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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其实不管沈问秋的家长叮嘱不叮嘱,陆庸都如临大敌般紧张,他神经质样地把房间打扫好多遍,杀菌除虫,买来新凉席和新枕头事先清洗晾晒,甚至还从他的小金库掏钱,买了一只绵羊玩偶,布置在床头。就为了迎接沈问秋暑假住在他们家。

    饶是他费尽心思,还是害怕沈问秋住不惯、不喜欢,沈问秋不骄纵,但是娇气啊。

    使得陆庸忧心忡忡。

    但出乎他的意料,沈问秋吃得好、睡得香,第一天晚上就呼呼大睡,像是心中没有一丝阴霾。深夜,万籁俱寂,知了和蝈蝈在庭院的树上草丛间叫唤,电风扇费劲儿地“吱呀、吱呀”地摇头摆首,隔着蚊帐送进徐徐凉风。

    陆庸让沈问秋睡在外侧,更能吹到风扇,凉快些。

    陆庸朝外侧卧着,蚊帐被吹得向内鼓起,如柔软雪白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掠过沈问秋的身上,他越看越觉得心都要化了。沈问秋睡得好香,脸颊被夏日的热气烘的红扑扑,像个小孩子,可爱到陆庸绞尽脑汁也难以找到一句足够美的诗歌用以形容。

    半夜三点多,陆庸被热醒,发现他妈的停电了!他当时就急了。

    幸好沈问秋没醒,还傻乎乎地沉睡着,只是热得满头汗,头发湿哒哒地粘在绯红脸颊边上,陆庸赶紧去找了把大蒲扇过来,悄悄给他扇风,拿手帕给他擦汗。

    也许是感觉到凉快,沈问秋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主动往他身边靠,陆庸赶紧也跟着往墙边去,就是怕碰着他,不敢碰,总觉得自己粗糙的手指一摸就会在沈问秋身上留下印子。

    明明是摇蒲扇这样机械无聊的事情,陆庸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一边接着微弱月光看沈问秋的脸,就觉得一点也不无聊。陆庸可以一直看一直看,一遍又一遍地数沈问秋的睫毛,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去看嘴唇,他的上唇微翘,唇尖偏左的地方有一颗朱红小痣,据说这是吉痣,意味着一生衣食无忧。

    他也希望沈问秋可以无忧无虑,这样好的男孩子就应当过最幸福的人生。

    沈问秋睡得太沉,他心生邪念,伸手想摸一下沈问秋看上去过于柔软可爱的脸颊。

    快碰到时,又觉得自己的指腹太粗糙,翻了下手,用指背轻轻蹭了一下。

    沈问秋喁喁呓语,在睡梦中,还以为是蚊子,抬手挥了挥。

    陆庸的手被拍开,他觉得被打到的地方有种火辣辣的幻疼,连他的脸也跟着羞愧作疼。

    他不敢再碰,拿蒲扇继续给沈问秋扇风。

    早上,沈问秋迷迷糊糊醒来,发现电风扇停了、陆庸在给自己扇风。

    陆庸自己满头汗。

    沈问秋:“电风扇什么时候停的?”

    陆庸:“半夜吧……”

    沈问秋:“你不会扇了一晚上吧?”

    陆庸:“对不起,让你被热着了。我家没空调。”

    沈问秋噗嗤笑了:“停电了,有空调没法使啊。你傻的吗?你看看你,背心都被汗给湿透了。”

    沈问秋说着还朝他凑过去,小猫小狗一样地闻闻他:“一身汗臭,酸酸的。”

    陆庸这才意识到,满脸通红。

    陆爸爸让他别帮忙,专心陪沈问秋,陆庸也不执拗了,主要是,假如他去干活,沈问秋一定会跟来,他不舍得累着小咩。两人早上写过作业,下午一道一头栽进小工作室里。

    沈问秋兴冲冲地掏出一份他整理的资料:“我已经用电脑调查过了,我觉得你的想法行之有效。”

    “我爸说,过几个月我们国家会加入世贸组织,差不多已经谈下来了,经济贸易全球化以后,后续肯定也得跟上。回收方面的国外立法我都整理好了。”

    “欧美那边立法得早,七八十年代r国、d国就推出了相关法规,欧盟在1993年就推出了制造商回收责任制,他们有成熟的、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回收利用技术,今年年初霓国也推出了电器回收法,我在网上看到,我们国家也在制定相关法律……”

    陆庸家里没电脑,信息主要从报纸和电视上来,他爸又是个不识字的,根本不管什么法规,也不打听,以前都是等颁发实行了才知道,为此还亏过几次钱。

    陆庸没有人教,出于本能懵懵懂懂地探索学习,自己学会了要看大方向,所以这两年家里生意才越来越好。

    陆庸若有所思,说:“谢谢。”

    沈问秋可高兴了:“谢什么谢,我们是好朋友嘛。”

    然后陆庸搬过来一个纸箱,里面装满了从旧电器里拆下的电子板,他拿了一块到桌上。

    沈问秋问:“今天又修东西?”

    陆庸摇摇头,说:“不是,我想进一步拆掉他。还是上次帮你修游戏机以后,我去查阅了下资料。”

    他举起这块看上去很普通的墨绿色电子板,灯将其边缘描上一层光,像在发光。

    陆庸问:“你觉得这是什么?”

    沈问秋迷惑了,欲言又止:“电子板啊。”

    “不是。”陆庸仰头凝视手中之物,目光灼热起来,“是金矿。”

    ……

    沈问秋总记得当时那个场景。

    年少时最缺乏敬畏,他一心认为陆庸能做到,而陆庸也确实做到了,才过了十年他已经是上市企业的老板,真的把他作文里写的实现了。

    一百个人里,未必能有一个人像陆庸这样自少年就有明确梦想并且为之奋斗,还获得成功。

    却应该有几十个像他这样随波逐流的……但,像他这样自甘堕落把一手好牌打烂,大抵百中无一。

    他不如陆庸。

    以前不如,现在更不如。

    沈问秋一夜没睡,他无法判断陆庸对他还有没有感情,但再这样下去,他敢确定的是,再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舍不得陆庸的。

    不能留下去了。

    陆庸辛辛苦苦才拼搏出这番成就,不能被他拖累。

    今天就和陆庸明说吗?还是直接走掉,留一封信?沈问秋拿不准。

    陆庸七点多把装睡的沈问秋叫醒:“小咩,醒醒。小咩。”

    沈问秋闷在毯子里、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陆庸说:“今天你有事要忙吗?还是要去玩?”

    “我能有什么事?”沈问秋嘟囔说,“你在嘲讽我吗?”

    陆庸更加小心翼翼:“我没有……我是想说,你要是有空,要不要去我的公司看看?你还从没去过吧?”

    第14章 二手情书14

    沈问秋当然想去,他早就想去了。

    陆庸的公司名义上他爸是创办人,其实是他们两个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一起琢磨出来的:公司名字是他们一起想的;公司成立的第一项核心专利是他陪陆庸一起研究出来,调查好流程,陪陆庸一起去申请的;创办公司的手续和文件,是他请他相熟的律师叔叔帮忙看的;公司最早的小仓库也是他和陆庸一起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一个又合适又便宜的。

    尽管他本来不占一点股份,但他总觉得这公司就像……就像他和陆庸两个人一起造出来的孩子一样。

    他上大学时也一直在打听陆庸的事情,陆庸发表文章的杂志他全都买了,看又看不懂,大学他学的是商业管理,与陆庸的进修方向差了十万八千里。尽管不同学校不同专业,可还是能比出彼此的差距,他忍不住去打听,只能打听到一些众所周知的公开数据。

    陆庸进了大学以后大概还是没什么朋友,而且完全没有社交平台账号,也不和高中的其他同学联系,沈问秋无从得知他的私生活以及人际关系状况。

    有次他刷陆庸大学母校的官网,上面登载了陆庸去国外做交换生、在外国某研究室做研究员的新闻。照片上,陆庸站在一群人中,都穿着相似的白大褂研究服,他剃了个清爽的平头,昂首挺胸,自信地对着镜头微笑,身边每个人都神态亲切,个个都是他志同道合的好伙伴。

    沈问秋陡然觉得心气难平,觉得自己内心丑陋,他反反复复不知几次地想过:为什么陆庸还不来找我?以陆庸的性格能交到朋友吗?大学是进入社会的预备考试,他那样嘴笨愚直、不知变通、不读眼色的人能和别人相处好吗?会不会被人欺负?还不快回来找我吗?

    沈问秋无论如何都拉不下面子主动去找陆庸,他当时还不能消气。

    高中毕业的谢师宴,他腆着脸给陆庸寄请帖,把主桌自己身边的位置空着留给陆庸,可他一直等到散席依然没等到陆庸来。

    班主任喝醉了,不经意地问:“陆庸呢?怎么没见陆庸?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他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吸吸鼻子对老师说:“我不知道。老师,我会想你的。我会很想你们的。”

    陆庸看上去如面团般好脾气,只有他这个最要好的朋友最清楚陆庸实则比磐石更坚定。

    沈问秋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又不是他写的情书,也不是他告白,平白无故打破朋友关系。结果呢,还是他先舍不得,想跟陆庸和好,连面子都不要了,写了信寄了请帖,陆庸却不来。

    那应该就是陆庸铁了心要绝交。

    他真的太生气了。

    陆庸凭什么啊?他都不要身段了,陆庸却端起来了?陆庸的意思是要么做恋人,要么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沈问秋憋着一口气,自顾自比对着陆庸学习、工作。

    那会儿他觉得自己混得也还算不错,满腹好胜心,不想输给陆庸,想要足够光鲜亮丽地再次登场,才好装作平常心地和陆庸说:“好久不见。”

    以纾解他这些年的不甘心。

    可惜还没等找到机会跟陆庸重逢就跌落谷底。

    结果到最后……是以最难堪最丢人的姿态,出现在陆庸面前。

    想去归想去。

    沈问秋又觉得自己不配去,垂下眼睫,紧抿的嘴唇只微微张开条缝隙,漏出丁点没有底气的话:“我怎么去?这样子过去吗?我连件合适的衣服都没有。”

    陆庸的回答像是把他轻飘飘的问题稳稳地接在掌心:“有的。”

    “哪有?”陆庸的衣柜他是看过的,他说,“你的衣服尺寸那么大,我穿不合身的。”

    陆庸完全不理解这个困扰:“商场这个点差不多开了,我们路上经过的时候去买一件新的,不就好了?”

    沈问秋:“……”

    陆庸的脑回路总是出乎他意料!沈问秋睁圆眼睛,盯着陆庸,陆庸无辜沉稳地回望他。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沈问秋先觉得不自在。

    沈问秋从沙发上爬起来,趿拉拖鞋,说:“我去洗个澡,刮胡子。”

    他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错过了,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

    浴室里跟他第一次来时也变了样,添置了不少洗护用品。

    两条浴巾挂在一起,相同款式,一蓝一绿。陆庸用蓝色那条,他用绿色。

    洗完澡。

    沈问秋去拿绿浴巾,鬼使神差地,拿起蓝色那条闻了一下,太阳的气味。陆庸很讲卫生,每天洗完澡以后会把浴巾洗了直接用烘干机弄干了再挂回去。

    沈问秋走到镜子面前,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量自己的模样了。

    因为不想看,陆庸也不是好打扮的人,家里连落地穿衣镜都没有,他也乐得如此,不必面对自己如今丑陋堕落的形态。他沉气端详自己片刻,自言自语地说:“真丑。”

    他身上的肌肉都快瘦没了,全是骨头,整个人一点精神气都没有,眼皮耷拉,双目无神,脸色难看,黑眼圈浓重,下巴青色胡渣,他不是一直放着不刮,一星期对付着刮一两次吧。

    但其实他以前是很臭美的男生,打小一路念上来一直是校草,沈问秋草草收拾了自己一下,觉得勉强能看着,才沾着一身水气地从浴室出去,说:“头发太长了,好久没剪,有点乱。”

    之前他都没注意到。

    陆庸怔怔看他两秒,他把“真好看”三个字吞回去,问:“……那我们再顺便去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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