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当父母的就能一辈子不犯点错,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在宁香要离婚的时候把她赶出去。可就因为这点事,这丫头就记仇记到如此的地步,像话么?

    再堵也只能把这口气憋着,因为宁波被宁香打过恐吓过,他们现在轻易也不敢再去找宁香的麻烦。而且现在村里人都说宁香好,也没人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但凡闹出事情来,吃亏的只能是他们一家人。不管是叫许耀山来做主,还是叫别的人都过来评评理,想都不用多想,她们现在肯定全帮宁香说话的。

    心里想着这些,胡秀莲脸色越来越垮,心里想的那都挂在脸上了。

    扫到她这张挂满晦气的脸,宁金生脾气忽一下又上来了,猛拍桌子开口就是:“早说了不要提她还提,连个年都不想好好过!”

    胡秀莲被他吓了一大跳,忙收了收脸上的表情,开口回了一句:“我不过就提了一句,不想说不说就是了。”

    宁金生憋气憋得要死,把家里打的二两白酒咕噜一口全给喝了。

    ***

    同一时刻,江家的破瓦房里,江见海对着一盘花生米和几道乱七八糟的菜,也端起杯子干闷了一口酒。饭桌上只有他和江欣,没人陪他喝酒。

    江欣拿着筷子看着桌子上的菜,半天说:“过年就吃这个吗?”

    江见海没精神道:“有的吃就不错了。”

    江欣放下手里的筷子,选择除夕夜饿肚子也不吃。

    这半年都是她和江见海两个人在家,她大哥江岸考高中没考上,不久后就带着他二哥跑出去了,不知道到外面干什么去了,今年过年都没有回来。

    过年也只有她和她爹江见海两个人过,过得这叫一个凄苦又寒酸。江欣坐着看江见海喝酒,憋了一会气,起身道:“我去二姑家吃。”

    说完她就走了,留了江见海一个人在家继续喝闷酒。

    江见海这半年都在堕落颓废中度过的,从苏城回来后手里还有些钱,现在也快要花完了。摆摊受了挫折以后,这半年他没再找事做,甚至有一点酗酒成瘾,快成烂酒鬼了。

    日子实在过得太苦了,他没办法再清醒地活着,所以每天都想把自己喝得醉死。当然每天都喝醉也没那条件,所以就是醉两天醒三五天。

    活得整个一醉生梦死。

    江欣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桌子边又干闷几口酒,然后便趴在桌子边缘抖着肩膀哭起来了。哭他记忆中美好的上一辈子,哭他一塌糊涂的这一辈子。

    一边哭一边还拿拳头一下一下砸桌子,好像心里有无尽的悔恨发泄不出来。他的错不是从重生回来离婚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想起自己重生回来时候的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能比上辈子更加好上一百倍一千倍,再看看此时此刻的自己,他捏着拳头就往自己脑袋上狠砸了几下。

    毁了,一切都毁了,他的这辈子全毁了。

    ***

    因为宁金生和胡秀莲以及宁波宁洋都没有出现骚扰宁香,宁香过完年就没有立即回学校,而是留在甜水大队多陪了王丽珍一些天。

    进入了八十年代,新时代的氛围和过年的氛围一样越发浓越发重,村里村外比去年还要热闹。很多人大年初一的早上来找宁香拜年,大人小孩都有。

    因为土地都已经分下去了,家家户户都不需要再按时上工去挣工分,所以年节里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准备过节,走亲访友一起热闹。

    宁香和王丽珍自然还是没有亲戚可走,两个人自己在家热闹自己就行了。过了正月初五,她还去绣坊呆了几天,给村里的绣娘教了一些针法和刺绣技巧。

    绣坊的气氛和从前相差不大,大家在一起除了干活,就是动嘴巴说各家的家常闲话。跟网友在网上吃瓜一个样,谁家有瓜就吃谁家的瓜。

    反正话题都是随意聊的,全与自己不相干,聊到哪里是哪里,然后再评判上几句罢了。所以林家几兄弟摆摊的事,也完全在她们的八卦范围内。

    说起这些事情,有个人自己思考的不多,都是听人怎么说就跟风信罢了。所以在这些绣娘的眼中,林家几个兄弟这半年也是不务正业在外头瞎折腾。

    倒没多说林建东什么,毕竟林建东是大学生,他开学就上学去了。然后近来这半年,林家剩下的三个兄弟,还是东奔西跑出去摆摊,生产队的活一样不干。

    对他们这种行为,生产队有意见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人不客气说,如果年底他家工分不够抵的话,可不准他家这么欠着,毕竟他家不是没有壮劳力。

    他家人口本来就多,一共十几口人吃饭,结果能干活的全都跑出去混日子了,根本不去上工。这样还让他家欠着的话,那得欠多少?

    生产队可不养这样游手好闲的人家。

    但这种会让大家都不爽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年底统计工分的时候,林家吃了多少粮,减掉林父陈春华还有两个儿媳赚的工分,剩下的全都拿钱补上了。

    关于林家兄弟摆摊的事情,风向又有了一点微妙的转变。

    绣坊里几个绣娘又聊起这个事,有个绣娘也说:“他家几个兄弟出去摆摊,是不是真的很赚钱呀,一年下来不够的工分全补上了,他家那么多口人吃饭呢。还有分地的时候呀,他家一下子找许书记申请了两块宅基地,说是老大和老二要分家分出去了。分家那不得建房子嘛,他家那样的家庭,能一下子建出两套房子呀?”

    可这种事情别人怎么知道呀,但现在大家也确实都开始怀疑,林家这不声不响的,任别人说什么都不解释也不吭声,怕不是真的在闷声发大财呢。

    于是过年这前后呢,就总有人到陈春华面前探话去,想问问他家去年一年到底赚了多少钱。但是问来问去,陈春华都是笑呵呵的一句:“没多少啦,反正够吃够喝的。”

    没人知道具体的,于是八卦几句也就算了。

    宁香不跟着一起八卦,只是在做绣活的时候低眉笑着。

    其实林建东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宁香猜想他家把赚钱的事一直瞒着,不多带别人一起赚钱,多半应该是考虑不能影响到生产队的正常生活。

    他家被人家指指点点瞧不起不是个大事,但如果他带着大家全都跑去摆摊赚钱了,那生产队的活谁来干?闹到许耀山那里的话,可能直接谁也不让干了。

    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了,毕竟地已经分下来了,各家种各家的地,各家收各家地里的粮食,不会出现不管自家土地里的庄稼,全都跑出去摆摊挣钱这种事情的。

    于是接下来这件事也没能再瞒上多久,在大家各方的八卦打探之下,林家去年一年到底挣了多少钱的事情,被人扒出了答案,一下子就在村子里炸开了锅了。

    有了答案后,有个绣娘跑到绣坊里咋咋呼呼说:“你们知道林家去年一年到底赚了多少嘛,说起来不应该是一年,是半年。他家三个兄弟摆三个摊,足足赚了一万多哪!”

    听到这话,其他绣娘直接都瞪圆了眼,呼吸都停住了,又问一遍:“赚了多少?”

    刚才耳朵好像出现点问题了,感觉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数字。

    那绣娘再说一遍:“一万多啊!”

    所有人再次全体愣住,震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都完全不敢相信。

    红桃回过神来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活,一个月大概赚五块钱,一年下来是六十多块钱,每家养一头生猪,到年底卖个一百多块钱。

    平时老母鸡下鸡蛋以及地里长的瓜果蔬菜换的这些小钱都不说了。

    这……一万多是什么概念?

    什么概念啊??

    红桃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嗡的,用她的纤纤细指,点住额头太阳穴,完全不敢相信道:“不可能的,你们谁见过这么多钱?那可是一万啊!”一千都多啦!

    那绣娘说:“之前林家还死死捂着,现在问的人多了,捂不住就都说了,就是赚了一万多呀。你们没注意吗,他们家都开始买砖买瓦建房子了,没钱买什么砖瓦呀!”

    看大家还是愣着表情,那绣娘继续说:“怎么还不信啊?我们真是傻得不透气晓得哇,建东可是大学生,什么事情不比别人通的呀!去一年摆摊的人特别少,只要出去摆摊就有很多人买东西,城里那么多人的钱,都让他们林家给赚啦!”

    这话再一说出来,绣娘们又愣了愣,终于都开始相信了。

    有理有据再不相信,就真是傻得不透气了哇!

    什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人家是在闷不吭声赚大钱呐!

    娘啊!出去抢也抢不来那些钱啊!

    第096章

    林家三兄弟半年赚了一万多的事情没捂住,在村里村外炸开了锅。之后村里但凡和林家关系稍好的,都跑去林家探问做生意的事情,想要一起赚点钱。

    自从分地不需要再集体上工以后,大家越发切身明白时代是真的变了。

    七八年年底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停止阶级斗争以后,七九年过渡了一年,现在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透出一种,鼓励大家勤劳致富过好日子的氛围。

    自己家的地自己种,谁家种得好收的粮食多,日子就比别人家要好过。摆摊做小生意,也是国家默许和鼓励的,现在国家的市场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严格管控了。

    什么投机倒把,什么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都彻底成为了过去的事情。

    没有了以前那样过分死板的分配制度,大家有了较多一些的自由性,除了在家种地,还可以摆小摊做生意,还可以出去到城里打工赚钱,哪样不是在鼓励大家富起来?

    他们全都是傻子呀,傻得冒泡傻得不透气,去年一年还沉浸在以往的社会环境中没有缓过神来。林家做生意,他们还当笑话看,没少在背后说闲话,现在只想笑话自己呀!

    当然林家人也不小气,事情捂不住了,被人问上了门,都会告诉他们这事是怎么干下来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处得也都不错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当然处得不好的那些人家,就都没脸上门去问了,毕竟都是有过过结的。这其中就包括宁家,心里再是痒痒看着羡慕眼红,却也拉不下脸到人家问做生意的门道去。

    这种事情谁都没有干过,非得有人带着才好。乡下人大部分没怎么出过远门,没那么多的见识,即便是读书识字的,但见识也都非常有限,光凭脑子在空想根本不行。

    因为这个事,宁金生在家里生闷气,吃饭睡觉干什么都板着一张脸。他实在是郁闷呀,郁闷得吃不香饭睡不着觉,每天心头都憋着一口气,感觉随时都能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们家这几年简直是倒了大霉了,接二连三地发生懊糟事,一件顺心的事情都没有,要多倒霉就有多倒霉,日子越过越差,好像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一般。

    他也想去林家问问,这生意怎么做,但他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林家人肯定不可能告诉他的。陈春华一直以来就和胡秀莲不对付,更何况之前他们到林家找过麻烦。

    而且最让他郁闷的事情是,别人好歹能拿出点本钱来去做做这些小生意,可他家真的是一分闲钱都掏不出来,就是自己想出去找门路,也根本没有钱。

    没有办法,眼下不是农忙地里也不忙,于是就每天在他家的破棚子底下坐着,眼神空洞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遍遍思考——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看着别家的日子都渐渐有奔头好过起来了,他家还一脑门的糊涂账,有时候情绪有点崩溃的时候,他都想去给宁香跪下来求求她,求求她搭把手帮帮家里。

    可他心里也知道,那丫头是没人心的妖精,是没人味的鬼怪,是心肠狠硬的蛇蝎子,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哪怕他找她跪下来管她叫爹,也只能是白搭。

    世道变了,现在大家全都只看钱,这个世界,是真的越发没有人情味了。

    ***

    宁香在甜水大队多呆了几天,看到了林家被人簇拥起来的盛况。

    差不多要到开学,她也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了。

    这一番再开学是大三,大学校园生活已经过半,再上个两年的课,也就到了毕业的时候,也到了第一届大学生走入社会,回报国家回报社会的时候。

    去上学的前一天,宁香去集市买了些菜回来,打算和王丽珍做上一顿好吃的。上午出门小半天,赶完集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王丽珍家来了好多人。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上王丽珍家的门。有一些是村里的,王丽珍男人的侄子侄媳妇什么的,有一些宁香不认识,但猜测应该是她娘家的亲戚。

    这可真是马头上长角,西边出太阳——真稀奇。

    不过稍微想一下也就明白了,林家赚了大钱的事在村里村外炸开了锅,都传到木湖镇上和其他镇上去了。林家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可让不少人红了眼。

    王丽珍这半年也一直在摆小摊赚钱,虽说她卖的东西本钱和利润都非常低,赚的是小孩子的零花钱,但从林家的事情简单推断出来,她这半年赚的钱也绝对不会少。

    就算没有一万上千的,但几百块肯定是有的吧,几百也是很多的钱了。

    她一个孤零零的老婆子,没儿没女没后代,赚这么多钱在手里,吃也吃不完喝也喝不完,那看到好处的血脉亲戚,自然就跟苍蝇见了血,马上都贴上来了。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宁香拎着东西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些十几年没在王丽珍生活中出现的人,现在婶娘舅母嬷嬷娘娘叫得那是一个比一个亲近,好像王丽珍瞬间成了他们最亲的人。

    这么血脉至亲,早十多年的时间里,怎么没见一个上门呢?

    那些人的目光和心思都在王丽珍身上,也没有人注意到宁香过来了。宁香在旁边站一会,看一阵这一出略显荒诞的剧目,然后故意清了几下嗓子,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宁香现在更是木湖镇的大名人,大家都听说她的刺绣作品全都卖到各种厉害的地方去。她又带着木湖一起在外面出名,现在木湖绣娘比以前还好赚钱。

    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看到宁香自然更是热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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