为她竟然真的在这里找到了受伤被人救来村子的阿蓝。见到躺在席子上、只是命大的双脚受了割伤、但人昏迷的阿蓝的那一刻,她这时想来仍然惊喜不已。同时不由得记起之前玄溟说的那些近似安慰但真的安慰到她的话,竟神奇地应验了。

    虽然手不停歇地处置了七、八个伤势严重程度不一的患者,但因为找到阿蓝而心情轻松的她,可一点也不觉得累。接过了一位大婶递给她的茶,她赶紧认真纠正大婶对她「大夫」的称唤。

    「好好,我知道了。你快喝口茶、歇会儿吧,剩下的我们做就好了,大夫!」和善的大婶说着,最后还是以一声「大夫」做结地走了开去。

    无奈地搔搔自己的脸颊,争晴只好先喝茶。

    坐在树下,视线慢慢在因为患者被自愿的村民一个个抬回自己家照顾,最后只剩几个村子孩童在跑动的空地上转过一圈,她的嘴角有着轻轻的笑意。

    她真的是幸运的,她不仅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还可以用她的双手帮助曾和她同船的人。因此,她依旧把玄溟视作她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也不为过。

    那个男人,刚才也帮她做了不少事。

    想到从陪她来村子里,到她在替伤患处理伤口时一直在她身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她下意识开始搜寻起他的身影。最后,她是在村子口看到他。

    玄溟正和另一个灰衣汉子说着话。而这两个同样高大健硕的男人,就算是让他们混在人群中,恐怕也立刻就会被指认出来,更何况他们是在这和他们显得格格不入的乡间小村。因此不仅是她,其他经过的村民也频频朝这两人露出好奇又敬畏的眼光。

    不过看起来,玄溟似乎是早就习惯成为旁人注目的焦点,所以即使是从他跟着她进村子到现在,他的神态仍然是一派的淡适内敛。至于他身边那位灰衣汉子——昨晚来找到他的人之一,蓝天云——不知道是天性如此或后天养成,他那张硬若岩石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旁人对他的影响……

    她站在这一头,满是兴致地观察这两人。不过就在这之间,她有两次发现到玄溟不知道在等待谁地将视线越过她,目光投向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他不是没看到她,但她却发现自己在他眼中仿佛跟其他路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少女心可有些小受伤了——虽然她早就清楚自己不是长得美若天仙,不过她应该还不至于有张让人相处了大半天仍记不得模样的脸孔吧?

    噘了噘小嘴,她仍是朝他走过去。

    「你在等什么人?村里哪位美丽的姑娘吗?」一边走近他,她一边故意取笑他。

    一听到这声音,玄溟很快地定眸,盯着这位恬静的小姑娘朝他踱来,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地眸心掠过一丝狼狈和莞尔。

    「争晴,若你现在问村民,这里最美丽的姑娘是哪一位,我猜他们会说是你。」不着痕迹让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眼前,他似笑非笑地回应她。

    果然,争晴马上忘了刚才那抹怪异的感觉。她朝他咧嘴笑得自信开心:「说得也是!因为我刚才帮大家做了不少事,至少他们应该这么说好让我高兴一下,顺便忘掉所有疲惫嘛。」

    她毫不扭捏的笑声立刻感染了他。这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他被这小姑娘总令人意想不到的说话方式、看事情的态度感到惊奇。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放轻松的力量。就连他也感受到了。

    他很少这么快就对另一个人撤除心防,更少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不过遇上这名唤「争晴」的小姑娘,他发现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

    很高兴见到她的眼神不再染着轻愁。「除了村民,更应该感谢你的是那些受伤的人,还有你那位丫头。没有你,那些人或许被救上来也活不过两天。」就算她一直说自己不是大夫,但她那些紧急救命的功夫却肯定对他们起了很大的帮助。更何况她的到来,对那些原本乱成一团的村民起了镇定的作用。「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他不会忘记这一点。

    她赶紧摇摇头。「啊,对了,蓝大哥是不是找到其他人了?」看到他旁边一直沉默没开口的严肃汉子,她的心思倒马上被转移,好奇又关心地问了。

    发觉这位活泼的争晴姑娘忽然将目标转向自己,蓝天云的神情依然波澜不起。

    「是。」一字,就是他的回答。

    争晴瞪大眼睛。「所以他们真的都没事?」

    她转头在四周找了找,果真就在他身后的大江岸,见到几个静立在那边、似乎在等候着玄溟进一步指示的人影。

    「嗯。」又一字。

    她立刻转回来,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同情认真地道:「……我可以帮你瞧瞧你的喉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免钱的。」

    两个男人先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然后一下子便明白她的意思的玄溟忍俊不住「噗」地笑出声。

    「争晴,我可以跟你保证他什么问题也没有,他只是话不多而已。」第一次有人胆敌对着蓝护卫这张阎王脸这么说,他不知道她是真笨或是有勇气,不过她逗笑他却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突然成为焦点的蓝天云,则被主子的大笑弄得颊上一束肌肉微微抽动。

    争晴也明白自己误会他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

    没想到会得到她的道歉,蓝天云先是一愣,接着僵硬地一点头。

    微风舒服地吹拂着,争晴的视线不由得跟着风转向距村外约半里远、那条曾让她吃足苦头、也令不少人丧命的大江。

    「争晴,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要完成?」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侧脸,玄溟忽地沉声问。

    怔了下,她立刻偏头看向他。「……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他毫不隐瞒地颔首。「家里有急事,我们得尽快赶回京城。不过你还是可以说说看,也许我有办法为你达成心愿。」她曾提过,她和他一样家住京城。若不是她坚持要继续前往南方找人,他并不排斥与她结伴返京。至于他的身分……虽然与她不过只有这大半天的短暂相处,不过他却直觉知道,他的身分不会让她对他的态度有太大的改变。

    眨了眨眼,她顽黠一笑:「每天过得快快乐乐没烦恼,算不算心愿?」

    他的眸心一瞬,没克制突然涌现的冲动,抬指轻触她在阳光下白里透红的圆润脸颊,再若无其事地放下。他对着她错愕圆睁的大眼,扬起了嘴角。「你丢给我一个大难题了!你说的,可是就连我自己也达不成的心愿……」

    不知道是他指尖的温柔,抑或是他语气中的无奈触动了她向来旺盛的同情心,她想也没想地握住他的大掌,慎重其事地对他承诺道:「好,那就从现在开始,我来负责寻找让我们都能快乐的宝物。下回,若我们有机会再见,我再把宝物送给你!」

    心,蓦地因她天真却认真的承诺掀起一阵巨浪,那深幽得几乎分不清瞳仁的黑眸,也燃起了一团炽火紧紧凝望着她。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却别无所求地只要他也能得到快乐?这个……这个傻姑娘!她不明白,在这大盛王朝之中,他能给她的绝对远超乎她的想像,但她竟异想天开要替他寻找快乐的宝物……

    假若他说,眼前、此刻,他快乐的宝物就是她呢?

    感受到她纯粹思绪的眼睛、她紧握住他的手所要传达给他的讯息了,不过,他这时却横生一股想独占她的笑、她的快乐的强烈欲望。而这来得急快的欲望,就连他自己也心一惊——

    暗自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臆间突如其来的狂猛情绪。垂眸,睇了她用力包覆着他手掌的这只纤细小手一眼,他缓缓地蜷掌,反握住她的手。

    「你似乎以为,我们有可能不会再见?」抬眼,盯进她忽地染上一抹迷惑的瞳眸里,他轻慢低语道。

    她怎么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因为他回握着她的手?还是他看着她的眼神?争晴直到现在才猛然醒悟:她是不是不小心冒犯到这高贵的男人了?

    后知后觉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她一边朝他尴尬地笑笑:「我……好像真的对你说了蠢话……我想以你的身分肯定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需要我多事……」咦咦,他干嘛愈握愈紧啦?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她这时的撇清和抗拒,莫名令他恼火。

    她很诚实地摇头。「不知道。可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你一定不是普通老百姓。」况且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姑娘。

    他沉默地紧盯着她,接着才又语气平静地开口:「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想。」她毫不迟疑再摇头。

    他显得意外地微眯起锐眸。「为什么?」

    「为什么要知道?」她才不想明白咧!「因为无知嘛!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贵爵公子、大少爷,你也不知道我除了唤争晴之外又是什么人,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单纯地交朋友……」说得很有她的道理。她接着朝他露出

    戏谑的笑:「而且我很怕你一说出你是谁,所有在京城流窜关于某家爷儿的八卦传言会通通浮现我脑子,我认为,你还是暂时在我心中保持完美的印象,对你也比较好。」一直感到他大大的掌是造成她心绪不稳的主因,她好想要回自己的手。

    「原来你是在替我着想。」朗眉挑起,俊脸上的神情却莫测高深得让人不由得寒毛直竖。

    偏偏争晴不是个会看人脸色——尤其是复杂情绪——的人,因此她直接便将他的话当成赞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停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用另一只没被他「挟持」的手推他。「我想,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提醒他。

    「我会去找你要宝物!」俊眸冷瞥轻笑,他毫无预警地放开她。

    他一松开,她马上把自己被他握得发烫的手藏到身后。「……你……你真的要?」他的话让她先楞了楞,然后才小声地道。她以为他并不希罕……可她又倏地回过神来:「你要到哪儿找我要?我又没告诉你——」

    「你可以告诉我。」截断她,他的声调低沉,充满了魅惑。「我不怕听到关于某家调皮姑娘的八卦传言。除非你不怕回京后听到有关一名争晴姑娘被某家公子疯狂找着要某样宝物之类的奇怪传闻,那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

    这这……这根本是变相勒索嘛!

    被他的无赖弄傻了眼,她瞪着他俊挺中别具尊贵却又霸气的脸,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见识到这男人狡诈的一面。

    「我要收回我刚才的蠢话!」不相信他真敢那么做,她决定不理他的威胁,送客。「路上保重!我得再去瞧瞧那些伤患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转身往村子走。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他的轻嗓淡音从后头传来——

    「再见,争晴。」

    她的脚步一顿。就在原地,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但,那抹歉疚于他、厌恶自己轻毁诺言的心还是平复不了,最后她一甩头,猛地转身,一下子就冲回他身前,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拉下他的上身,在自己后悔前,朝他说出一个人名。

    说完后,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楚,她立刻推开他,头也不回转身疾走。

    他记牢了。

    缓缓挺直颐长的健躯,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

    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不遥远……

    这时,蓝天云悄无声息地回到他身侧。

    「殿下,您还记得争晴姑娘的模样吗?」跟着王子的目光望向那位令人惊奇连连、甚至还救了主子一命的姑娘,当她的身影消失在某户人家里,他才带着一丝探询地问道。

    沉默。玄溟半敛眸,在心中描绘那张圆巧可人的脸蛋,但忽然之间,他拧起了一双剑眉,额角青筋微浮。

    没有回答蓝护卫的问题,又伫立在原地盯视着她进去的屋子一会儿后,他的表情恢复了素来的傲岸不羁与沉定。接下来,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他踩着果决平稳的步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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