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完成之后,程铎收好工具,看着满头冷汗,唇色惨白,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的魏震远,冷静地吩咐道。

    他的冷静也让紧张的魏陵两人信了大半,主要是程铎说的很多东西他们都听不懂,而且他拿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就厉害,他们以前从未见过,处理伤口的手法更是比军医干净利落。

    如果这样都治不好将军,他们相信这世上也没人能治好他了。

    魏陵这会儿看着程铎目光满是奇异,他之前就觉得程铎这人身上有种怪异的矛盾感,这会儿就更甚了。

    幸好他是永哥儿的夫婿……

    魏陵这会儿只感到庆幸,他为了不让小叔丧失活下去的信心,在他中箭醒来后第一时间把永哥儿的存在告诉了他。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小叔无论如何都要撑到见永哥儿。他原本以为这是自己最后能为小叔做的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程铎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程铎被两人奇异的视线看得不太自在:“你们俩看着他吧,我去厨房看看永哥儿的水烧得怎么样了。”

    他进了厨房,刚好看到孟极站在灶台边跟永哥儿说话,他嘴皮子利索,又连比带画的:“……你不知道,那送粮草的小队长还想蒙混过关,结果将军一刀划开袋子,那混着石子儿的陈粮就滚了出来。”

    永哥显然听入了迷:“那后来呢?”

    “后来咱们整个营的兄弟都出来了,看他们用这种东西敷衍咱们,个个义愤填膺,若不是将军拦着,那送粮的小队长和他的手下怕不是走不出函谷关大营门口。不过将军也没让他们好过,一个个身上收刮干净了,除了兵勇服什么都没留给他们!”

    永哥儿笑了:“就该这样,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

    “咳——”程铎见两人说得热闹,永哥儿还笑得这么好看,不知怎么有点不舒服,借机打断道:“永哥儿,水好了没有?”

    永哥儿闻言立马起身去揭锅盖,随着屋内的水汽蒸腾,他的声音也朦朦胧胧地传来:“好了。”

    程铎转头示意孟极:“你兑盆热水端到房里去给魏陵,他急着用。”

    “是,我这就去……”孟极被他的眼神看得后背凉飕飕的,动作利落地兑了热水,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天地良心,小少爷虽然漂亮好骗,但他可不敢肖想。他和程铎第一次见面,对方就利索地在他面前砍了两颗脑袋,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永哥儿到这时才敢问:“程哥,他…怎么样了?”

    永哥儿暂时也不知道该称呼那人什么,干脆含糊过去了。

    其实他刚一走出门就猜到程哥故意支开他的,大概是不想让他看到他那亲爹身上狰狞的伤口,不过这会儿都让送热水了,应该是没事了吧?

    “他没事,箭头已经取出来了,我让魏陵给他擦洗一下,你先别过去……”程铎说着,又开始委屈:“永哥儿,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样了?”

    “你,你怎么了?”永哥儿立马紧张起来:“难道刚才打斗的时候伤着了?”

    他走到程铎面前,上上下下地摸索,因为两人大炕都滚了好几轮,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如果不是顾虑到家里还有别人,他都想解开他家相公的衣服仔细看了。

    “我没受伤,就是刚才帮忙取箭头,现在手酸得很。”事实上程铎的手上都是老茧,他的力气又大,如今手上连处泛红的地方都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永哥儿相信,他殷勤地帮程铎揉着手:“程哥辛苦了。”

    程铎将脑袋埋在永哥儿脖颈处,呼出的热气烫得永哥儿缩了缩脑袋,但他喜欢程铎这样的亲近,垂下长睫轻轻地笑了。

    他往门外看了看:“程哥,他给的那胡公的藏宝图,是不是……”

    程铎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同一个胡公。”

    “啊,那我阿么和他的族人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就为了一张似是而非的藏宝图,最后这东西甚至都没用上……

    程铎叹了口气:“人各有命,你别想太多了。”

    永哥儿也知道过去的事不能勉强,他就是听完了他阿么的故事,为他感到惋惜而已。

    魏震远是在第二天傍晚醒来的,除了四肢乏力,伤口还有些微疼,他感觉自己的状况很好。

    “将军,您醒了!”看到他睁眼,旁边立马有人问道。不过他嘴里似乎嚼着东西,口齿含糊不清,空气中也飘荡着一股特别的辛辣。魏震远从未尝过这种辣味,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香。

    孟极根本不舍得放下碗,又快速扒拉了几口,抹了抹嘴,才凑过来问:“将军,程大哥说你醒来可能想上茅房,要我扶您起来吗?”

    魏震远点了点头,艰难地由孟极扶着坐起来,但是当看到对方拿出一个尿盆,他还是黑了脸。

    “不用,扶我去茅房。”魏震远不容拒绝地道。

    孟极有些为难:“可是程大哥说,您的伤口还没长好,最好不要乱动……”

    魏震远虎眼一瞪:“他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好吧,你是将军听你的……

    孟极无奈,只得帮将军穿上鞋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出了门。

    这一出门,空气中热腾腾的辛辣味道就更重了,热气顺着窗缝和屋檐飘散出来,偶尔还传来他手下那群蠢货抢食的声音。

    “诶诶欸,你抢什么,这块肉是我下的,要吃你自己下!”

    “嘁!于大嘴,老子在战场上帮你挡刀挡箭都挡过,现在吃你一块肉怎么了?”

    “这是两码事,我上次还救过你一命呢!战场上可以两肋插刀,但抢我的肉就是不行!”

    魏震远忍不住了,转头看着孟极被辣得红通通的嘴巴:“你们吃的是什么?”

    别以为他没闻到,这家伙嘴里的香气,跟厢房里飘出来的一模一样!

    孟极又用衣袖擦了擦嘴,有点心虚:“将军,你可不能吃火锅,你伤还没好呢!小少爷在厨房里煮了白粥,一会儿我去给您盛一碗?”

    “……”

    正说着,东厢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带着满身火锅香气的魏陵出现在门口。看到院子里的两人,特别是目光不快地瞪着他的小叔,魏陵顿了顿,尴尬地道:“小叔,你怎么起来了?”

    魏震远继续瞪:我要不起来,都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孟极赶紧撇清,顺便告状:“小将军,我都给将军准备尿盆了,他非要自己去茅房。”

    魏陵当然知道他小叔的德性,换了是他,大概也不想躺在床上屈辱地使用尿盆。

    他对着孟极挥了挥手:“没事,我来,你继续去吃吧。”

    孟极欢快地跑了。

    魏陵扶着他小叔,边走边解释:“永哥儿和程铎昨晚照顾你一晚上,好不容易守到你烧退了,天亮了才回去睡觉。今天大家一个个都没精神,程铎才提议吃火锅的。”

    魏震远:“……火锅好吃吗?”

    魏陵想也不想就点头:“好吃!”

    “……”

    “……”

    第86章 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魏震远在边关经营了十几年, 除了函谷关大营,肯定是有自己的秘密经营的,这个地方就是九盘寨。他们的布防被戎人使计突破之后, 剩余的残部就退守到了那里。

    如今山上的士兵群龙无首, 魏震远又受伤暂时无法移动, 就只能由魏陵回去主持大局。

    魏陵没在程家多待,第三天早上就带着人离开了,只留下了孟极和那个叫余大嘴的校尉。

    这两人一文一武, 如果说孟极是个精明爱动脑子的,余大嘴就是个五大三粗的莽夫。

    魏震远这么安排其实也是有深意的, 一来他们行事需要低调,羊儿村原本有个外来户就很容易被人注意到,若不是程铎开了砖瓦坊之后有不少人来往,他们说不定连露面都不敢。

    二来程铎是个异常彪悍的,没动杀心的时候以一打十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他动用全力。

    魏震远私心里其实非常欣赏程铎,如果这人是他手下的士兵,他肯定会一力扶持对方,可他偏偏是自己的哥婿……他好好儿的哥儿自己都没稀罕够呢,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因此魏震远对程铎感觉挺复杂的, 就像大多数岳父一样,他心里再欣赏, 表面还是要嫌弃一二的。

    特别是在永哥儿面前。

    这天晚上永哥儿一个人坐在桌前理账,因为账册记录和银箱内的铜钱数量有出入, 永哥儿拿着个算盘拨来拨去, 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还是少了十文, 我到底哪儿记错了?”

    偏偏程铎一声不吭, 帮忙串完铜钱就坐在了一旁喝茶,任由永哥儿一个人苦恼。

    卧榻上的魏震远看不下去了:“永哥儿,你都算了三遍了,十文而已,找不到就别找了。我就不信某些人为了十文钱,还敢当着老子的面为难你了!”

    说完瞪了程铎一眼,意有所指的对象显而易见。

    “不行,账目就该明明白白,不能含糊!不然今天是十文,明天就是一百文,后天一千文了!”永哥儿义正言辞地拒绝,丝毫没领会他这迟来的老父亲关爱。

    魏震远窒了窒:“那,那爹从手底下调一个账房给你,你是魏家小少爷,哪用得着亲自做这些斤斤计较的小事。”

    “程哥说,请账房的前提是自己要看得懂,不然被下面的人蒙蔽了都不知道。”

    自家小哥儿张口闭口都是他程哥,魏震远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道:“你程哥什么都懂,他怎么不自己来管?”

    “我才开始学呢,程哥让我上手管账是为了我好。再说我只管制土坯的账,如果这点账都算不明白,今后怎么帮程哥管整个砖瓦坊?”

    永哥儿说完,转过脑袋寻求程铎的肯定,程铎看他把便宜岳父怼的说不出话来,忍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魏震远当然知道永哥儿说得是对的,并且程铎也是为了永哥儿好。从他派来的人打探到的消息,程铎出现之前永哥儿那养父的两个儿子把他欺负得够呛,他为了生计奔波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有机会识字和管账?

    并且程铎若是单看上了永哥儿的脸,只需在成亲后把他藏在后院伺候自己就成了。如今却费劲心思,教他知书识礼,教他管理家业,尽职尽责比他这个亲爹还甚。

    魏震远面对这个拱了自家小白菜的汉子,他对永哥儿好吧他欣慰,可是也酸;他对永哥儿不好吧,他可能会忍不住想灭了对方……

    就像永哥儿那两个哥哥,他们有本事就呆在禹方山不要回来,不然他一定会让他们尝尝打不过被人欺凌的滋味!

    程铎看差不多了,适时给了便宜岳父台阶下:“永哥儿,魏将军说得对,你已经算了三遍了,出入始终有十文。在当天的账目里找不到,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找找前面的!”永哥儿经他一提示,突然双眼一亮:“啊,我怎么忘了,我前天给大壮婶少算了十文,今天给她补上了!”

    永哥儿边说边往前翻账本,发现前天的自己果然记了一笔,立马高兴起来:“程哥你看,我找到了!”

    魏震远又忍不住挑刺了:“他肯定早就知道了,宁愿坐在一旁喝茶也不告诉你。”

    永哥儿皱眉,终于发现他亲爹故意针对程哥了,不满道:“程哥该教的都教了,他不说也是为了锻炼我,我的算盘本来就使得不好,多算几遍还能更麻利呢!”

    “你干嘛老是针对程哥?他还救了你的命呢,你再这样,我,我就叫大堂哥来接你走了。”

    永哥儿垮下了脸,低头不快地写着账目,不肯再看魏震远。

    他还以为这个亲爹是疼他的,结果呢,他一个劲儿的破坏自己跟程哥的关系!

    他有程哥这么好的相公,才不稀罕他这个亲爹了!

    魏震远见永哥儿认真了,顿时有些讪讪地:“永哥儿,爹不是故意的,爹就是怕他对你不好……”

    “程哥对我好着呢!”永哥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摸了摸眼睛:“你没出现的时候,程哥是除了我爹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魏震远心上直接又被插了一刀,别看他在永哥儿面前厚着脸皮自称他爹,其实永哥儿一直不肯叫他,他心里难受着呢。

    如今他又看到永哥儿抹眼睛,立马手足无措起来:“那,那我来的那晚,他说要惩罚你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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