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是暗着的,同样没有窗口,只有走廊里的灯透过房门照射进来。

    洛思微看到了里面有人,坐着的人。那是一间空旷的画室,摆着几个空的座椅,和一个大大的画架。

    林霜亭按亮了灯的开光,房间亮起,洛思微才看清楚,里面坐了好几个女人。

    她认出来,那是一座座的蜡像,是由活生生的受害者注入防腐液体,血肉凝结制成的。

    看着眼前的一幕,洛思微有瞬间遍体生寒,亲眼所见要比看着照片更为震撼。

    她们年轻,美丽,衣冠整齐地坐在那里,可其实她们早就死了,她们的生命被扼杀于魔鬼之手。

    屋子里的那种味道是防腐剂和腐烂的味道,让人闻着就感觉到憋闷恶心。

    洛思微难以描述自己看到这震撼的一幕是种什么感觉,她有片刻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是同时她又想要看清那些女人的面容,想要收集证据,想要揭开最后的谜团,想要把林霜亭绳之于法。

    身体就这么矛盾着,她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踉跄了几步走入了画室的深处,立在尸群之中。

    林霜亭也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坐在了画架前的空椅子上。

    洛思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屋子里的尸体是以这样诡异的方式摆放。

    那些女人,或者说是蜡像安静地坐在林霜亭的身后,就像是在看着他画画。

    洛思微认出,其中有个女人非常眼熟,那是柳云熙。她们之间有些相像,这个蜡像似乎被装扮过,看起来就更像了,她仿佛是在照镜子,看到死去的自己……

    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和恶心。

    洛思微有瞬间感觉自己的胃被一只手翻了过来,她忍不住俯下身干呕着,可她没吃晚饭,什么也吐不出来。

    “好看吧?”林霜亭道,他斯文的面孔上绽放出了笑容,仿佛在欣赏精美的艺术品:“你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会把你打扮得美美的,甚至有了你,这些垃圾,我都可以扔掉了。”

    “疯子……”洛思微浑身颤抖,开口骂道,可她所掌握的最恶毒的词语,都不足以用来咒骂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难以理解,怎么有人会做出这么变态的事,还在沾沾自喜。她难以想象那些女人在死前经历过什么,无辜的她们为什么要被这样残忍对待……

    洛思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稳定心神,她不去看那些蜡像尸体,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林霜亭的对面。

    她现在第一是要保持体力,麻药的效力还没完全散去,不是动手的时候。

    第二她要拖延,只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她就会更加安全。

    第三,她要搞清楚林霜亭的目的,从他这里得到最后的信息。

    想到这里,洛思微开口问:“我十分好奇,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我查过你的资料,可是我总觉得对你还不够了解。”

    林霜亭看了看手机:“还有时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市局指挥大厅里,所有人严阵以待。

    迟离让倪湘去和苏夜南整理口供,然后他走入了指挥室。

    “沈清,你到附近了吗?通知商超的安保人员,调取今晚和前一周的所有监控视频。”

    “老于,你把目前排查的所有文件发给我,我们要提前准备营救行动。”

    “郭正尧,联系特警,今晚需要特警队随时准备出发。”

    “无人机开始搜索沿河区域。”

    刘然问:“要注意有灯的地方吗?”

    迟离摇头:“不,不会有灯,光亮会引起注意,我们反而要注意全黑的地方。”

    霍存生神情严肃地起身道:“迟队,我想启用线人,开通热线征收信息……”

    迟离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好,洛思微被带走是在东澜市中心,应该会有人看到她和可疑车辆。”他顿了一下,想起了洛思微在车上时和他说的话,“还有,搜集近些年女性失踪案件的相关线索,等下发出公告。”

    霍存生道:“好。”

    现在已经不是顾及是否会打草惊蛇的时候了,他们必须搜集到尽可能多的线索,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

    迟离问:“唐玺,之前我们重点怀疑区域的电量计算表给我看一下,进度怎样了?”

    唐玺起身:“所有的数据都整理完成,但是这一次,数据和几年以前不一样,我们没有发现电量特别异常的区域。”

    迟离低头沉思了片刻:“我当初见过那里的设备,进行低温冷冻,制作蜡像,保存尸体,人住在里面,都需要大量的用电,他们可能分散了电量,打散接入到周围三到四家工厂,你们注意一下微涨幅和平均涨幅。”

    唐玺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会计算各个疑似区域的平均电值。”

    随着夜渐深,一辆辆警车开出了警局,警笛鸣响,划破夜空,驶向了黑暗之中。

    “你应该已经知道,当年我母亲死在电梯里的事。”林霜亭的脸色平静,仿佛不是在提起自己母亲的死亡,而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我知道,你后来考上了三中,而那时,我母亲在管理画室。”洛思微道。

    林霜亭轻轻点了一下头:“你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总是会给我开着画室,安静地等我画完再关上。有时候我会买一些面包,就在画室边吃边画。我记得,她递给过我一个橘子,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橘子。那是我记忆中,不多的温暖之一。”

    “在陶老师的鼓励下,我虽然不是美术生,还是报考了美术考试。可是我明明画得比那些学生们好,却没有被录取。然后,我听到燕烨然在电话里眉开眼笑地接受家长的谢意。”林霜亭轻轻呵了一声,他仰起头,露出了笑意,可那笑容让人害怕。

    林霜亭顿了一下,抬起头对洛思微道:“我这个人,命不太好,幼年时丧母,后来丧父,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轻而易举得到过,往往是拼尽了全力,还是一无所得。”

    洛思微问:“后来……你去拜了命理师为师?”

    林霜亭道:“我最初是想要去报仇才接近他们的。我想,那帮人杀了我妈,我要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可是当我真正去做了周景望的徒弟以后,我才知道,准确的说,不光是他们杀了我的母亲。”

    洛思微疑惑了:“为什么?”

    林霜亭道:“因为我和母亲,只是最底层的普通人,他们也只是想要杀死普通人,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杀死一个人,就像是用手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那些碾死蚂蚁的人,无论碾死哪一只,看在他们的眼里,都是没有区别的。而蚂蚁会死,只是因为它们是蚂蚁而已。”

    这是一段有点绕的话,洛思微的大脑还受到麻药的影响,她回想了一遍才大概理解了林霜亭的意思。

    “这就是周景望教给你的?”洛思微想起了霍存生和她说的,再次碰到少年余轻尘时,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

    “周景望教给了我什么是命,什么是运。”林霜亭开口道。

    他想到自己去拜仇人为师,周景望当时认出了他,他皱眉说:“你的母亲是那个清洁工?”

    他从那个皱眉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拜师可能会失败,他直接下跪磕头,然后开口说:“我母亲不信你,所以她死了,我相信你。师傅你能够逢凶化吉,求师傅收留,保我平安。”

    听了些话,周景望哈哈笑了,收下了他。

    在一次,只有他们两人在时,周景望当着他的面,碾死了一只蚂蚁,他给他讲了蚂蚁的理论,然后周景望擦了擦手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想做蚂蚁,那就可以有其他的选择,甚至,你也可以去做碾死蚂蚁的人。”

    那时候的周景望还没想到,自己是养虎为患,他的学生会青出于蓝,把他取而代之。

    画室里,林霜亭继续说:“……我学会了周景望的本事,在他们被警方追查时推波助澜,师父死了,我也算是报了仇。”

    然后他道:“但是,我认为命理师的理论是正确的,商人逐利,官家弄权。我没有很好的出身,没有过人的实力,我所有的,只是我的聪明才智与犯罪的天分。所以,我会向当权者进行献祭,以出谋划策来换来我的财富与地位。”

    “我在三中时,是计划的开始,我逐渐拉拢华氏兄弟,利用慕悦心,从作弊案开始,我破开了一条和那些权贵结识的路。然后就是蜡像师的案子,我一点一点丰满羽翼……”

    洛思微看着林霜亭的脸,他的双目之中有无边的恶意,深不见底。

    林霜亭的薄唇轻启:“我在过去,也曾经是一个正直的人。我嫉恶如仇,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上会发生那些事。我在夜晚闭上双眼,就会想起我母亲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我感觉不到快乐,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感情,只有失望。这里充满了暴力,戾气,不公。”

    “霸凌,网暴成为常态,只要是披着正义卫士的外衣,不管自己多么龌龊,躲在网线背后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肆意发言,抨击异类。”

    “人类应该看看自己有多丑陋,多么愚蠢。”

    “后来我想开了,释然了。”他说着话合拢双目。

    “这个世界上,有黑必然有白,像是阴阳八卦,黑暗永远不会消失。我不喜欢那些犯罪的人,但是,我可以利用他们。犯罪这件事,是可以教育的,而我擅长的,就是把罪恶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每一次吵架,都是百万的生意。每一次死亡,都是人们手上的刀剑,没有什么是死亡改变不了的,如果不够,那就多死几个。”

    “慢慢的,我爱上了这种感觉。”

    他的脸上又绽放开笑意。

    “我喜欢看智者入魔,看偏执者孤立无援,看善良者走投无路,看背叛者与世界为敌,看戴罪者互相杀戮,看正义者落入绝望。”

    林霜亭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回响:“我也可以随意碾死蚂蚁,可以凭借这些换取我的地位和金钱,让我栖身上位,可以随心所欲,操控舆论,甚至是这座城市。这就是掌控者的乐趣。”

    洛思微听着他的话,手臂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林霜亭是标准的反社会人格。

    母亲的死,考试时因其他人作弊夺去了机会,拜了周景望为师,当初的少年一步一步堕落黑化,成为了魔鬼。

    林霜亭说到这里低俯下身,看向洛思微:“所以你懂了吗?我早已身处地狱,就要让更多的人来陪我。”

    洛思微问:“那当年我母亲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林霜亭沉默片刻道:“有,你母亲是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第130章 荼蘼21

    东澜市,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市局指挥部灯火通明。

    宣传部在警务平台上放出了女警被劫的紧急消息,对林霜亭和尹安然等主犯进行通缉,向广大市民征询案件线索。

    很快,警员们接到了一条条的相关信息。

    提供线索的热线电话不停地被打进来, 记录员把内容进行记录。

    倪湘安顿好了苏夜南也来帮忙接听电话, 她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了女生怯懦的声音:“你好, 我叫何锦, 最近我在东澜市中心的一家奶茶店打工,我今天下班的时候, 看到过一个长得像洛警官的人被一个男人带上车, 我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

    倪湘还记得那名女孩, 当初是洛思微帮她洗去了嫌疑,她刚挂断电话,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我是三中的学生,我曾经有一次看到尹老师去一个地方……”

    其他警员那边也陆续收到了一些信息。

    “我是个送外卖的, 最近一直城北跑, 半年以前,有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点过餐。我也不知道和你们警局说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霍存生也在一边接听着手机一边记录:“霍警官, 我是调查公司的关隽逸, 之前和刘经理一起去过市局, 你应该还记得我。我想要反应一条线索, 我认识很多的装修工人,他们曾经在几年前装修过一座废旧的疗养院……”

    听到这些消息,警员们感觉热血在胸口之中流淌。

    那些提供信息的人中有很多是警方的线人, 甚至有的是洛思微曾经帮助过的人, 而今这些人也在努力想要挽救她的生命, 想要给警方提供信息。

    各种的线索汇集过来。

    唐玺汇报道:“根据电量特征,我们基本可以断定,基地的位置在东澜市北边的片区。第三化肥厂和冶炼厂的中间位置,也就是这里……”

    霍存生走过来道:“我这里的几条线索也指向这个位置,关隽逸那边提供的信息较为完整,这里曾经是一座废旧的疗养院,后来倒闭荒废,多年以后被人购买当做了仓库,经过了装修,功能齐全。”

    郭正尧补充:“疗养院后侧临河,也符合我们之前从轮胎上获取的泥土特征。”

    倪湘调出了那栋建筑的原始图纸。

    “应该就是这里,”迟离对比了最新的卫星照片道,“这个方形的建筑本来是双走廊的结构,但是后来中间的房间被打通了。里面应该藏了很多没有窗户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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