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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姐姐,你这是何苦——”

    “小小,事情都办妥了吗?”她打断她的话,平声问。

    “……都依师姐的意思吩咐下去了。”小小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折本想递给她,但手一顿,终究是自己翻开,一项一项地将上面的记录说给她听:“艾涉要又已被逮捕归案,并已签字画押,供认自己确为谋害易老虎一案的凶嫌,并确实曾因私仇而陷害沈明朗。此案暂时宣告了结,艾涉要被判秋后问斩。”

    她点点头,动动手指要她继续。

    “虎威镖局新上任的当家易蓝明已妥善处置完易老当家的身后事,前日已率镖局弟子亲去江浙大牢迎出了沈大人,并为当初对巡抚大人的委屈与冤枉再三致歉,江浙百姓也已联名制成万民表送达天听,京师很是满意。”

    她微颔首。

    “江南英雄大会也已准备妥当,共送出请帖一千三百九十六张,到今日巳时,所请各路人士已到达将近九成,其余人等因路途偏远或身有要事,估计在大会召开那一日之前均可到达。”

    “食宿安排呢?”

    “大部分统一由官府安排在官园,均有专人负责,少数名流前辈则住在虎威镖局,由易蓝明负责款待。”

    “都分派好人手了?”

    “师姐你就是操心的命!你说你好好养伤比什么不强?外面有岳鸣和义兄他们呢,再不济不是还有你那些个属下凑着人数吗?”小小叹气,再叹气,“师姐,你到底是不放心谁啊?”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的生龙活虎呢?

    她到底是不是女娇娥啊她?

    “我不放心你啊。”她师姐轻飘飘道,唇角上挑。

    “……”

    小小咬牙,忍住将书折往这个最会打击人的师姐身上丢的欲望,嘴巴扭曲,恨恨继续往下念书折给她师姐听:“至于你直接吩咐给汹啊十三啊小蓝啊王朝啊之类的事,他们只管去做了,却还没说上来。”

    “只要去做了就好,说不说的倒不重要。”她师姐笑道。

    “师姐,你这么信任你那帮属下啊?”小忻奇问,“似乎他们对你也很忠心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武家在江浙多少年月,怎会不知?”她师姐笑哼一声,显然很是得意,“我一手训练出的手下,自然忠心于我啊。”

    “那这十多年,难道就没一个背叛你的吗?”有什么好法子,她也想学学啊。如今江浙好不容易快真正平和了,她武家的生意也会愈加繁忙,她的志向可不是做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家主,而是能培养一帮忠心耿耿的手下来帮她做事,她可是很希望自己能和岳鸣去闯荡江湖的。

    “怎么会没有?”她师姐却是苦笑一声,顿了顿,沉吟着道,“对了,最近你可碰到过福建筑家的当家?”

    “筑连青?”小小想一想,道,“有过两次,每次他都会很殷勤地问起师姐你。对了,师姐,他不是你的手下吗,那个小青?”

    每次喊起她师姐那一帮手下毫无创意的名字或者代号,她就难免面皮抽筋。

    “是啊。”无意识地应一声,她师姐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师姐,我突然也想起一件事来。你在咱们师门排行的确是高字辈,却怎么在易家时化名‘涉要’?涉要不是那个很会易容的如今在死牢里顶黑锅的小矮子吗?”

    “随口说的啊。”她师姐微微一笑,“因为当时我正易着容啊,敲就想起那个小矮子了啊,所以有人问,随口就答了出来嘛!”

    ……

    就知道她师姐还是因为懒而已。

    “你如何看那个筑连青?”她师姐话归旧题。

    “很玉树临风的一个江湖新当家啊。”小小取笑道,“师姐,你是不是一直没改掉以貌取人的毛病?我看你的这些个属下,个个都有一副好皮囊啊。”

    想来真是扼腕啊,这些属下人人武功高超才智高绝,就是没人像她师姐那样爱笑爱恼,一个比一个会板着脸,似乎眼睛里除了她师姐,便再无其他人或事。

    “你若喜欢哪一个,尽管要了去。”她师姐笑道。

    ……

    小小咬牙,若不顾念她师姐如今是失意人,她早扑过去如儿时般地同她这爱讲冷笑话的师姐打成一团了。

    “哦,对啦,你现在有了洛神一般的关岳鸣了,又如何会将别的男人看进眼里?”她师姐犹在火上浇油。

    笑嘻嘻的欠扁样子,真的让小小咬牙再咬牙。

    “你如此将你忠心耿耿的手下不当一回事,小心他们哪天也不将你当一回事了啊,师姐,就像那个小青一样!”她咬牙,不假思索地道。

    “筑连青?”她师姐顿时一愣。

    “那日在易老虎书房,他那般嚣张,气焰简直盖过了我义兄!”小小憋着一口气,道,“后来在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义兄开脱时,我见他真的沉了脸哦。就算当时是为了同你做戏,可也入戏得似乎深了不是一点半点哦!”

    “那时,我倒不曾在意他的态度。”左月燃皱眉,沉思,“只是,我与他已是数年不曾相见,这次重逢,原本有许多话该好好说说的,却一直没机会。”

    “师姐,你是担心他会出事?”小小一怔。

    “出事倒不至于。”她师姐微微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微的酸苦。

    “师姐,你当初是派他潜伏到福建筑家去的,还是他原本就是筑家的子弟?”

    “他确是出身福建筑家。”左月燃思索了会儿,道,“但自他父辈起便与福建筑家再无联系。当初机缘巧合,我恰认识了筑家的风老当家,才派他重返了福建。”

    “你觉得他如今有哪里不妥了?”小婿然想起一事来,深思片刻,道,“师姐,那日在虎威镖局,我却看他对你似乎并不恭敬,甚至可以说有些……咄咄逼人,不似在同你做戏。”

    “我知道。”左月燃点头,手指在冰袋上一敲一敲的,“倘若那日不是筑家弟子告之我,我还不知他竟已接手了福建筑家。他每月一回送的谍报上并不曾提起过此事。”

    “姐姐难道你怀疑他?”

    “我这些时日,行踪虽非原先的飘忽不定,但却极是隐秘,这次在大街上平白遇刺,自然会是熟悉我行为举止之人所为。”她越说越觉异样,头渐渐痛起来,“想来思去,我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他——不对,等等,等等!”她猛地坐起,一把扯掉眼睛上的冰袋,而后哎哟一声又盖回去原样躺倒,“好刺眼的光!”

    “没事吧?”小小见她狼狈的样子,想笑,想想,又忍下了。

    “如今什么时辰了啊,怎么光线还如此强烈?”懊恼地哼一声,左月燃拧眉苦思,“不对,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师姐,你想不出来就不要勉强。”小小也皱眉想了又想,还是找不到一点头绪,遂劝慰道,“反正很快就要举行英雄会了,到时候,任谁的狐狸尾巴也会露出来的。”

    “话虽如此,我却是不想多一点变数的。”左月燃喃喃,“事关江浙一地安宁,绝不可等闲视之。”

    “那此事可要告之义兄他们?”

    “先不要告诉吧。”想了想,她又道,“我不想平白损失一个共患难的手下。”

    “连一个数年未见的手下都舍不得,师姐啊师姐,你怎么会就舍了沈明朗呢?”“啪”地合上书折,小小叹息道。

    左月燃一怔,而后微微一笑,却又眼睛一阵酸涩,刚刚止了的泪,竟似春日雨水一般,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月姐姐,我曾与岳鸣生离死别整整五年,你是知道的。”小小声音低低的,拿起手绢轻轻抹去她从冰袋下滚滚滑落的泪,慢慢说给她听,“那种苦痛,我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而岳鸣,甚至连想也不要去想,他说,他只要一想起我生生掉进那咆哮江中,他就会忍不着啕大哭,心碎难当。”

    “你们是真心相爱嘛。”她还是轻松地笑,似乎自己根本没有在流泪,没有在……哭泣。

    “你为了沈明朗,舍生忘死,义无返顾地易容成他妹子,替他妹子扛起所有危险、撑起所有责任,整整十年,十年啊,没有一刻自由,没有一刻记得你自己还是一个有意识有思想有主张的人!而沈明朗为了你,十年形单影只,十年呕血相思——姐姐,你与他,难道不是真心相爱?”

    “是啊。”她很爽快地给出答案,“我与他,自然也是真心相爱。”

    甚至真心相爱的程度,远远超过这世间所有的有情人。

    “姐姐!”

    “我没同你开玩笑。”她慢慢敛了笑,沉默一刻,低低地道,“那年,我才不过六岁,我第一次见到他,好漂亮好漂亮的少年啊……”

    ……

    那年,那年的初春,站在漫山遍野的花之海洋,那漂亮的少年,温柔地唤她:月燃?

    那年,那年的烈夏,站在郁郁葱葱的高山之巅,那温柔的少年,固执地对她说:去学艺吧。

    那年,那年的仲秋,站在药草茵茵的深川峡谷,那固执的少年,平静地对她道:记住药理。

    那年,那年的寒冬,站在白雪皑皑的平原古庙,那平静的少年,冷淡地对她讲:跟我来。

    那年,那年的隆冬,站在雕梁画栋的侯府深宅,那冷淡的青年,漠然地说给她听:别忘记了你是谁。

    那年,那年的晚秋,站在离离芳菲的古道长亭,那漠然的青年,平静地挥手:我走了。

    那年,那年的春末,站在亭台楼阁的明黄宫殿,那平静的青年,固执地凝望她:我回来了。

    那年,那年,那年——

    “等姐姐白发苍苍了,晒着冬天的太阳,睡在暖和的榻上,喝着清香的热茶,伴着漂亮的明朗,慢慢地说:那年,那年的初夏,站在浩浩荡荡的大江之畔,那温柔的青年,爱恋地凝着姐姐,说:我的,卿卿。”

    咳咳咳!

    她猛地呛坐起来,渐渐融化的冰袋从脸上滑落,露出红红的一双兔子眼。

    “师姐,伤口痛不痛?你起来这么着急做什么?吓死我啦!”

    ……被吓死的人,该是她吧!

    “师姐,就算我说中了你的梦想,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嘛!”

    ……她激动的,不是这劳什子如水中月亮的梦想吧?

    “师姐,你伤口又破了耶!”

    ……她被她戳破的,不只是她的伤口吧?

    “师姐,你又春光外泄了哦!”

    ……她外泄的,不是春光,而是心思吧?

    “师姐——我走了哦!”

    ……走吧走吧,早该走了,打扰她休息,不走做什么哦?

    ……

    “月燃……你不冷吗?”

    ……冷什么啊,她在屋子中,在软软的被子上,在七月的天气里,哪里会冷啊?

    “月燃……我不想化身禽兽的。”

    ……化身个屁隘身?他以为禽兽就没好禽兽了么?

    “月燃……你不觉得这么诱惑一个春心荡漾情火熊熊的男子,是很不上道的吗?”

    ……谁不上道啊谁?她生得国色天香千娇百媚又不是她的错!有本事你心如止水心平气和心猿意马心静自然凉嘛!

    “月燃,你的成语虽然大有进步,但还是百尺竿头,需更进一步啊!”

    ……他管得着,要他?嗦啊?!

    “月燃,你再这样子……诱惑,我可是就真的授受相亲啦!”

    ……她诱惑谁啊诱惑?你想授受相亲就授受相——

    ……

    “月燃,你这么瞪我做什么?我只是动口没动手啊!”

    ……

    “好吧,好吧,我出去,我出去!”

    ……

    “月燃,即便我想同你商讨江南英雄大会召开的有关重要事宜,你也得先……整理整理……吧?”

    ……

    “要你?嗦!”

    ……

    “义兄,被一脚从窗子踹出来的感觉如何?呵呵,我早就告诉你啦,我师姐向来生龙活虎得很,区区小伤,不值得你哭啊哭的啦!”

    ……

    “啊,义兄,你等一下再进去,等一下!小妹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

    “义兄,义兄!你脸红什么啊?小妹可是为了你好哦,趁着我师姐神志不清,你此时不吃更待何时啊?小心过了这村没了那店啊!”

    ……

    “义兄,对不住啊,对不住,我忘记了告诉你,我师姐刚吃了平心静气丸,如今是心如止水心平气和心猿意马心静自然凉,任你再如何诱惑,还是不会春心荡漾情火熊熊的……义兄,义兄,你去哪里啊?你不同我师姐商讨江南英雄大会的要事啦?江南英雄大会说召开就到召开的日子了耶……”

    ……

    她懊恼地将丝被一拉遮头,只恨不得将她那惹人厌的小师妹重新扔回师门关进面壁洞里去!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明明已经打破了的铜镜,她怎一个疏忽,竟给了人可乘之机,要破镜重圆了哩?

    ……

    “师姐,你的成语,还真不是普通的破耶!”

    ……

    她怒发冲冠,终于从安乐窝里揭竿而起,决心锳过风萧萧的易水之寒,去壮士一番,去兮,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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