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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司机,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很快地发动了车子。

    他没有说太多话。比起前些日子的焦虑和失控,现在的他更接近一贯在人前呈现的形象,冷静,自持,控制局面。他一鼓作气把车子开到公寓楼下,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然后为郑清游打开车门。

    郑清游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然而杜霖跟着他一路上了楼。他温和但是不容置疑地说:“你需要有人帮忙收拾房间。”

    他是对的。公寓门窗紧闭,因长久不通风散发着近似于发霉的异味,家具上蒙着白布,掀起来的时候灰尘飞舞扑进鼻腔,两个人都没忍住咳嗽了一阵子。

    杜霖打了一桶水放在客厅里,把几块抹布扔进去泡着。他穿着西服活动不便,于是脱下外套,上身只剩一件衬衣,袖子挽了两折路出一截健壮的小臂。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胸前两粒纽扣。这个动作散发出某种隐晦却不容忽视的诱惑力,郑清游在一旁默默看着,靠着墙,觉得腿有些发软。

    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可以请小时工过来”的话,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加入了这场打扫。公寓非常小,二人一个清理地板,一个擦拭家具和门窗,大概一个小时后就恢复了窗明几净的模样。

    中途郑清游走到厨房去接了一杯水喝,出来的时候见杜霖正半蹲着擦卧室床头柜。体力劳动令他额头沁出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去,他本人却浑然未觉,依旧眼神认真地对付那个柜子。

    郑清游就这么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们距离很近,连杜霖手臂上微微凸起的血管也看得一清二楚。常年坚持健身的良好习惯令他在近不惑的年纪仍保持着如健壮青年一般的体魄,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优美均匀,不分时间地点地慷慨挥洒着吸引力。

    郑清游比谁都清楚这一切,也清楚这种吸引力于他而言可能意味着什么。在这一刻他因此愈发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成功地逃离了桎梏,在开始沦陷并且坠落进无底深渊之前。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抬手试图帮他擦一擦额角的汗。

    下一秒钟房间里响起“啪”的一声,十分响亮,是杜霖用没有拿抹布的那只手狠狠地拍开了他的手。

    “我劝你还是不要碰我,”杜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他,“如果不想在这里被我干个半死的话。”

    他表情漠然,眼神却炙热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整个撕碎吃下肚,郑清游被那赤`裸裸的目光灼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退一步,直至像猎物逃离捕猎者活动范畴一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走开之后杜霖呼出一口气,急促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太阳穴隐隐跳动的疼痛也有所减轻。

    他觉得自己脑海中那条弦已经被撩拨到濒临绷断的边缘,随便一句话一次触摸一个落在耳后的呼吸都可能令他暴走,把那人打晕过去拖回别墅关在某个阴暗的地下室里,或者做出别的什么疯狂举动。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离开这间危险的公寓,而身体却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挪不动脚步。

    他因此更加憎恨自己了。

    收拾完房间已经到了中午。出于礼貌,郑清游邀请客人留下来吃午餐。

    杜霖没有拒绝。

    郑清游用楼下小超市买来的食材做了最简单的饭菜,番茄炒蛋,土豆丝,红烧排骨,又在等米饭蒸好的间隙里烧了一个蛋花汤。

    这是最后一餐。

    他倚在厨房的推拉门上,想到这里,如释重负,又因过分放松,一口气换不上来,有种近于溺水的窒息感,狼狈地俯下`身大声咳嗽。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味,两人心思各异,但都盼着早点结束,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郑清游把剩菜装进保鲜盒放进冰箱,碗筷堆在厨房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带上手套,准备洗碗。

    这时杜霖过来敲厨房的门说他要走了。

    只好又扔下手头的活出去送。郑清游身上还围着滑稽的小熊围裙,像个送丈夫上班的家庭主妇一样站在玄关,想着也不必客套讲什么下次再来的话了,就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杜霖站在楼道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丧失耐心之前很快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郑清游并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低头看着地板思索,用拖鞋蹭了蹭瓷砖边上一小块没有清理干净的污渍。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说:“没有为什么。你很好,有非常固定完善的价值观念,只是你不能总想着把所有人都往你那个框子里套。”

    杜霖像个聆听师长教诲的小学生一样十足规矩地站着,但显然并未理解。

    郑清游不欲再同他解释,他那么强大,那么固执,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又身在高处,只能其他人牺牲自己去适应他。

    会有人愿意为他牺牲的。但不是他。

    郑清游脸上逐渐泛起疲惫之色,低声说:“跟你交流是会让人绝望的,你知道吗?”

    他不想再与门外站着的男人对峙,面无表情地说:“再见。”

    然后用力关上了门。

    杜霖走后郑清游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厨房里餐桌上一片狼藉也懒得收拾,最初的镇定和冷静荡然无存。他累得不行,一点做事的动力也没有,只想睡觉。

    他走进卧室,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和枕头中间,闭上眼睛。

    睡了很久,直至天色昏暗。晚饭时分他被手机铃声吵醒,拿过来一看,是谭家源。

    他大概猜得到电话的内容,并不想听,权衡片刻还是接了起来。谭小公子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地嚷着,事情解决了,你是怎么做的?

    郑清游说我什么也没做。

    谭家源又接着追问:是杜霖?他改变主意了?

    郑清游不耐烦地答,我不知道。我们已经散了。

    电话里有几秒钟的停顿,谭家源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还好吗?

    好得很。

    那晚上出来见个面吧。谭家源的声音不乏雀跃,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他们约了时间和地点,郑清游率先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出神。几分钟后他慢吞吞地挪到床边,赤脚踩在瓷砖地上,准备去做点东西填饱肚子。

    几个小时的睡眠没能修复他的疲累和创伤,反而将那道口子扯得更大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绊了一跤,腿一软摔在地上,温热的脸颊贴上冰冷的地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并不想起来,就那么维持着一个古怪的摔倒在地的姿势,体味着心头席卷上来翻涌不停最终又消退下去的某种情绪。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个盛放感情的容器,在那个人走的时候被敲穿了一个洞:从前曾切实填满过他的一切,无论是快乐,还是被彼此棱角划伤从而生出的无能为力和悲哀,在这一刻,都从那个洞里哗啦哗啦地流空了。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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