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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大利文怎么说?

    ciao?

    arrivederci?

    你对我的话,用ciao就行。分离、见面都可以这么说——

    我们会再见面吗……

    那天,他跟她说了很多话。她问过他的问题,他一一回答,答得极为详尽。

    他没有吃过母亲亲手做的饼干蛋糕——

    他母亲身体不太好,据说,是幼年时期住在荆棘海无国界,受了寒害,罹患大病,他外婆为此和他外公离婚,带着他母亲回英国经营B&B。他母亲原本可以安安稳稳调理好虚弱不堪的体质,未料,二十岁时,遇上他父亲。或许是不能出远门的养病日子太枯燥,容易被阅历丰富的浪子诱惑,没多久,他母亲与他父亲相约出走去旅行——也就是私奔——两人四处云游,于高山小国教堂结婚。婚后,大部分日子住在他外公所处的荆棘海无国界区域,几年过去,他出生了。他母亲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别说操持家务,想亲自带养自己孕育十月耗尽气力才生下的孩子,都显得有心无力。他父亲只得请保母照顾他。在他的印象中,母亲常躺在床上,壁炉火光对比母亲苍白的脸,父亲坐在床边唱歌给母亲听。

    他没听过父亲为他讲床边故事,他吃的饼干蛋糕,是从无国界那家名为「等待太阳」的旅店买来。一直到他被他外婆接回英国,他才吃外婆亲手做的松饼点心、洗玩外婆准备的泡泡云色小鸭,那时他母亲已过世一年又四个月。

    好多个日子,每当温映蓝想起景霞跃说的事,就觉得他和自己同等可怜,对于他道「再见」却迟迟未再见,便没那么生怨。

    反正,她知道在罗马要去哪儿买berlingot这种法国糖果,索性不期望那人买来送,自己花钱倒也干脆切断莫名的思念。

    「映蓝——」

    走到许愿喷泉附近门牌四十二号的店,温映蓝正犹豫要不要顺便进去买全罗马最好吃的冰淇淋,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温映蓝转身。她穿着浅蓝直条纹衬衫洋装,蝴蝶结绑系腰前,背着拳击袋似的粉红单肩背包,一手拿着纸袋,脚下一双白色软皮便鞋,看起来像个青春学子,很惹眼。

    沉沉眸,皇荷庭带着妹妹皇若苏,不慢不快、优雅地步行靠近她。

    这是温映蓝回义大利以来,第一次见到皇荷庭。十个月呢,她回来的时候是夏天,现在也差不多又要夏天了,空气干干地,微燥,炎阳金灿灿地在他们脸上、身上裹镀一层光泽。

    柔美文静的女孩礼貌地颔首。「映蓝姊姊,好久——」

    「ciao!」温映蓝嗓音轻快甜爽地打断皇若苏。「好久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面,她忘了怎么跟皇荷庭相处,柔荑张扬抱住一向不喜欢女人动作太大、有失端庄的男人。

    皇荷庭俊颜凛了凛,皱起眉,发出凝肃嗓音。「映蓝——你有什么问题?」

    温映蓝脸颊贴着男人笔挺的西装,睁开眼。旁边的女孩眼神似同情又怯畏般地对她眨了眨。

    她说:「映蓝姊姊,我和哥哥都很想念你……」

    温映蓝醒了神,倏收一双失控的手臂。「对不起。」她弄乱了他的领巾,素手帮他抹整一下。「我热昏头了……」眸光朝冰淇淋店流转,说:「要不要进去买冰淇淋,我记得若苏很喜欢——」

    「吃过了。」皇荷庭说着,抓开温映蓝的手,自己弄平衣物上的绉折。

    哥哥的态度有点冷淡,映蓝姊姊陷入尴尬,皇若苏贴心地说:「刚刚和哥哥在席耶那广场附近的点心店吃过了。谢谢映蓝姊姊。」小手牵住温映蓝。「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妈妈要亲自下厨准备神秘大餐,叫我和哥哥到外面逛逛,晚点再回去,映蓝姊姊也一起,好吗?」她邀请她。

    温映蓝美颜表情放松,浅浅勾唇一笑。「跟你们一起散步吗?」看了看皇荷庭。

    男人面无表情,不表同意或反对。

    「嗯。」倒是女孩殷切地点头,拉着她的手,往街口走。「妈妈昨天还说如果映蓝姊姊今天到家里就好了……温叔叔还没回机构里,我们不知道映蓝姊姊是否在罗马——」

    「对不起。」温映蓝一手握资荷庭身侧的大掌。「课业有点忙,回来一段日子了,都没去拜访品寒阿姨。」

    皇荷庭没说话,把被温映蓝握住的手指自她掌心抽回,走到她和妹妹跟前。

    春天尾巴的午后,时而炎热、时而沁凉,到了康多堤街,她家就在西班牙广场上,顶楼有空中花园的公寓,他们住顶楼下一层,露台也是座空中庭园,温映蓝忽然想回家——母亲帮她选的指导老师今天提早结束课程,她离开古生物研究中心,走了远路去买berlingot,买到了糖,本该回家——但家里又没人,父母还在忙着相互竞争、比成就,没有母亲亲自下厨准备父亲生日宴神秘大餐的景象,转念间,皇荷庭开口决定去希腊咖啡馆,她也就去了。喝咖啡时,他说:「映蓝,我母亲很久没见你,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回去——」

    温映蓝愣住,右手拿匙,无意识地搅拌着玻璃杯里的冰咖啡,直到「铿当」脆响一声,她才道:「我该买什么礼物送给冬耐叔叔?」

    「让若苏陪你去挑。」皇荷庭起身离开连墙的大红丝绒椅座,往咖啡店门口栘。

    皇若苏与温映蓝跟着走出去。这古老咖啡馆充满各种语言,人太多了,温映蓝没瞧见与他们隔一道拱门的挂画下座位,坐着那名戴眼罩的男人。

    景霞跃喝完冰咖啡,站起,走向皇家兄妹和温映蓝坐过的桌位,趁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到来前,取走温映蓝遗忘在大理石小圆桌面上的纸袋。

    是不是兴奋过了头,心魂飘到比1760年更古之前?那当然,她是古生物专家,天天沈溺在距今千万年前的神秘物种魅力里。

    berlingot,这种在法国随意买得到的糖果,有多久历史了?

    打开纸袋里的玻璃罐,景霞跃拣了一颗流闪蓝彩的糖,含进嘴里,感觉少了个味儿,没那么甜。

    咖啡馆对面名品店满是观光客,温映蓝在其中,和皇若苏正挑选给皇冬耐的礼物。皇荷庭没进店里,他去附近的书店绕了绕,回来时,无意地瞥眸,对上咖啡馆拱门门柱边的景霞跃。

    两人互看了一下。景霞跃挑唇,半举肘臂。「你好。」

    皇荷庭颔首。他记得他——毕竟独眼的精密机械师不是经常可见——去年他和父亲在那家「1492」餐馆里,映蓝的父亲介绍他是优秀的年轻人。

    景霞跃过街,走近皇荷庭。「请代我向皇老师问候。」递出手上的纸袋。「这是你们遗忘在咖啡馆的——」

    「谢谢。」皇荷庭接过袋子。这袋子是温映蓝一路拿在手上的。他琥珀色的目光沈了沈,旋脚往名品店走,进店前,回了一下头。景霞跃不见了。父亲所属的考古机构和Bluepass有合作长约,他不意外在这儿遇上任何Bluepass成员。走入名品店和温映蓝会合,他并没告诉温映蓝他看见景霞跃,也没把纸袋交给温映蓝。

    ************

    温映蓝与皇荷庭、皇若苏回到博尔盖赛别墅公园附近的皇家住屋,时间差不多是七点钟,这幢独门独院双层楼房的女主人欧阳品寒仍忙着。

    大厨房里,明媚娴雅的欧阳品寒身穿一袭长礼服,外层还套着围裙。女佣Luisa把烤好的海绵蛋糕取来,放在料理台上,让她分层抹奶油、夹果酱、挤糖霜玫瑰、镶缀蜂蜜水果,做各式装饰,她一面弄,一面轻声细语交代女佣注意烤鸭温度、翻一下平底锅的小牛膝、刨一点黑松露加进去热汤里、先生喜欢喝的白酒红酒准备好了吗、别忘了生火腿要搭的哈密瓜赶快切好……

    Luisa笑着,说太太真可爱,像新婚妻子。不用紧张,一切都好了,就等先生回来听妻儿跟他说「生日快乐」。

    笑了笑,欧阳品寒抬眸,看见Luisa背后的门拱,站着美颜辉亮的女孩。

    「映蓝!」欧阳品寒惊喜唤道。

    温映蓝踏进厨房里,绕过料理台,走向欧阳品寒,亲昵地叫了一声。「品寒阿姨——」

    「我好久没看到你了。」欧阳品寒暂停工作,拉起温映蓝的双手,将她好好看一逼。「几个月前,你妈妈似乎有回来,我在巴尔贝里尼广场看到她,很匆忙,没来得及跟她说上话……」

    温映蓝点点头。母亲就是带她回来,安排她的学业,拜访一些同行,找适合指导她的人,处理完这些事,母亲连一餐都没做给她吃,又回研究团队驻扎地去。「品寒阿姨,我今晚要来打扰你们,吃你为冬耐叔叔准备的生日大餐——」

    「欢迎。」欧阳晶寒温柔微笑。「你冬耐叔叔一定会很高兴。」她回过身,继续装饰蛋糕,写上妻子给丈夫庆生的亲密爱语。

    他们感情很好、很和谐,不像她父母竞争学术成就、送长刺植物。

    脑海无端浮起景霞跃,他也没看过病弱早逝的母亲在明亮厨房里,洋溢笑容,做蛋糕。要是他现在也在这儿,就好了……

    「映蓝,我还准备了一些材料要做葡萄派,要不要由你来做?」欧阳晶寒仰起脸庞,笑看着她。

    温映蓝歪一下头,神情恍了恍。Luisa摆好了东西,等她动手。

    「可是……」沈淀心情,不想那个与自己一样可怜的人,她说:「我做不好,荷庭一定不吃——」

    「试试嘛,」欧阳品寒要Luisa移走她完工的生日蛋糕,把调好比例的葡萄派材料,一杯一杯按顺序放在温映蓝眼下。「也不一定要做给荷庭吃,你不用在意他——」

    温映蓝愣看她一眼。欧阳品寒微笑,鼓励地说:「你做吧,做你自己想的葡萄派。」

    她动手了,是动手了,揉擀一张歪七扭八派皮,铺盘还扯破,倒葡萄馅料时,即可预期烤出来的派一定不完整美好,她依然推它进烤箱。烤好后,的确丑陋,很糟的一个派。她跟欧阳品寒说,不要给皇荷庭吃,她要带回家。Luisa帮她把派装盒包起来,像在掩饰她的罪行。一个想法窜过她心头——以后她与荷庭组成家庭,是不是要常常这样将做坏的派藏起来?

    镂花吊灯点亮了,照得所有细节藏不住。Luisa调整温映蓝放错位序的刀叉,皇若苏协助母亲欧阳品寒摆盘布菜。

    皇荷庭进来说:「妈,爸说他会带个客人回来。」

    欧阳品寒点点头,她刚刚有听到电话响,已吩咐女佣多准备餐具。「你父亲有没有说几点到家?」

    「应该快了。现在在出版社,enzo他们要爸去收礼物——」

    「就只是小生日……」欧阳品寒打断儿子的嗓音,语气很柔。「enzo几天前已经帮他热闹过了,怎么还这么多礼——」

    「冬耐叔叔是好老板,得人缘。」温映蓝俏皮地说。

    欧阳品寒摇头淡笑。丈夫每年生日,出版社员工都提前帮他庆祝,不占用他们享受家庭温馨的时间。今天,丈夫是完全属于她和两个孩子,不会有工作上的事拖着丈夫回不了家吃晚餐。

    「不知道冬耐叔叔带什么客人?」温映蓝喃喃低语,又搞错一根银匙的位置。这会儿是皇荷庭注意到,他探手取起。两人互看,他有点冷,不语,把银匙摆至正确位置,然后退出餐宴厅。

    「再练习练习。」Luisa拍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温映蓝窘笑。

    「映蓝,抱歉。」欧阳品寒说:「今晚Luisa要提早回家,所以餐具餐食得全摆齐。」女佣不随侍桌边,不会有一面摆、一面上菜、一面收的情形。

    温映蓝了解地点头,觉得自己在这儿好像多余了……

    女佣Luisa告退时,她也有点想走。不过,冬耐叔叔带了另一个多余的人回来——」

    「怎么是你?!」温映蓝真的吓了一跳。

    「ciao。」景霞跃跟在皇冬耐后方,踏进皇家。

    「怎么是映蓝来开门?」皇冬耐站在玄关桌前,把手上的大小提袋放好。

    「还有这些,皇老师。」景霞跃将手里的三只袋子交还给皇冬耐。

    「谢谢你,霞跃。」皇冬耐一笑,接过年轻人帮他提的另外三份礼物。「对了,映蓝,你跟霞跃认识吧——」

    「嗯。」温映蓝应了声,关上屋门,平定惊跳的心绪。

    皇冬耐往客厅走,边说着。「海洋考古研究中心有几台仪器长时间故障,找很多专家修好又坏,坏了又修,前阵子,你父亲提议让霞跃来看看,中心于是向Bluepass借将……」

    「所以,你就来了?」温映蓝嗓音低低细细地发出,抬眸对淄她站在玄关的男人。

    景霞跃扬唇,不急着跟男主人进客厅。「ciao。」他对女人又说了一次。「是这样吗——」俯首,飞快啄吻她的红唇,他转身,迈开步伐。

    温映蓝美颜瞬间烧烫。是怎样?他居然在荷庭的家吻她!在这个她以后要与他组成家庭的男人的家吻她!她冲上前,粉拳重捶他的背。他的手往后伸,抓住她,紧紧握在掌心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像十个月——才放开,走离。

    这个戴眼罩的男人,真的在眼前,温映蓝左手抚着右拳——真实的温泽——放松紧握的拳,柔荑轻覆在红唇上,她闭眼,静静在皇家偌大的玄关感受一份小小、微妙的甜味漫上心头。

    「爸爸,你回来了。」女孩的撒娇,真好听。

    景霞跃看着皇家小美女笑容满绽,像个公主,一身蕾丝圆裙、粉色皮鞋走到父亲面前。

    「爸爸,生日快乐。妈妈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还有蛋糕……」皇若苏抓着父亲的手,报告着。

    皇冬耐宠爱地揉揉女儿的头顶。「你怎么让映蓝姊姊帮爸爸开门,她和这位哥哥一样,是爸爸的客人。」他介绍景霞跃给女儿认识。

    皇若苏礼貌地笑了笑。「你好。」

    景霞跃点头微笑。

    「你回来了。」欧阳品寒从餐宴厅拱门廊道走出来,款步迎向丈夫。

    皇冬耐一手牵着女儿,也朝妻子走近。两人碰着了,站在看得见庭园夜色的客厅大落地窗前,亲密地吻嘴。皇冬耐搂着妻子的腰,说:「怎么不好好休息?我明明交代Luisa别让你下厨……」妻子前两天发了高烧,昨天好了点,今天就为他下厨做生日大餐,他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已经好了。」欧阳品寒笑了笑,伸手理理丈夫的发鬓。「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不要有烦恼。」

    皇冬耐一笑,再次吻吻妻子。

    「妈,爸回来了,可以开饭——」

    「荷庭。」皇冬耐叫道。

    皇荷庭走过来,看见客厅里站着的客人。这次,他意外了——父亲带回来的客人,真是那位独眼精密机械师?!

    「这位是霞跃。你记得吧——」皇冬耐对儿子说:「去年在温叔叔的餐宴上——」

    「我记得。」皇荷庭回道,眼神眺往景霞跃背后。温映蓝美颜恍惚,慢慢地自玄关小厅走进来。他说:「映蓝,准备吃饭了。你不是买了礼物要送我父亲,可以先拿出来——」

    「嗯?」温映蓝呆愣。

    「映蓝送的礼物吗?」皇冬耐期待似地转头看温映蓝。「冬耐叔叔先谢谢你,映蓝——」

    温映蓝顿凛。「礼物!我放在——」

    「我把映蓝姊姊的包包收进衣帽柜里。」皇若苏指了指玄关方向。

    皇冬耐说:「喔!被若苏关住了,那不急,不会跑掉。」

    「我们先用餐吧。」欧阳品寒看着年轻客人。

    景霞跃敏感地把视线从温映蓝身上调回,对住欧阳品寒,抱歉地说:「请原谅我什么礼物也没带。」

    欧阳品寒美颜和蔼。「当作在自己家,别拘礼。」

    「霞跃这几天帮忙我们的机构很多,」皇冬耐对妻子说,步伐往餐宴厅移。「我硬拉他回来吃个便饭——」

    「别这么说,皇老师,您邀请我,是我的荣幸,我很乐意。」景霞跃走在皇家夫妇后方,眼睛又瞅往斜旁的年轻男女。

    温映蓝与皇荷庭齐步并行,像这屋里的另一对。

    走在父亲身边的女孩回首,晶亮双眸抓住景霞跃乱瞟的目光。景霞跃朝她一笑,用气音低语:「你家好漂亮。」

    女孩甜笑,转过头去,小手将父亲的大掌抓得更紧,依偎在父亲高大的身侧。

    这个家庭的气氛很好,好到令人无来由地担心——要是有一天没这么好,怎么办……

    ************

    吃过皇冬耐的庆生宴,景霞跃首先告辞,他表示难得来罗马,要以观光客的心情,步行回西班牙广场附近的旅店。温家正好位在西班牙广场,温映蓝说,那她与他一道同行,不麻烦皇荷庭送她回家。

    两人同时走出皇家大门,夜色米金、米金地,不是月华,是一盏一盏建筑物壁灯晕放光芒,天空蓝靛靛,不算暗。大部分餐厅经营到晚间十一点过后,有些甚至到凌晨两点。

    现在时刻九点半。景霞跃说:「映蓝,你不会走得太早吗?你跟荷庭不是在谈恋爱?」

    他怎能如此平顺地问出口?温映蓝才有一肚子话想问景霞跃。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停定在一堵植物采顶的砖红石墙边,就着住家庭院散射的辉泽瞅他。「真的是专程来修仪器?」

    「你不相信皇老师的话?」景霞跃不答反问,还道:「皇老师家的气氛很好。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会羡慕那样的家庭——丈夫是有声望的海洋考古学家、妻子柔丽娴雅会做菜、儿子是新锐作家文化人、女儿温顺甜美,这个家庭太完美——」

    「不好吗?」温映蓝打断他。她脸上有个叶片形状的阴影。

    景霞跃昂首,看着探出墙外的丝兰。「没什么不好。」他继续走,没和她站在原地太久。

    今晚太美好。皇家太美好。法式餐宴太美好。所有餐具排在一起,鱼叉肉叉长太像,她几次闪神要拿错,是他提点:「温小姐,这个香草蜂蜜烤鸭肉佐了柑桔汁,绝顶美味J夫人的手艺真好!今晚,我们两个很有口福……」没让她在荷庭面前出洋相。

    拉开一段距离,温映蓝看着景霞跃走远的背影,她明白了,今晚的餐宴,他们两个的确是多余的,不完美的。

    她连衣着都不对——若苏、品寒阿姨几乎是盛装,荷庭、冬耐叔叔更不用说,天天西装笔挺领巾光鲜——她和穿衬衫牛仔裤的景霞跃同一国!

    温映蓝急步往前,跑了起来,追至景霞跃身边,牵住他的手。「景霞跃,我今晚做坏了一个派,像怪物,等会儿,一起到我家吃,好吗?」

    景霞跃偏侧脸庞,眸光落在她微仰的美颜。像要证明,证明真的坏。温映蓝对着他的脸庞,兜上一个包裹。景霞跃接手,拆开一层一层锡箔纸、吸油纸、玻璃纸,在黯淡中,看见丑不拉叽的派。

    他说了一句:「像蟾蜍。」逸出可恶的笑声。

    她来不及生气,就见他探手取食,边走边吃,大笑,还说好吃。

    葡萄卡士达香气悬浮晚风中,他们没走最近的路回她家,无目标地漫步,像人们说的,在罗马,有时间一定要走走路,去挖掘大街小巷不起眼角落里的惊人雕塑或喷泉。

    他们俩很能走路,这是当然,他们一起走过好几次长着木麒麟的断崖险道。逛荡到维内多大道下坡尽头附近,他们在蜜蜂喷泉停留。这儿人少,不显眼,路灯光芒薄透,如纱飘罩过来。

    坐在喷泉边缘,温映蓝柔荑撩着水,说:「景霞跃,要不要喝?」她掬水,像在开玩笑。

    景霞跃却真捧住她的双手,俯低俊颜,喝干她掌心里的水。她呆傻了一下,掌和心,都热热地,她又撩撩凉水。他发出嗓音。「映蓝,那上头写些什么?」长指指着三只蜜蜂后头张开的大蚌壳。

    她看着他的脸,他嘴边还有泉水湿泽,她说:「这个泉水是准备给人民和他们的牲畜……」眉眼露出一点忍俊不禁的笑意。

    「我是你的牲畜?」他挑眉。

    悦耳笑声传递开来,她轻盈地站起身,拉着他的手。「你很好养嘛……我把派做成那样,你都说好吃,还吃光光,换作荷庭,一定一口不碰——」

    「你和他怎么谈恋爱?」他揽住她的腰,俯首吻她的唇。「有这样吗?」舌头伸入她嘴里。

    温映蓝尝到自己做的葡萄派滋味,其实很美味。

    「这样呢?」大掌往她胸乳捏揉。

    温映蓝抓住他,推开他一点,美眸盯着他的眼。「荷庭从来没吃过我做的葡萄派。」她握着他的掌下放,沈了一会儿,拉着他快步走。

    快要奔跑起来了,两人手牵手,十指交嵌,穿越神秘的窄街暗巷,水声瀺灂,破船随眼眸余光飞递,有空中花园的高雅公寓大楼映入眼帘。她急喘着,带着男人走进家门。

    不,还未到家。但他们一进电梯,就吻了起来,紧紧抱在一起。

    他说:「映蓝,我很想你,我们的冒险没结束……」

    她抽了一口气,觉得心像自己做的葡萄派,坏了,塌了,整个被他吃掉了,眼泪哗地莫名流下来。

    电梯门开了,她说不出自己的家在哪户,他靠直觉找对,将她抱入玄关插了满花瓶月下香的屋子。

    就像知道家里没大人能尽情撒野的假乖宝宝真顽童,他们把脱掉的衣服乱丢,有些还甩抛进露台大窗边的鱼缸里。两人赤裸缠绵,交叠在面窗的水蓝色大沙发,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鱼缸那头。

    血鹦鹉欢快地悠游,一张一合的嘴吐冒水泡,鳞红红闪闪。

    温映蓝视线一偏,看见自己也像鱼儿映在暗蓝大窗里。

    「好可爱,」他说:「你好漂亮,映蓝——」

    她抓着他的发,微挺腰腹,更加贴着他。

    他拱起肩,抬起埋在她隐匿处的俊颜,往上伏,吻她甜美的嘴。

    「你想我吗?映蓝——」

    温映蓝转开脸,景霞跃追着她的唇,将她吻得湿湿亮亮地,长指揉着她的乳头。她发出欢愉嗓音。她想他,她在荷庭家里时,就想他了。今天是冬耐叔叔的生日,却是她的想望被实现。

    男人深深没入。两人紧合着,她低泣起来。

    他随即吻住她尖喊的嘴,探手爱抚她过于紧绷的胴体。「我得在这儿检修仪器,没那么快走——只要你别赶我……」语意朦胧,边吻边说,腰臀跟着有节奏地律动。

    月下香浓郁的味道,流溢着,盈满每一寸空气,使人呼吸困难又快乐。

    肌肤沁出激烈的红,和鱼缸里的鱼儿一样,滑滑地,好像又回到两人洗泡泡浴的情景,这次,可以不用在小浴缸。

    她长大了,不需要保母看顾,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家里的大浴缸,放满水,带一个成年后更喜欢泡泡浴、喜欢黄色小鸭、还要含着berlingot糖果的男人回来一起使用,等一、两千年过去,这幢大理石建筑成废墟,也可以像卡拉卡拉浴场那样被参观,考古学家会推测他们怎样洗浴泡澡享受情趣。

    「berlingot……」甜甜的娇声呻吟。

    「嗯?」景霞跃抬起胸膛,俯罩着温映蓝。

    她张眸,眼神醉美痴迷。「berlingot……我的——」

    他吻住她。

    温映蓝闷声啜泣,说她想吃berlingot,好想吃、好想吃,她今天走好远的路买到的,不知道弄丢在哪儿了。她伤心透了。

    景霞跃吻着她的泪颜,说在这儿、在这儿,他给她,这就给她。

    温映蓝醒来时,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食物的香味从厨房传来,并不是在作梦。地板上东一件西一件、挂在方桌边、团在软凳上的凌乱衣物,都还在。她美眸流转,看见景霞跃的眼罩掉在鱼缸里,被兴奋的鲜红鱼群当玩具顶来顶去。

    她坐起身,离开沙发,快步走向厨房。她家的厨房不像皇家那么大,男人挺拔的身躯杵在里头,不协调,却吸引人。

    「景霞跃。」她叫了一声。

    男人转过头,看着她,愉悦、惊讶似地挑一下眉。

    「你在干什么?」绕过一公尺高、一块榻榻米大小的料理台,她靠近站在炉前的男人。

    他正把烤箱里的食物取出来,倒进瓷盘,淋上煮锅里冒白烟的酱汁。「我饿了——」眼神怪异地瞥瞄她。

    温映蓝顺着他的目光垂首,红潮一秒钟染漫细致的耳廓。

    「你比墨鱼镶饭更适合放到餐台上。」他说着,真把她抱上料理台。

    光裸裸的臀接触到冰冷大理石,她打个哆嗦,对上他的双眼。「你无聊!」

    他笑吻她的唇。「你要吃吗?」离开她的唇。

    「什么?」她呆了一下。

    「皇夫人的手艺虽好,但,其实我没吃饱……」他看着她。

    温映蓝心一震,松懈似地放软肩臂,摊着白皙的手心。「景霞跃,你知道吗,辨别古生物化石比分清肉叉鱼叉容易……」

    他微笑,说:「映蓝,你喜不喜欢在家脱光衣服野蛮地用餐?」端起刚做好的墨鱼镶饭。

    她闻香低头,纤指抓起没切块的饱满墨鱼身。「好烫!」倏地丢回,她甩着指。

    他笑了起来,低头吹凉些,咬断一口,送上她嘴里。她吃下,舔他唇边的酱汁。

    「好吃吗?」景霞跃邀功似地看她。

    温映蓝美眸娇瞪。「你随便进我家的厨房、开冰箱、还用食物柜里的米跟番红花香料?」

    景霞跃弯弧唇角,把瓷盘往一边摆,也坐上料理台,抓取食物,咬一口,喂她一口。两人亲密分享、共食,吃完他做的墨鱼镶饭。

    温映蓝回味着唇里的滋味。「景霞跃,我与荷庭谈恋爱从来没有这样乱来——」嗓音停了停,她挪动身子,轻巧地,坐到他穿牛仔裤的腿上,眼神也是,轻巧地,像小舟,飘来与他幽深的黑蓝双眸交会,她说:「我们是谈恋爱,不是冒险。」

    景霞跃闭了一下眼。

    想起阿波里奈尔了——

    你的眼睛是水手,驾驭

    那艘自爱之港出发的船

    多温柔啊,每一道

    在西班牙纬度的波浪

    我心中众多的潜水艇

    航向前去守候

    这载满你热情目光

    喧闹之合唱的骄傲船只

    她十个月没见过他的双色眼睛,他不是来修什么仪器的……

    景霞跃张眸。她的脸庞如此认真而可爱。他吻她。「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离开他腿上。「你还会来吗?」

    「明天给你带berlingot过来。」他说,吻吻她的发旋,走出厨房。

    ************

    一个男人——不知是刚到,还是等很久——伫立在温家玄关门外。

    踏出门,景霞跃顿了一下,眯起刘海微遮的左眼。

    他脱掉了眼罩……皇荷庭眸色深沈,面无表情对着景霞跃。

    「你找映蓝吗?」景霞跃语气从容地说:「她还没睡,你可以按门铃——」

    「我赶稿,烦闷,出门走走,顺便把忘了交还给映蓝的berlingot带来。」皇荷庭平声平调,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

    景霞跃看了眼皇荷庭手上的纸袋。「你拆看过——」他说。

    「袋口是开的,一清二楚。」皇荷庭回道。

    「你跟她在一起多久?」景霞跃问得有些挑衅。

    皇荷庭静默了十秒。「今天是十个月以来,唯一一次见面,十个月前,一年见三次面,不像中学时期那么频繁——我现在的重心是创作。」

    「比她还重要?」景霞跃语气轻蔑。

    皇荷庭没回答,仅是把手上的纸袋交给他,转身朝电梯廊厅走。

    景霞跃追上,道:「我只告诉你一次——我跟她在一起,很亲密。你只有现在有机会揍我——」

    「作家的双手很重要。」皇荷庭打断他,按下电梯楼键。「映蓝从没放对布丁匙的位置,这种错误在皇家连我妹妹也不曾犯。映蓝的父亲也不认为她该把时间花在那种家务事上,他很早就帮她选定了松亚杰——」电梯来了,他退去。「映蓝若是嫁给他,」琥珀色双眸沈看站在外面的景霞跃,再道:「我会祝福。」

    景霞跃抓紧手里的纸袋。「我们不会再见面,是吗?」

    「arrivederci。」电梯门闭合,皇荷庭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表情,像电影剧终银幕般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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