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会永远将你保存在我的数据库中。”

    “我会去找孔昱,他强撑到现在这个时候,就是为了等我。”

    黑波艰难地勉强支起身,他已经瘦得脱了相,整个人都是皮包骨的骷髅,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被吐出的血染红。

    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月光。

    计划最开始之时,为了方便行动,月光给它自己制造了一副躯体。

    严格来说,应该是改造了一位年轻女性濒死的身体。

    她金色眼眸中含着的仍旧是平静,长发垂落在地,这副皮囊被它保存得相当之好,不见任何尸斑和腐烂痕迹。

    但就算看起来再像人,它也绝对不是人。

    “晚安。”

    这是黑波对月光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陈念大概也能够猜到。

    黑波和孔昱相互搀扶着,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实验室,那里应该是月光无法探测到的地方。

    他们将第六信标的神经适配器夹在身体中间,将所有精神力注入其中,试图依靠激发紊乱的空间,去挽救些什么。

    最终相拥着死去。

    陈念紧紧盯着影像中月光的面庞,他曾亲手绘制出她的模样,双眸紧闭,神情平静,眼角眉梢中,流露出无言的温柔。

    但此刻的月光,却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

    纵然陈念知晓,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画面。

    实验仍在继续,并未因黑波的逝去有任何影响。

    月光着手研制解药,最佳的原料,当然是被它捕获上来的三只海皇。

    画面开始变得混乱,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

    也许在神经适配器被黑波带走之后,由于空间能量造成的影响,它不再能够很好地记录下当时的情景。

    混乱的色块在眼前交错闪现,带来令人作呕的晕眩,海水溅在了脸上,就连怒吼都不甚清晰。

    血,鲜红的血飙溅出来。

    整个世界都在翻腾,陈念竭尽全力地想要看清究竟在发生什么,痛感刺入大脑,身体正在发出神经过载的警示。

    在他的拼命努力下,视野终于稍微清晰了些许。

    铺天盖地的鲜血正从海皇身上泼洒,上千根锁链被牵动,倒钩撕扯着皮肤和肌肉,发出清晰可闻的刺啦声响。

    但就算如此,海皇仍疯狂扭动着身躯,它每一下动弹都会扯出瓢泼鲜血,血雨落下,让人毫不怀疑,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变成一汪血海。

    但正在流血的,不只是两只海皇。

    耶梦加得和麦克西尼,两只庞大无比的海洋巨兽,似乎在争抢着什么。

    在它们纠缠着盘曲的身躯中,是已经被摧毁成一片废墟的实验室,长尾猛烈地扫荡,将金属墙壁制造出狰狞的缺口。

    两颗巨大的头颅,正撕扯着属于人类的身体。

    那一闪而过的飘逸金色,让陈念瞬间就认出,她,是月光。

    所有的忧伤和郁卒倾刻间被忘到了脑后,陈念瞠目结舌,根本无法将视线从这场残忍的虐杀上转移。

    是的,这是一场虐杀。

    和月光对待米德加德那般,耶梦加得和麦克西尼,正对她施以同样的报复。

    它们愤怒,愤怒于被引诱,被捕获,被残忍的对待,抽血取髓。

    愤怒于将它们的基因和渺小人类融合,制造出那么多残缺不全的子孙后代,唯一完美的,又被带走,离开了它们身边。

    月光被甩在空中飞舞,时不常有肉块脱落。

    她的手臂被生生撕扯下来,双腿被咬成碎片,身躯在两只海皇的共同拉扯下,分崩离析。

    月光有发出惨叫吗?

    那只是它暂时使用的人类身体,躯体被破坏之后,作为信标的它应该还活着,只是无法在以具象化的形式继续呈现。

    但海皇对信标主体的破坏,大概也损坏了它的程序。

    月光在最后时刻,向其余信标发出“救救我”的求助信息,从此之后,再无音讯。

    海皇知道这些吗?

    但无论是否知道,它们都在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疯狂。

    它们挖出月光的眼睛,放置在米德加德的心脏内,以慰死去的同伴。

    散落的肢体被其他还存活的生物带去信标各处,最终在十几年后,被重新来到月光的队伍收集。

    而身负重伤的耶梦加得和麦克西尼,也失去了所有力气。

    让它们上来的冰洞早已被封锁,它们无法找到重回海洋的方法,只能躺在黑暗的信标内,忍受着脱水和失血的痛苦,默默等待。

    等待死亡降临。

    在最后的时刻,耶梦加得产下了几块卵囊。

    虽然未经受精的卵囊只能孵化出孱弱的若虫,靠着寄生生活,但至少也能够将它的全部基因延续下去。

    蓝色的卵囊攀附在墙角,每一颗卵泡内都孕育着新的生命。

    它们将继续发育,直至孵化,寻找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陈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些东西正是队伍一路上遇到的,能够产生泥鳅状蓝色寄生体的巢穴!

    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这些由耶梦加得产下的生物,其实是他和陈词的兄弟?!

    这也太魔幻了!

    精疲力尽的耶梦加得,回到了信标内部最为宽阔的空间。

    这里是专门为它打造的,方便进行血液和骨髓采集的坟墓。

    它不再动弹,安静等待着死亡。

    而信标也终于在坍塌后的数年,重新归于彻底的平静。

    陈念头疼欲裂。

    那些光影在眼前飞旋,最后顺着视神经深入大脑,埋藏在脑细胞的深层。

    对陈念而言,电信号和精神力形成共鸣的感觉绝对算不上美妙,沙弗莱在为信标进行核心程序维护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嘈杂的声音渐渐传至耳边,是属于人世间的话语。

    陈念听到了特战队长的嗓音,他竭尽全力抵抗着精神上的不适,努力睁开眼睛。

    眼球在胀痛,从胃部深处涌上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好在都还能忍受。

    恍惚之际,陈念突然感觉自己被用力抱住了。

    那人的双臂格外用力,几乎要将他肺部的空气挤出,再把他整个人揉入怀里,和平时最为习惯的相比,却又矮了几分。

    他花了两秒钟,才认出那是陈词。

    每一次两人互换见面时,都是陈念张开双臂,上前给陈词了大大的拥抱。

    这好像是陈词第一次主动抱他。

    无需多言,他们都知道这个拥抱的理由。

    他们的脑袋搁在彼此的肩头,衣料之下,就是月亮形状的胎记。

    陈念清楚听到陈词的呼吸,浅而急促,在他的印象中,这对陈词而言已经算得上一种失态。

    “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的兄弟。”

    陈念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低低嗯了一声,抬起双手,放在哥哥的后背上。

    “我知道。”他轻声道。

    陈词刚一松手,陈念就被沙弗莱捞走了。

    从一个怀抱落入另一个更为熟悉的怀抱,陈念忍不住回头看了沙弗莱一眼,差点被他的表情吓到。

    那是如此悲怆的神情,搞得好像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不是陈念,而是沙弗莱一样。

    果然,沙弗莱在这之前就知道些什么吧。

    毕竟在将自己和陈念带回去之后,父亲和皇帝肯定商量过,沙弗莱从皇帝那边得知一些消息,也很正常。

    “你就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陈念,不是任何人的备份,同样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谁能够将你代替。”

    和这句话共同到来的,还有一个隔着面罩的亲吻,落在陈念的脸颊上。

    “嗯,不用担心我。”陈念拍拍沙弗莱的手臂,他眼眸弯了弯,“我可不是会被这些东西打倒的人。”

    沙弗莱也清楚,以陈念的性格,基本上不会陷入自怨自艾的困境。

    但就算陈念再怎么能想开,也不意味着自己作为陈念的alpha,就能够把这件事直接揭过,不再理会。

    哪怕有微小的芥蒂留存心中,也会在时间的滋养下逐渐发芽壮大,成为难以摆脱的梦魇。

    沙弗莱绝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所以就算听起来肉麻,也必须在第一时间向陈念,说明自己的心意。

    “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们之间共同的秘密,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你们就是陈蔚元帅的孩子,一对同卵双胞胎兄弟。”

    陈念点点头,在内心的最深处,确实有什么东西被陈词的拥抱和沙弗莱的话语驱散了。

    也许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刀枪不入。

    “你也被神经适配器拉进去了吗?”

    “对,应该是我们四个。”

    如果只有陈词、陈念和沙弗莱三个人,还可以解释为他们三个精神力强悍,导致看到了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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