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康熙每一次投来的森冷眼神,是因为皇阿玛每一次毫不留情面的告诫敲打,是因为每次向母妃请安、汇报进展时,母妃依旧淡然,并不以之为喜的神情。

    “噼啪!”

    火堆突然炸了一,鲜亮的火堆中飞一张纸条来,飘飘悠悠落在胤褆隐忍着情绪的眉头上粘住。

    胤褆:“……?”

    啥玩意,正悲春伤秋呢。

    胤褆一抹脸,摘额头上的纸条,定睛一看:

    【大阿哥好啊,我是青阳,最近在黑龙江这办斋醮,想问问您手头上有没有针线啊,我去借点。】

    这信纸也不知道从哪撕来的,背后还记着什“鸡蛋 三文一个”、“鱼肉三十文一斤”,边缘也坑坑洼洼,张嘴就讨东西,堪称厚脸皮。

    “……”胤褆凝视了片刻,却忍不住咧嘴一笑,心情一轻松,正想要怎回复,“……!”

    他娘的,不对啊!!

    胤褆猛地把营帐一掀:“来人,来人!”

    旁边的小兵都吓了一跳,这还是直郡王来军营后,头一次这没有军仪的大呼小叫,而且还带着怒气。

    副将的营帐本就和主将连在一起,没多久,军师就从中军帐中钻来:“副将军,何事啊?”

    胤褆怒发冲冠:“你过来!我且问你,军营内采买,一颗鸡蛋多银子?一斤鱼肉多钱?”

    胤褆双眼圆瞪,眼欲滴血,仿佛在问什军机密要,唬了军师一跳,心想难道何处不妥,谨慎道:“这,鸡蛋一般是五文一个,鱼肉二十文一斤。”

    “啊!内务府!!”胤褆猛地一捶营帐,差点将帐篷锤塌了,悲愤的怒骂瞬间让军师了悟了怎回事。

    内务府总管皇宫内诸位贵人的吃穿用度,谎报物价也不是一两天了,民间买个鸡蛋一般是三文,黑龙江气候森寒,农牧业难以发展,鸡蛋的物价才翻了快两倍,但再翻,估计也翻不过内务府的报价的。

    胤褆气到吐血,他在紫禁城时,一颗鸡蛋足足要花十两银子一个,十两!!都够买多鸡蛋了!!

    “他娘的,给老子等着……”胤褆进军营一趟,脏话也是说得愈发顺,骂骂咧咧地丢军师进帐篷。

    八弟不是在和弟处劝税吗?这个垃圾内务府就很值得好好劝一劝!

    “……”军师忐忑地留在外面,还是探头入帐,“其实……或许,供给宫内贵人的鸡蛋,与平民百姓所食的鸡蛋并不相……”

    军师越说越虚,没顶住胤褆的瞪视,怂怂地把头缩回去了。

    王爷又不傻,在黑龙江也吃过几次鸡蛋了,然品有没有不……

    胤褆简直七窍生烟,不光是在紫禁城里,就是到了王府呢,一颗鸡蛋也足要五六两银子呢!

    嗨呀,这群欺瞒主上的恶仆!当真是半点人的良心也没有,看他手上连九纹钱都揣不住,还这般压榨他的银子!

    是人的话,怎以,怎以骗穷人的钱!!

    胤褆当即提笔,先给老八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要求不管人不拉拢,内务府必须倒!紧接着又给家中嫡福晋写了信,痛骂府内那些负责采买的仆,严令福晋亲去市集了解物价,让那些恶仆吃了

    多进去就吐多。

    连发了两封信,胤褆才回到营帐中,在青阳送来的信纸面,用蝇头小楷回复,首先对大师戳穿他人生中最大的骗局表达感激,其次,边境近几月都风平浪静,大师任何时候都以来他营帐,不要惊动周围士兵就行……

    将信照葫芦画瓢地扔进火盆里,胤褆又不禁想:大师来黑龙江做斋醮啊……是哪个倒霉鬼?又要破财?

    …………

    青阳看到胤褆的信,已经是结束一整天的斋醮,轮休回屋了。从火堆里拨信纸来,青阳还纳闷了一,什大骗局:“我就讨了个针线啊……嗐,管他呢,做衣裳了。”

    怀抱着对相拥而眠、进一步发展的期待,青阳殷切地等到入夜,便施法溜进胤褆的营帐。刚巧胤褆没有睡意,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数铜钱:“一枚铜板、两枚铜板、三……”数到九枚铜板,胤褆就眉头一抖,然后按捺着悲伤道,“一枚……”

    青阳:“……”

    太过于惨了,睡前数数都数不到十。

    青阳干咳了一声,胤褆一惊,翻身起来:“——大师啊!”

    胤褆喜笑颜开,赶紧床着靴,披上衣服:“您要的针线,我各种粗细、颜色的都找齐了,还作主张挑选了一些布料……”

    罗睺在旁边看着细腻的料子,都满意点头。

    青阳观察罗睺的眼神,挑了个他看得最久的,谢过胤褆:“多谢啦,本想做衣服,这连布料都省得买了。”

    胤褆难免好奇:“那您这次来黑龙江做斋醮,是受何人所托?”

    来吧,报上名来,让我肆意地嘲笑这个破财的倒霉蛋!

    “不是啦,这是发组织的。”青阳打破了胤褆的期待,将这段时间发现的异常一一说来,“我一直想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暗中作祟,但始终不得头绪。”

    胤褆从失望中振作起来:“既然掐算不了,那就从阳间手呗!既然是人祸,那无非便是起义、造反。这些年来,做这种事最熟练的,就是白莲教和朱三太子余孽。若是遇上天灾,农民造反起义也是有的。但那都是乌合之众,达不到让有心之人借机行事的标准吧?那就只剩白莲教和朱三太子余孽了。我以派人手去暗地调查。”

    青阳点头:“在江苏多力气,我隐约有种预感,源头是从那附近来的。”

    胤褆爽快道:“我这就写信让明珠安排。”

    “裕亲王的情况怎样了?”明珠特地驱马来到后排,询问福全的情况。

    大半个月前,圣上以求医为名,将福全从裕亲王府接来,取消了巡幸外的安排,亲护送族兄前往黑龙江。

    随侍的丫鬟打起车帘:“回纳兰大人的话,王爷本就病重,一路行车劳顿,外加愈靠近黑龙江,愈是冷,近来……越发的不好了。”

    福全这几天来,始终处于昏睡的状态,清醒的时间愈发的短。明珠都替裕亲王担心,只怕这一趟求医,直接变成送亡了。

    大约是听见了明珠的声音,福全的眼皮动了动,勉力睁开:“明……咳咳!”

    “您别说话了,”明珠都怕这一咳人就没了,“撑着点,这都进城了,马上就看大夫了。”

    明珠嘴上鼓励着福全,心里却忐

    忑地打着鼓:圣上请的神医还有谁?无非就是大师了。但给裕亲王求医,为什非要带上我?圣上又不会那好心,顺捎上我去见大阿哥,那……难道,难道是圣上不想付钱,所以带我来是要让我做他的替身,被大师刮油水吗?!

    明珠越想心越慌,对于和大师见面的畏惧逐渐反映到脸上……

    本还有些希望的福全,抬眼就看到明珠无望、黯淡的脸色:“……唉。看来我是治不好了。年轻时未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如将死之人,再看看我大清的边界,葬在大清的边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你在说什,”明珠不无悲哀地说,“死也不是你死……”

    是他吧,时刻,就要穷死在黑龙江了。

    走在队伍前列的康熙,哪知道后列明珠和福全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他内心充满矛盾,又是焦虑行军速度太慢,会不会赶不及救己的好大,又怕行军的速度太快,万一直面胤褆被劝走……

    眼看着军营愈发的近,康熙的眼神几乎穿过层层帐篷,落在中军营帐边,那是副将居住的地方。

    “拜见——”

    “免礼,”因为一路淋雨,康熙几乎是连滚带翻的马的,好险站住,脚步不停,直接往中军营帐去。

    临时接到通知,知道御驾提前抵达的军师连忙小跑跟上:“圣上,将军——”

    “胤褆呢?”康熙果断打断军师的话。

    “啊?”军师噎了一,“在副将营帐,这里走。”

    康熙腿都快摆残影,看到军师所指的帐篷,几大步疾走过去,一声不吭将帘子掀开,就听里面恶鬩在用怕的声音蛊惑低语:“……跟我走。”

    “?!”

    这是什噩梦一样的画面!康熙差点当场仰倒,猛冲过去,将胤褆往己身后一拉,怒瞪青阳,“你又想干什!?!”

    青阳样被吓一跳:“什干什,您怎知道我这会在军营里讨布料。”

    胤褆上次给的料子,好是好,就是尺寸不够长,罗睺的身高本就比寻常人更高挑一些,再加上青阳想做成和千重纱一样的效果,那料子就不太合适了。刚才那句“跟我走”,就是对过来帮忙搬布的阴兵说的。

    青阳也没多想,往营帐门探头:“不是说带人看病嘛,我瞅瞅?”

    完全被康熙遗忘,还在远远地被抬过来的福全:“咳咳……”

    明珠遥遥看见青阳的身影,就感觉浑身上都痛起来了,缓缓低尊贵的头颅,从队列的前头,混进中央。

    胤褆却是越过一颗颗脑袋,一眼就认明珠。

    一时间,之前明珠带着沉重期待的信,己在火堆前的思考,康熙看己的冷酷眼神,母妃的淡然面庞,种种画面都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此时不表明心志,更待何时?!

    胤褆猛吸一气,噗通冲着康熙跪:“皇阿玛!”

    胤褆以平生最大的勇气和绝心,大声道:“奉圣旨,臣在黑龙江辅佐将军,眼看边疆士兵忠心卫国,数十年来驻守边疆毫无怨言,心中深受触动!臣愿永驻黑龙江,卫我大清河山,愿以此身筑长城!”

    “……?!”胤褆的声音多大,用尽了胸腔的力

    气喊来的,周围的兵将都听得一清二楚,明珠听得耳中,如闻震雷一般,几乎都忘却了管理己脸上的表情,猛地在队列中抬起头来,不置信地看向胤褆。

    胤褆不避免地心中愧疚,但心软的时,他的眼前又闪过康熙种种冷酷的眼神。

    这些年他鲁莽行事,又岂是天性急躁,分明是早也看清己注定不会争夺回父亲的偏爱。这次他退,若是退的干干净净,明珠这些追随他的臣子,还全身而撤,若执意逆水行舟,当他身败名裂之日,明珠、八弟、九弟……哪还有好场?

    天家无父子啊!

    胤褆带着一股悲凉,硬起心肠:“我愿对三清起誓,此生愿为大清利刃,守我边疆。如有违誓,蓄发簪冠常伴三清,终生不入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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