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地,有一天清晨,一家四口队形整齐地出现在长形餐桌上吃早饭。

    以往一见到东方长伦跟他二老婆,不是肚子痛就是吃饱了,再不然就要端着早饭去客厅看电视的东方小姗今天居然趴在餐桌上不动。

    她失神地望着一碟黄油,仿佛那不是一碟普通的黄油,而是一碟神奇的黄油。

    东方长伦惊奇地挑了挑眉梢。

    这在他为数不多的表情中算是一个突破。

    东方洛离拿起一块面包从容地涂着黄油,桌底下,不动声色地狠狠踹了东方小姗一脚。

    “嗷!”她吃痛地俯下身子。

    “怎么了?小腿抽筋了吗?”东方洛离佯装关心地一同趴到桌子底下。

    这个家伙!她恼怒地瞪着他。

    东方洛离有些苍白的俊脸冲她嘻嘻一笑,“小姗,你身体不好,要多做些运动才是。”低柔的嗓音可是很真诚的。

    她直起身子,“哥哥脸色这么差,才是应该多进补才对。不然以后娶了嫂子进门心有余而力不足怎么办?”俏脸上挂着一抹客气冷漠的微笑。

    要戴面具就大家一起戴啊。

    东方洛离轻啐了一口奶茶,笑容未减,反而是东方长伦皱了皱眉头,“小姗,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啊?”她的心一跳,眼皮直打颤,在东方长伦矍铄的双目注视下,嗫嚅着唇道,“没、没有啊,就跟以前的朋友聚会玩耍而已。”

    “莫老师说你很久没去上她的礼仪课了,是不是有这回事?”

    “呃……”

    完了,这句话要是接不上,她一定又要被爸爸臭骂一顿。她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为什么不去上课?以后你出嫁,嫁到别人家里去还要这样浑浑噩噩乱七八糟地过生活吗?你不怕,我还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说我们东方家出了个野蛮人,一点礼数都不懂。”东方长伦等不及她找借口,双目带着怒意,噼里啪啦就教训了她一顿。

    她欲哭无泪。这就是她不爱跟他们一起吃饭的原因啊。

    一旁事不关己的东方洛离跷着二郎腿吃他的面包,丹凤眼美得几欲勾魂。

    东方小姗唯唯诺诺地捣蒜,“我有错,我有错。”

    不争气的东西。东方长伦冷眼瞟向看似无害无毒的继子,“但如果是能留在自己家里,倒也还好。”

    收到暗示的东方洛离幽幽垂下凤眼。

    说到底,他就是嫌弃她,认定了她嫁出门一定要给东方家丢脸啰。同样一类型的话听多了,抵抗力超强的东方小姗不介意地抹着黄油,脑中继续神游九州,浮想四海。

    晓得她根本闹不懂爸爸话里的重点。东方洛离暗暗勾起唇角,笑得极妩媚。

    “你还跟吴幸联络吗?”东方长伦难得逮到女儿一次,要交代的事情太多,所以今早他不打算放过她。

    “啊……舅舅啊……”

    她慢条斯理地啊了半天,东方长伦不耐烦地放下叉子,她才轻声道:“最近都没有怎么见面,他好像挺忙的。”

    “你少跟吴家那边的人联系,不学好的东西,歪瓜裂枣都出在他们家里。”他苛刻到严厉。

    东方小姗慌忙装作渴极了,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着。

    是谁说过,只要将头高高仰起,眼里的泪水就不会掉下来?

    真他妈的对极了。

    和睦地吃完几个月来最食不知味的早饭,她找了个借口从屋子里逃了出来。

    东方家弥漫的空气太过窒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时候,她会希望自己可以跟那些住在桥底下的孤独的流浪者一样,以天为被以地为枕,随心所欲四海皆为家。但是,她又会害怕那样的寂寞。

    四海为家固然浪漫,但这个时候家的定义忽然又模糊了起来。

    哪里都是家,哪里也都不是家。

    穿过细水长流的雕栏小桥,她正要步出东方家的庭院,却见到前面有人正倚着泉景薇潭的假山,对望晨光出神。

    那人不就是她爸爸二房的大儿子吗?

    刚才在玄关才与他擦肩而过,他怎么就比她早到了一步?东方小姗埋头装着认真数蚂蚁。

    长长的眼睫如翼轻扇,可惜她看不到,“东方小姗。”

    她双耳俱聋,飞快地走过……走过……跟在她身后的东方洛离无声轻叹,停住脚步,春眸似翦,定定凝着晨光下渐行渐远的娇小身影,悠然的心情再一次被搁浅。

    如果……

    再有那么一点关系,只要一半,是不是会比较好?

    被爸爸耳提面命后赶到比赛的后台,她已经迟到了许久,对手们各自紧张地准备着自己的事情。

    几个工作人员忙里忙外,道具、灯光、布景、音效,忙得不可开交。

    没有人介意她迟到的事情。

    不是她大牌,而是她存在感实在太弱了,连沈制作人都没发现她不在。

    化好妆的东方小姗在门后看了一会,主席台下那一排贵宾座上没有总监大人俊逸身影。说不清是不是有失望的感觉,只是心口那块石头压得很沉。

    她从熙攘的人群中默默退了回去。

    一转身便遇见小飞,她笑眸微弯,悄声打了个招呼。

    小飞僵直了背脊,无声地冲她挤出一抹笑容,便挤进人群中观看台上的表演。

    东方小姗不以为意地整了整有些皱的衬衫。跟总监大人混得习惯了,看见衣服上有皱纹总会自动自发地整理平整。

    她先去挑衣服。轻车熟路地走进服装室,见到那个正飞快地把满架子的衣服塞进某个柜子里的女人,双眉狠狠一抽,脚下生烟,一个转身就要溜出服装室,前脚才踏出门槛,遥遥就望见墙边靠着一个男人在仔细地浏览节目单。

    那常年不变的沉闷西装样式,那俊拔卓约的长影,那一头松软飞扬的短发——傅子健。

    猛地收回脚,她呆了呆,出去不是,进去也不是。

    前有狼后有虎。

    “你终于来了。”邪恶的服装师双眼灿烂,金光闪闪,忙吆喝着东方小姗快快进来换衣服,“我亲自为你跑了好多家服装设计工作室,费尽千辛万苦,历尽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一件非常适合你的气质的盛装。当当当,你看——”

    她扬起一件镶满华丽珠宝的大晚华服,在空中转了两圈,“好看吗?”

    东方小姗咦了一声,“好漂亮。”伸手迫不及待接了过来。

    “别急,别急。我还有一样会让你惊声尖叫的好东西,一定要配上这件华服才能有母仪天下的效果。”服装师已经走火入魔了,她唇边泛起森森冷笑,从最底层最隐秘的柜子里刷地拿出一顶帽子,“凤冠!普天之下,只此一顶。厉害吧?”

    东方小姗呆掉。

    凤冠?

    那上面插了无数根五颜六色的鸡毛的帽子叫做凤冠?那应该叫鸡毛掸子才对吧……

    “请愉悦地换上它吧。”服装师蛮横地动手剥衣服。

    “我不要……我不要啊……”死死抓着衣领的东方小姗满面恐惧地退到门边,邪恶的服装师步步逼近,枯枝般的十指慢慢的伸向了白雪公主,“傅子健,快来救我啊。”

    服装师丢掉东方小姗的衬衫,猖狂大笑,“没用的,傅小子是不会帮你的。上次的恐龙装他满意得不得了,还把那套衣服高价给拍走了,现在他对你的盛装打扮可是充满了期待啊。”这闷骚小子什么时候有了异装癖,她都不知道。但以他出的那个价钱,绝对是走火入魔不能自拔了。

    “我也是。”她轻声吐出一句话,彻底地扯掉了东方小姗的裤子。

    呜呜呜呜,她只是想穿一套正常的衣服,为什么这么难啊?

    从服装室出来的时候,她顶着凤冠,头上沉重的压力让她走路难以保持平衡,一路不停地点头。

    一袭藏灰色的长影款款落于她鸡毛掸子的影子旁,不走近些,也不落下些。

    她猛地回头,鸡毛扫了他一脸。俏脸刷地涨红,“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许会把她头上的鸡毛一根一根地拔下来。

    傅子焦真的沉了沉脸。

    “你拔吧。”她视死如归,垂下头来。

    阴沉脸庞闪过一抹浅若春风的笑意,徐徐抬起手来,端着她那摇摇欲坠的凤冠轻轻摆正。五色凤毛迎着微风摆弄,真是别样风情。

    灿眸满是诧异。

    鼻息掠来一阵淡淡清香,不觉忆起那日梦里如春风般轻轻刷过唇上的味道。

    眼下,那优雅唇线在勾引她……

    她吞了吞口水。

    “你……”娇嗓微哑。

    傅子健垂下手插进裤袋,俊目泠泠觑着她,无表情。只听他低沉地说道:“子康的演奏会是我一手操办的,场地舞台宣传都有我亲自监督,不说是全世界一流,但在香港也可以算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子康只管弹他喜欢的音乐,资金我负责垫,他坚持不同意演奏会有任何的商业元素,这注定是个蚀本的生意。你说,我先后投资了几百万,就为了让子康享受他毫无杂质的音乐盛宴,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些?”

    呃……勾人的媚惑随风飘远,心跳渐渐归于平静。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对总监来说,的确是太不公平了。

    那天在傅家,听闻傅子康将总监的曲谱视为垃圾,她的心里便已经对他排斥了几分。

    他所谓的艺术太过高傲,也就孤独了,轻鄙他人,也就难脱附庸风雅之嫌。天下大同,真正大气的是能海纳百川吸取精华的文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不能对至亲存善良真诚的心,又谈什么高洁风雅。

    灼人的视线紧紧逼着她的脸,热辣的烧意蔓延至她的脖颈。

    他非要这样看人吗?

    “他跟我提过,他很喜欢听你表演架子鼓,逼我答应让你同他一起演奏一曲。我本来并没有同意。一来,他的工作室太远,车程太久,来回奔波令人烦琐。二来,你先前已经拒绝过他,如果有我出面,你被迫同意,我形同滥用职权。”他居高临下睇望,叫她小脸上任何细微变化都逃不过他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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