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有两个吗?”

    张恩仪:“......”

    于真意:“我于真意行善积德十六年,路过的蚂蚁都不敢踩,这是我应得的,谢谢。”

    张恩仪彻底无话可说了,于真意却有想问的:“一一,你是选步惊云还是聂风呀?”

    张恩仪同样不假思索:“都要啊!”

    果真是和钱敏女士一样的回答。

    “谁不想做夹心饼干。”

    于真意没懂:“什么?”

    张恩仪意味深长地笑:“夹、心、饼、干。”

    于真意还是没懂,张恩仪捏捏她的脸:“听不懂就别听了小朋友。”

    于真意觉得张恩仪好像在嘲笑她,对话就此停止。她下水游了几圈后,想去深水区,她游到岸边问张恩仪去不去,张恩仪现在正自来熟地和喇叭花聊天,不想动。

    于真意叹了口气,来之前一个个都积极的要命,要来之后,不是组团开黑,就是换个地方姐妹谈心,就她一个人是真的想来游泳。

    深水区这边没什么人,于真意游得自在。正游着,她突然感觉到左侧小腿处传来的一阵阵痉挛,像是尖锐的针短暂地刺了一下之后又直挺挺地扎进去,而后疼痛袭来。

    是抽筋的前兆。

    “我——”她慌乱地扑腾着,只说了一个字,泳池里的水就往她的鼻子和口腔里钻,呛得人喉间发涩,又疼痛。

    眼前的一切变得迷朦,扑腾的两脚怎么都够不着地,心里被害怕和慌乱占据,她无意识地拍打着水面,艰难又无力地伸出手。

    那边,张恩仪随意地一瞟,没看见于真意的身影,她惊觉不对,麻利地起身,大声叫着:“真真!于真意!”

    她的声音吸引了后排几个男生,陈觉非放下手机,深水池区并无人。几个正在浅水区游泳的路人和教练也纷纷回头看着。

    陈觉非心一沉,嗓子眼如同被堵住般,他丢下手机,往深水区跑。

    剩下三人跟在后头。

    水池边地滑,他还没好透的脚踝处传来丝丝痛意,陈觉非索性跳下泳池,跟他一起跳下去的是顾卓航。

    于真意觉得自己的意识快要消失殆尽,眼睛里充斥着泳池水,酸涩填满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眼。在理智消失前,迷朦视线里的每一帧,都是陈觉非朝自己跑来的身影。

    ·

    陈觉非抓着于真意的手,带着她往泳池边游,顾卓航跟在旁边,张恩仪薛理科和蒋英语在岸边接着她。

    在张恩仪把于真意拉上岸后,顾卓航快速起身,他蹲在于真意身边,脸上焦急之意不言而喻,连抱着她的手都是颤抖的。

    张恩仪压着她的胸腔,迫使她把水吐出来。

    陈觉非费力地上岸,脚踝处的丝丝疼痛不敌心里的恐惧。他手撑着地,艰难起身,一瘸一拐走到于真意身边,但是她的身边被几个人围住,还有很多路人。

    陈觉非推开其他几个人,声音哑着:“让开点,别围着她,要透气。”

    他垂眸看着于真意在顾卓航怀里,鼻子突然一酸,分辨不清是刚刚不小心呛进鼻子里的泳池水还是什么。

    脚踝疼痛后知后觉地钻心而上。

    过了一会儿,于真意终于把呛进喉咙和鼻子里的水吐了出来,她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上凝聚着水珠,眼里血丝弥漫,泪花生理性上涌。她的唇和脸颊都发白得可怕,整个人尽显脆弱。

    “于真意。”顾卓航担忧地叫她的名字。

    “姐姐!”

    “真真,没事吧你!”张恩仪急哭了,眼泪直直往下掉。

    ......

    于真意觉得自己的意识恢复了一些,她机械地摇头,声音如游丝,然后撒谎:“没、没事了。”

    她有些模糊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顾卓航、张恩仪、小喇叭花、薛理科、蒋英语、游泳馆的天花板......

    然后,她看见坐在一边的陈觉非,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围在她身边,只是安静颓然地坐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白t也紧紧地贴着肌肤,衣摆上淌着水。

    敞着腿,一只手轻轻捏着脚踝,黑发湿透了,蓬松感不再,而是耷拉在眉眼处,他敛着眉,点漆似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她,眼眶红红,原本紧绷的脊背在看到她醒来的那一刻悄悄放松,他揉了揉脸,无声情绪肆意发酵着。

    紧绷的情绪如决堤洪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之后再也无法填合。于真意的眼前再一次被眼泪填满,她从顾卓航的怀里挣脱开,踉踉跄跄地跑向陈觉非,一把扑进他的怀里。

    “陈觉非——”

    她哽咽着叫他的名字。

    少年胸膛宽阔,肌肤带着滚烫热意,于真意听见他胸膛之下那颗急速跳动的心脏,像密密电流顺着耳畔蔓延到全身。

    无处可躲的气息。

    陈觉非手足无措,他的手僵硬在空中,鼻息间是少女的乌发。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一点也不想放开。

    “我,我以为我要死掉了......”她声音破碎,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的腿抽筋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真真——”他的声音同样晦涩,声线颤着。

    “回家我就要去写遗书......谁知道我会不会突然哪天就死了......”死亡的可怕之感,于真意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恐惧夹杂着无措,无穷无尽的后怕涌上来,充斥着大脑,使得她说话毫无逻辑,“我应该要先把遗书写好的......我们的那条小狗,你要帮我照顾好它......”

    汹涌热烈的情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涌到胸口。刚刚压下的酸涩又一次弥漫到喉间,陈觉非眼睛红红的,内心恐惧并不比她少,他竭力压下那些自己的情绪,轻抚着她的后背,扯出一个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息,又迫使语气中带上调笑意味:“难为我们真真还想着我了。”

    张恩仪在旁边哭成泪人,她走过去拉了拉于真意的手,姐妹俩抱在一起痛哭。她哭得比于真意还厉害,哭着哭着于真意开始反过来安慰她。

    今天这一遭之后,于真意怕是未来一年都不敢下水了,即使游泳也不敢再踏入深水池一步。

    于真意恢复得快,当其他人都还在后怕的时候,这个当事人已经活蹦乱跳到去安慰别人别再害怕了。

    她和张恩仪在游泳馆门口买了杯柠檬茶,几人在公交车站等车。

    阳光透过枝叶,泼出细碎的光,照在奶茶塑料杯上,配合着柠檬水的色泽,像是透着光的剔透琉璃瓦。

    送走张恩仪三人后,于真意等人在公交站台等车。车来了,于真意看着坐在一边的顾卓航,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疑惑:“你不上吗?”

    顾卓航愣了一下,像是在想心事。

    “车来了。”于真意重复。

    顾卓航反应过来,他摇摇头,随意地扯了个谎:“我待会儿有事,不坐这辆车。”

    司机在催促于真意快上,于真意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和顾卓航招手再见。

    公交车驶过,扬起一地尘埃。

    顾卓航坐在站台上,两手撑着头,手指插过黑发间,颤抖的指又慢慢握成拳。他低头看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回忆被突如其来的暖风刮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暑假,跟着父母一起来这里,他住在亲戚家,亲戚家的小孩带他去游泳馆玩。

    游泳馆里热闹非凡,声音沸反盈天,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在这喧闹的空间里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道声音。那是两个和他同龄人模样的男孩女孩,在不远处斗嘴打闹。

    女孩带着泳帽,脑袋圆圆的,像一颗小橙子,她嘟着嘴,粉□□白的脸上气愤尽显:“陈觉非,你这个臭小狗!”

    男孩做了个鬼脸,声音稚嫩却故作老成:“哦,臭小狗还不是你的小狗。”

    女孩更气了,她悄悄走在男孩后面,正要抬脚把他踹下去,就对上了顾卓航的眼睛。

    女孩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她眨了眨眼,狡黠地笑着,然后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一刻,心间酸胀,有什么东西正在盛夏的午后跃跃欲试破土而出。

    鬼使神差的,顾卓航点点头。

    女孩笑得更开心了,她蓄力,一脚踹向男孩的屁股,男孩就这样跌落泳池,溅起好大的水花。

    “于真意!”小男孩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念她的名字。

    于真意,她叫于真意。

    顾卓航不知道那是哪三个字,但是他想当然地猜测着,应该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真意二字。后来再见面时,他庆幸,自己居然没有猜错。

    中途,男孩似乎要去隔壁的少年宫补课,他先走一步,女孩还留在游泳馆内。

    因为下泳池前没有拉伸,加上顾卓航不怎么会游泳,下水的时候他的腿毫不意外地抽筋了。

    淹过头顶的泳池水像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将他的神志吞噬殆尽。

    暑期,游泳池里都是人,大人带着小孩在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只有她。

    她最先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她游过来,小身子费力地拽着他的手往泳池边拉。

    周围围着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很吵。

    但是顾卓航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也只有她。

    彼时女孩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女孩歪着脑袋,指着他说:“妈妈,他醒了。”

    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嗯,真真很棒哦。”

    女孩问:“那我这算是见义勇为吗?”

    女人说:“当然。”

    胸腔处的窒息感终于消散,顾卓航想和她说一声谢谢,奈何喉咙里像是灌满了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亲戚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事,他摇头,只是看着那女孩。

    “哎呀,陈觉非是不是要下课了?”女孩问。

    女人点头:“那我们走吧。”

    “宝贝,奖励你今天做好事,咱们晚上去吃麻辣鱼吧?”

    女孩摇摇头。

    “你不是想了很久了吗?”

    “陈觉非海鲜过敏呀,妈妈你忘了吗?”

    女人失笑:“对对对,我忘了。那咱们去吃烤肉?”

    女孩拍手:“好耶!”

    女人带着女孩往外走,两人的对话声也逐渐变得模糊,然后被周围的嘈杂声响所覆盖。

    顾卓航说自己不太会游泳,这句话是真的,他真的不会游泳,也不敢下水。

    因为童年的这一遭,让他彻底对泳池产生了阴影,可是他又矛盾地庆幸着这一遭。

    他知道溺水之时的可怕和恐惧,所以他看见于真意的那一刻,脑子里的理智如崩掉的弦,他不再害怕泳池,不再抗拒水。

    她救了他一次,他要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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