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向来是只能顺着摸,不能逆着摸,若有人催促他、强使他去做什么,他便偏不想去做什么。

    况且这佟皇后还好好的活着,肚子里还怀着朕的皇嗣,佟家便这么急吼吼地塞一个替代品进来,总觉得有种盼着佟皇后薨逝好腾位置的不祥之感。

    朕不允许!

    一想到此处,玄烨瞧着这奏折,便感觉是越看越不爽,索性带着奏折去承乾宫,给皇后瞧瞧,看她阿玛都说了些什么过分的话。

    谁知,他将这奏折往佟皇后手里一塞,佟皇后连接那奏折都不接:“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当以身作则;皇上这么干,岂不是在折臣妾么!”

    好吧,你不看奏折避嫌就罢了,朕给你读!

    玄烨略去前头繁杂的汇报战事部分,只将后面老父怜惜幼女的部分读了出来,读得颇为声情并茂,颇有些和佟皇后告状的嫌疑。

    你瞧瞧你阿玛,你身子还没痊愈,就要急着给朕的后宫塞人了!

    他读了半天,却不见佟皇后应声,一抬头,却见佟皇后心思压根不在自己读的这奏折上头。

    只见她玉手托腮,目光和心思都往窗外飞去了。

    外头有什么那么好看?玄烨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便见窗外是让自己颇为头疼的场景:大公主正和佟二姑娘玩得开心,两人不知何时,将演武场的人形草垛子拽过了承乾宫里,往上扔飞镖比准头。

    那千疮百孔的人形草垛在承乾宫一片雅致秀美的假山造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就更不提那时准时不准的飞镖让庭中摆件偶尔遭殃的情景了。

    听得玄烨念奏折的声音停下来了,佟皇后才觉察到什么,回头看向了他。

    “皇后觉得如何?”玄烨抖了抖手中的奏折问。

    他觉得自己念得口干舌燥的。

    “臣妾觉得,这大公主射十发中十发,文绮则是射十发中三发,还有一发脱靶到了一旁的盆栽上,自然是宣琬的准头好些。”佟皇后一本正经地说着。

    谁问你这个了!玄烨感觉方才的口舌都白费了,嗓子越发口渴起来。

    “朕是说,你妹妹入宫这些日子,如何安置的问题。”玄烨强行将话题扯了回来。

    “妹妹的安置,臣妾自然插不上嘴,但凭皇上和家父定夺。臣妾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色极好,若是能留住留好了。”佟皇后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玄烨这次也一同看了过去,阳光灿烂,少女嬉戏,当真是美好。

    皇后说想将这景色留住,莫非是想让佟二小姐留在宫中?

    “皇后的意思是,效郭络罗氏旧事?”玄烨问,眉头微皱。

    若是皇后点头称是,那他虽不会责备皇后,但也会生出些对皇后的失望之心。

    因为那便代表着皇后大大倾向于自己的母家,为佟家稳固在后宫的地位而做出了选择。

    “皇上觉得,若是文绮入了宫,可还能像这种一般自在无拘吗?”佟皇后望向了玄烨。

    玄烨无言。

    他自然知晓,若是入了宫,守着诸多规矩,自然要被拘束一辈子,谨慎一辈子。

    皇后的意思,不言自明。

    半晌,玄烨又一次将那奏折拿起,“梁九功,伺候笔墨。”

    梁九功连忙将给玄烨奉上了朱笔。

    “朕念及佟家累世功勋,特封佟家次女、皇后之妹佟文绮为县主,赐嘉和二字为号,来日出嫁时,朕亲自添一份嫁妆,皇后以为如何?”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在那奏折上提道。

    “皇上仁慈,家父和妹妹定然会感沐皇上恩德的!”佟皇后这次不顾左右而言它了,高高兴兴地起身谢恩。

    她心中自然对阿玛有些怨怼:即便妹妹真的受皇上青眼入了宫,也不会如阿玛所想一般,成为自己宫中的助力。

    皇上哪里容得下后宫有两个高位嫔妃?时时提防皇上的猜忌和其他势力的打压,她们的日子恐怕要比之前还要难过些。

    这下倒是好了,妹妹得了封,日后嫁人也可慢慢挑了,倒是两全其美。

    玄烨瞧着她要起身下拜,连忙扶住:“朕可等着你肚子里的皇嗣平安降生呢,虚礼就免了吧。”

    待佟皇后坐定,玄烨又问:“不知你这妹妹还要在宫中住多少日子?”

    “既然是侍奉臣妾生产,自然是待生产之后再回去;后面还有洗三、满月……”佟皇后掰着手指头数着,“臣妾身子日渐沉重,哪儿也去不了,瞧着大公主和妹妹她们日日玩耍,倒算是解闷儿。”

    玄烨听了这话,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再问就住到周岁了!没得商量,等她陪到孩子一平安生下来,就立刻送走!朕亲自给她找如意郎君!

    出了承乾宫,玄烨坐在轿辇上便认真地思忖起此事来。

    他亲封的县主,自然不能随意许人;而他又对如今京中世家中谁家有适龄青年之事不甚了解。

    不过没关系,玄烨不甚了解,有人了解。

    玄烨叫来随侍的纳兰容若,他平日里广交伙伴,人脉颇广,京中才俊怕是没有他不认识的。

    骤然被提问的纳兰容若一时被问住,脑子里倒是闪过不少的名字,但是本着谨言慎行的原则,他还是说要等回去好好想想之后,再给皇上呈报合适的名单。

    “嗯,好好想想,呈报越快越好。”玄烨点点头,又低声补了一句:“以免在宫中呆久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听了皇上说的后半句话,纳兰容若差点没绷住,在御前笑出声来。

    不是为别的,而是这位佟二姑娘,他这两日也见识到了——自己在殿外值守时,大公主领着她便过来了,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自己,盯得他浑身怪怪的。

    “这就是纳兰容若啦?倒是挺英俊挺拔的,就是比我想象中略矮了些。”这是佟文绮在说话。

    “是吧,听说京中权贵家的少女都爱慕他,不过我日日能瞧见他,也就看习惯了,不过如此。”这是大公主在说话。

    纳兰容若只觉得自己像是上驷院的马,鹰鹞处的鹰,被随意观看把玩,这叫一个难受。

    好不容易等两个少女看腻了,佟文绮道:“好没意思,他就一直在殿外站着?”

    “是啊,要换班才能走呢。”这是大公主的声音。

    正在纳兰容若心中默念:“谢谢你们我的姑奶奶,总算要走了”时,佟文绮不知从哪儿抽出了纸笔,递到了他的面前。

    ?

    纳兰容若不解其意。

    “等我回家了,我要跟那些贵女们说,我在宫里见了纳兰容若了,还不是远远地瞧见的,是走到面前,爱看多久看多久,可不是向她们那样,赶着元宵灯会的时候偷偷瞥见的。”佟二小姐似乎比起看纳兰容若这件事本身,对于能跟伙伴们炫耀这件事更为在意。“不过,她们定然不信,说我吹牛……”

    “这个好办,让纳兰侍卫给你留下点儿什么,不就得了?”大公主立刻出了个主意。

    留下点什么?纳兰容若脑中响起警报。

    寻常多情公子多留些扇坠、荷包之类的贴身之物作信物,自己身上的这几样可都是家中娘子给做的,他自己喜欢得不得了不说,若是回家之后被发现身上少了东西,耳朵怕是要被拧掉!

    还好,佟文绮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望了一会,并没有停在任何一样配饰上,而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了笔墨来。

    “不如纳兰侍卫帮我提一首词,她们想来便相信了!”佟二小姐对自己这个主意十分满意。

    纳兰容若哭笑不得,只好照做。

    想自己也曾是庙会敬香时引得无数少女跟随,在酒楼露台一回眸更是成了多少春闺梦里人,如今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而佟二小姐那时打量着自己说的话,更是时不时地在脑子里魔音绕耳:“虽然相貌不错,但却早已婚配,本姑娘到时候定要寻个长得好看,又年轻,又未曾婚配过的!”

    纳兰容若望着轿辇上的玄烨,不由腹诽:皇上,佟二小姐是不会对您有不该有的心思的!人家想要年轻好看,又未曾娶妻的,这三样跟您都关系不大!

    第216章 退亲

    近日宫中的新鲜事, 不外乎于佟家二小姐入宫服侍长姐,皇上感念其姐妹情深, 特下令封了县主, 还赏了封号,可谓是莫大荣宠。

    之前伸长了脖子,心中猜测着这位佟家妹妹会多少日被皇上召见宠幸的宫人, 此时纷纷大跌眼镜——赌局盘口直接爆冷,竟然无一人押对,纷纷哀叫着与自己的月钱洒泪挥别。

    而以为宫中会来一位新妹妹, 提前准备了厚礼巴结的嫔妃也个个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给县主婚配的礼金了!

    随着封县主一事公之于众, 新的赌局盘口已经悄悄地开起来了:新县主的婚姻大事,不知会花落谁家?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说肯定会从开国四大家族中找一个根基深厚的强强联手;也有的说佟大人疼女儿, 说不定会找个上进又人品好门生托付女儿;甚至还有人自称是佟国维大人家牵马的,亲自瞧见又几位说媒的快把门槛踢烂, 分别代表了哪一家的公子, 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此般议论过于热闹, 尽管素来有不准议论主子们的私事的禁令,如此讨论还是传到了淑岚耳朵里。

    “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话……随意议论主子的私隐!”雪雁守在淑岚身边理丝线络子,听着竟有不少人以婚嫁之事开赌局,便红了脸地抱怨。

    “你还说呢,说不定咱们宫里就有人赌了。”淑岚抬头, 随意将目光停在一旁垂手立着的小太监身上,“小福子, 你说是不是?”

    “不是不是, 奴才不敢!”发呆的小福子骤然的点名, 吓得一个激灵。

    “最高也才一赔二,确实没意思。”淑岚似是低头自言自语。

    “那可不少,最高有一赔三呢!”小福子伸出三根手指辩道,见淑岚和雪雁一起瞧向自己,连忙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这小混蛋,还学会赌了!”雪雁放下丝线笸箩,跳下绣墩去拧小太监的耳朵,淑岚刚想说什么,便见青雀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了。

    “娘娘,您收拾一下吧,您家里人又请了圣恩,即刻便要进宫了。”青雀一边喘,一边面色紧张地对淑岚回话道。

    “这次也是额娘和妹妹一同进来了?”淑岚觉得有些不对。

    额娘之前一向担心常入宫有恃宠而骄的嫌疑,怎么距离上一次入宫还没多久,便又入宫了?

    不过此刻来不及多想,淑岚便招呼两个宫女给自己更衣。

    这次轿子抬着塞合里氏和妹妹入宫时,淑岚见她们的脸色都没有了上次的欢欣与新奇。

    “额娘,这是怎么了?家里可有什么不好?”淑岚扶着塞合里氏问道。

    “这……”塞合里氏眼中颜色暗淡,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外头不方便,娘娘还是和老身到殿里说吧。”

    “好。”淑岚见塞合里氏一副不想在身前说话的样子,便点头应了,又叫宫女太监们都去外头呆着,不必在眼前伺候。

    待二人在寝殿榻上对面坐定,淑岚见塞合里氏一副不知从何说起,只一口口叹着气的模样,便率先开了口:“是不是阿玛催促,让女儿快些给妹妹准备嫁妆单子了?”

    “今日来,便是同娘娘说这件事而来的。”塞合里氏像是下了极大的心理决定一般,终于开了口,“娘娘慈心,给淑乔准备的那一份嫁妆,暂且不必准备了……这丫头没福气,用不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淑岚追问道。

    要不是自家妹妹一个大活人戳在自己面前,就塞合里氏的这个口吻,自己还以为妹妹是已经不幸西去了,才用不上嫁妆了呢。

    呸呸呸,不吉利。淑岚在心中暗自吐口水。

    “前些日子,明明是那钮祜禄府主动派人上门递帖子,媒人言辞恳切,你阿玛与我都以为是颇有诚意,是你妹妹的福缘;谁知道前些日子竟然不提此事了,再问,那家人便打着官腔,推三阻四的。”塞合里氏面露怨怼之色。

    “钮祜禄府也算是世家大族,哪有递了帖子又不理人的道理,当真稀奇。”淑岚听到此处,在心中不停鼓掌。

    自己本想多拖些时日,好看看有没有转圜的机会,不想果然等到了这钮祜禄府的态度变化。

    “阿玛可说些什么没有?咱们可是女儿家的,怎么还有去摧着他们行六礼的?这显得我们……上赶着似的。”

    淑岚还嫌不够,又说了句煽风点火的话。

    “可不是嘛!向来只有夫家上门求娶,哪里有女子家反而去男子家三催四请的道理!那回来报信的仆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阿玛自然是心中不悦,日日在府里闷着发脾气。”塞合里氏听淑岚这么说,简直是正搔到痒处,连拍大腿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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