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电视台的大楼高耸入云。

    从文小姗的角度仰高了头望去,那独特的三角建筑浑身剔透玻璃窗,反射着强日光,半轮彩虹昏眩了她的眼。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遮住眼,蹲在树阴底下数楼层,数到第三层的时候停住。

    她看不到玻璃窗里的人,却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在忙碌什么。

    脑海中勾勒出来的画面不太雅观,是沈制作人枯等她一个小时后,憋了一肚子火一边打电话一边骂三字经。

    该死的文小姗,又给我迟到。

    她“扑哧”笑出声。

    这么恼她,却还让她来复试。

    那天,那个一脸扑克牌的年轻男人根本没给她录音的机会,他甩了门不让她进去,等他开了门放其他新人录音的时候她又不巧地在休息椅上睡着了。不料她这一睡,睡得太沉了,以至于人去楼空她都没有发现,到最后还是被巡楼的保安大叔给叫醒的。

    演艺圈的人是冷了点,心机重了点。

    她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伸手想要抓住日头透过树阴洒下的那点灿光。

    握拳,摊开,手心里还是只有一条条细细的纹路。

    有人说,人的手心有三条线,主宰生命、爱情和事业。而这三条线周围则缠绕着无数细小的杂纹,杂纹越多,代表这个人生活得越烦恼。

    所以,舅舅曾将她的小手放在他粗糙的两手之间,难得正经地叹息,她会是个操心的命。

    她,文小姗,会是个操心的命?

    冷笑话。

    勾起蜜色的唇,她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插进背带裤的口袋里。

    这个时候,树阴底下挤进来两个街头艺人。

    他们把乐鼓音响从车子里卸了下来。

    爵士鼓由低音大鼓、踩镲、小军鼓、桶子鼓、吊镲五个部分所组成,从外观上看去就像一排架子上挂着很多鼓,鼓手演奏起来十分神气、显眼,抑扬顿挫的立体鼓点铿锵动听,它所产生的音的椅滚动感觉是文小姗的最爱。

    于是,她饶有兴致地蹲回原位。

    这两个街头艺人虽然有点小聪明地跑到电视台广场表演,可是因为把鼓拆得太碎了,一个紧张连最基本的组装都弄不好。人群越挤越多,其中不乏才艺双全的老艺人凑在人群中图热闹。被嘲弄地嘘了几声,那两个年轻艺人显然有点着急,汗水都浸湿了背部衣服。

    “整个乐器都整不会,还来献丑?”有人冷笑。

    文小姗抬眼瞧去,她识得那人,道貌岸然,是嘉德电视台没落的主播。

    但是她也得承认,人家说得很有道理。

    “这三个小朋友敢来这里班门弄斧,也算勇气可嘉。彭大哥,你以前不是学爵士鼓的吗,不如你去帮个忙,别让小朋友们瞎折腾了?”

    三个小朋友?

    文小姗讶然。敢情是把她当成跟那两小子一挂的了?

    也对,她离着他们是近了些。

    那彭主播冷冷瞪了插话的人一眼,也没上前帮忙。

    “这么多年没练,彭大哥手艺也该生疏了,非哥你就别为难他了。小弟弟小妹妹,你们还是回家好好练着吧,不行就别撑着,在大街上摆着也难看。”另一个艺人指桑骂槐。

    “你们!”那彭主播俊脸一红,上前夺了那两个青年的鼓棒,“谁说我不行。”

    他站在鼓架前,陌生感霍然袭上眼前,他呆了呆,但箭在弦上,咬牙要表演的时候,手心却突地一空,回头一看,鼓棒正握在那个女孩手里玩耍。

    文小姗拿着鼓棒在鼓架前比了比,不紧不慢地调整好小鼓支架、HI-hat、Tomtom的高度,“叫彭主播在街头表演不就失了他主播的身份了吗?不敢代劳,不敢代劳。”

    彭主播盯着她笑眸弯弯地整好鼓架,一个屁股坐上鼓椅。

    “彭洽——”她激情一上来,猛地一阵胡乱敲打弄出来的噪音让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你到底会不会……”彭主播话还未说完,文小姗却突然轻轻偏过头,双眸合上,鼓声未起,歌声先至,清唱两句深厚的功力已经让人刮目相看,鼓棒才落,随着歌声慢慢起舞。

    或激昂处,鼓棒若雷点击打不止,或优雅处,从容洒脱若蝴蝶翩飞,或忧伤处,抑扬顿挫。那鼓棒在她的手上,仿佛有了生命力,拍击着鼓面旋律不止。

    四周围观者包围成了一股人潮,而她却完全地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音乐仿佛成了一朵云,而她驾在云端之上。

    曲毕,她睁开笑眸,人群里静悄悄的,听得入神。

    她兴致又来,挥着鼓棒又是一阵猛敲猛打,噪音震得人耳膜难受。可是却引来了一阵激赏的掌声。

    人群中出来一个男人,在那两个年轻人摆在地上的帽子里放了一张千元大钞,静静地冲着文小姗说了声:“很好。”

    文小姗一愣。

    这个男人长得真像昨儿个甩她门的总监大人,不过只是像而已,至少总监大人是不太可能这么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话的。

    陆陆续续有人把钱塞进那顶帽子里,那两个年轻人惊愕得合不拢嘴,等他们想起要去找那个女孩的时候,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总监会不会气疯了?

    沈制作人跟一干工作人员、新人眼巴巴地望着窗边的肃沉男子流冷汗。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那个文小姗也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

    会议的内容,沈制作人早在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大致讲完,可是总监连动都不动一下,这也太吓人了吧。

    沈制作人很犹豫,他要不要,该不该提醒总监,让文小姗来复试的人是总监自己,跟他完全无关呢。他很怕总监那把压抑的怒火烧得太旺了,直接牵连到他这个小小制作人。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岁小儿要养,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广场的人群渐渐散去。

    由那人引起的一个小小高潮渐渐平息。

    他将视线淡淡地调回这已忽视了很久的会议。

    “讲完了?”低沉嗓音徐徐开口。

    “讲……讲完了……”沈制作唯唯诺诺地鞠了个躬。

    “那就散会吧。”

    “啊?”一干人等张大了嘴。

    总监挑挑眉,“还有什么事吗?”

    沈制作吞了吞口水,“总监,你忘了……那文小姗还没来呢。”

    总监冷笑一声,“她有这么大牌,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

    那我们刚才那半个小时是在干什么?看着总监大人您发呆吗?沈制作默默流泪。

    “文小姗,我们还用不用她?”

    修长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打,沈制作听了一会才听出是昨天文小姗唱的那首“一直很安静”的拍子。

    “暂时先留着她的名字吧。活动的事情你要盯紧一点,制作组的策划要快些递交上来,宣传也要跟上。刚才你提的那些吸引人的噱头我觉得不错,关于经费我会再跟上层商讨。”

    总监漠然地拿起笔在策划书里文小姗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沈制作还不太明白他意欲何为,只见他淡淡地挥手,示意沈制作可以带工作人员和新人去忙活动的事情了。

    一群人鱼贯而出,正巧遇上慢悠悠溜达出电梯的文小姗。

    文小姗尴尬地把两手自口袋里摸了出来拍拍胸口,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哇,塞车啊,我一路跑来跑得可喘了。”

    喘……抱歉,还真没看出来。沈制作黑了黑脸,如果她舅舅不是综艺圈一把椅的大哥,他早就把她骂得电视台天台的瓦片都掀飞了,“你……你这迟到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一定改,一定改。”文小姗虚心承认错误。

    有人冷冷接话:“狗改不了吃屎。”

    那声音冰冰凉凉的,听得她直发毛,抬眼望去,正是那一脸扑克牌的总监大人。

    她心里一叹。这人眉宇太过锋利,一看就是个认真爱计较的人,真可惜了他那清俊冷艳的好相貌。

    “哎,是啊,这毛病总也改不了。”她就委屈地承认自己是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那人俊眸陡然一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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