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向后挥剑,右臂残破的宽袖牢牢挡着楚云声的脸庞与脖颈。

    若他是在油锅里走过,那楚云声又该是何等痛苦?

    谢乘云从未如此近地感受过何为绝望。

    精妙绝伦、余勇倾尽的一剑又一剑招式,却连云巧绿一分脚步都挡不住,筹谋前路、机关算尽的一次又一次希望,却连他人股掌都未逃出分毫。

    他习剑十余载,磨砺剑道,行走江湖数年,惩恶扬善,如今却因剑与善恶落到了这般田地。

    好人当真难有好报,道义从来难胜实力?

    精疲力竭,谢乘云的剑,终于慢了。

    云巧绿翻手拍来的一掌,也已乘风而至。

    忽然,谢乘云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风声,不等反应,被一条腰带紧紧缠在楚云声腰背的身躯便失去了平稳,其下空落,倏地坠进了浓厚的云雾之中。

    与此同时,楚云声借着跃出悬崖的风势与余力,猛地侧过身体,让云巧绿势在必得的一掌一半落在了谢乘云背上,一半落在了自己右侧。

    肩胛骨应声而碎,右臂虚软垂下,宛若失了骨头的肉条。

    两人飞速下落,身影被云雾刹那遮蔽,仰望悬崖之上,仿佛身坠无间地狱。

    楚云声看准时机,左手一扬,已绑上了他一柄短刀的长鞭瞬间激射而出,刺耳声与阻力传来,短刀与长鞭制成的粗糙飞爪钩钉进了湿滑的山岩壁中,两人的下落之势顿时一缓。

    日残月缺两柄短刀皆是名刀,但再名贵的刀,此时却也比不上真正的飞爪钩。

    落势虽缓了许多,但却仍极快。

    短刀划过岩壁,刺啦作响,火花飞溅。

    楚云声拉扯长鞭,顺势扑向岩壁,在不断滑落的仓促中手掌探出,掌心被无数尖锐岩石划破,血流蜿蜒。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块坚硬凸起的石柱被他攥住,止住了坠势。

    用力摄回钉入岩壁的短刀,楚云声向下望去,隐约可见一条反着光的粗长缎带,便是大河。

    他重又握刀,一边摸索往下的落脚点,一边绑紧了谢乘云,然后以刀为钉,小心而迅速地攀爬而下。

    但就在此时,悬崖上方的浓雾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蛇嘶!

    楚云声与谢乘云同时抬眼,只见一层层藏着无数电闪雷鸣的乌云从峭壁之上直接碾压下来,滚滚毒气刹那便将四周云雾全部侵袭成了深紫与腐绿色。

    一条蛇尾穿云而出,如闪电般刹那劈来。

    楚云声见状,刀刃回转,在岩壁上飞速旋身躲避。

    然而他的伤势还是太重,真气虽不断地阴阳往复,轮转生息,但却远远比不上他的消耗,只是慢上了一分,已经近乎废了的右半边身子便又受到了蛇尾的重击,骨碎之声犹如鞭炮炸响。

    挥出的抚雪剑也慢了,被蛇尾余威扫荡,铮鸣颤抖,险些从谢乘云虚软的手掌中飞脱。

    蛇尾一击之后,大片的毒物终于簇拥着云巧绿姗姗来迟,湿滑黄绿的岩壁顷刻便铺满了漆黑的潮气。

    楚云声想要躲开,却完全来不及,眨眼工夫无数毒物便涌到了眼前。

    谢乘云剑气挥动,也只是徒劳,这毒物就如源源不断的流水一般,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手指,小臂,双脚,腿前,齐齐传来阴冷细密的刺痛,毒物们争先恐后地顺着楚云声与岩壁的连接之处爬上他的身体,拼命啃咬撕扯,挥洒毒液,几乎想要将其噬咬殆尽。

    楚云声眉心紧拧,挤榨出刚刚恢复了一分的真气,激荡出一阵强风,将毒物震落。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清净。

    下一刻,更多的毒物爬了上来,节肢蜿蜒,啮足滑动,坠入万蚁之窟,饱受啄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云巧绿以毒物为攀附,置身峭壁,却犹如滑下起伏的山坡,从容自在,巧笑倩兮地缓缓行至他们上方。

    “两只小虫子,倒是能蹦跶。”

    她抚弄着黑蟒的鳞片,颇为惋惜地叹道:“罢了,本想好好同你们玩玩,喂饱本座这些小宠,但谁让你们半点都不识趣,竟然真去伤了李崇。本座可不想被那护短至极的李飞尘教训,便只好速速将你们杀了,赶去金陵城帮上一帮,将功补过。”

    “你们瞧,本能活到日照天明,却非要自己找死,提前去见阎王爷,这又怪得了谁呢?”

    “白龙榜榜首,含神期天下第一的谢家潜龙,便是再如何天才又能怎样?只要还未长成,那在本座这定丹眼里,便算不上什么,想杀,也就杀了。”

    云巧绿勾着一抹嘲弄的浅笑瞥向谢乘云:“别的高手不敢动你,怕谢家报复,但本座可不怕。顶多那悬赏榜上的赏金翻上一番罢了,还能指望一群被抽了筋卸了骨的废物做些什么?”

    “若没有游仙顶着,你谢家如今可早就算不上顶尖世家了。不过,本座听说那位游仙当年不忿,和‘北斗天’战了一场,却被‘北斗天’打得身负重伤,闭关疗养至今。”

    “你说,他的伤可好了?又可愿意为你这小辈出手,出关杀我?”

    谢乘云头昏脑涨,精神枯竭,急促喘息着,没有回答。

    云巧绿呵了一声,唇角嘲讽的笑容还未完全扩大,却瞧见被毒物咬得遍体鳞伤的持刀青年忽然抬起头来,气息低沉,淡淡嗤了声:“杀鸡焉用牛刀。”

    笑容僵住,云巧绿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必死之人,本座和你们废话什么呢。”

    话出口,云巧绿抚在蛇鳞上的手掌也抬起,不需任何招式技巧,只轻飘飘拍出一掌,便是境界实力的绝对碾压。

    一掌带来一道风雷。

    浓雾,流云,若纸糊般霍然碎开,唯有这一掌,如山岳般砸下。

    楚云声毫不犹豫,抽刀后仰,除了所有支撑,似一块落石般,带着谢乘云飞速坠下。

    然而云巧绿的这一掌,却比他们更快。

    黏腻的血水糊住了谢乘云的眼睫。

    他竭力睁大双眼,直直盯着云巧绿,直直盯着这一掌。

    他贴着楚云声脊背的身躯痛得不断痉挛着,血污遍布,此刻情状,当真如云巧绿所说的一般,狼狈似丧家之犬,全身上下,唯有手里的一柄抚雪剑仍是洁白雪亮的。

    他看见了楚云声挥出的刀,那在云巧绿的掌风下被搅成了砂砾飞尘,一丝抵挡也无。

    只是刹那,呼啸的狂风与窜动的电光,便随着这一掌抵达了楚云声的面门,他垂在那里的衣袖被鼓荡刮开,灼烧出火焰,他压在另一侧的抚雪剑崩出道道裂纹,剑尖无声炸碎。

    这就是定丹后期的实力吗?

    天渊之隔,摧枯拉朽。

    这就是他的剑吗?

    蚍蜉撼树,不堪一击。

    身体渐渐失去感知,谢乘云木然地睁着眼,心想,当初我妄言要将李家游仙斩于剑下时的场景,该是多么好笑,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可当初唯一一个看客,却为何没有发笑呢。

    没由来地想到这儿,他微微偏头,看向了当初的看客。

    待模糊地看到楚云声的动作时,谢乘云略显涣散的目光却是陡然凝固。

    楚云声沾满了血水的面容极其平静,仿佛看不到那落下的一掌,他垂着眼,干脆利落地落刀,在割断捆绑住两人的衣带。

    接云巧绿一掌必死,但砸落水面,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这距离仍是不够,所以在衣带断裂的同时,楚云声向后挥了一掌,枯竭最后一缕真气,将谢乘云向下打去。

    承诺的同生共死,但若真是死到临头,他却还是要多护他一分。

    这或许是楚云声生来第一次将自己的诺言自私地踩在了脚下,弃之不顾。

    轻柔却不失强力的一掌落在胸前,谢乘云原本将要闭合的眼瞬间瞪大。

    他唇瓣翕动,想要呼喊些什么,但却什么也喊不出。

    浮光掠影,万事无常。

    谢乘云的心神仿佛在刹那被抽空,天地于他眼中模糊成了无边的黑暗。

    楚云声回身的那一掌,云巧绿必杀的那一掌,都在这一刻慢得不可思议,有水花在眼前飘起,湿漉漉一片。

    错愕,悲痛,不甘,激愤,仇恨!

    无数种情绪汇如滔天的洪水,在这一瞬间冲破了绝望蒙尘的堤岸。

    谢乘云仰天大吼,嘶哑的嗓音刹那穿破滚滚云雾,震动深山飞鸟,宛若一柄锈迹斑斑的尘封古剑,蓦然刺出云霄。

    气海翻涌,元神鼓胀,千疮百孔的丹田之上突现幽暗一点,凝缩万千光芒,犹如烈日横空。

    谢乘云的气息瞬间变了。

    他没有去看云巧绿变色的脸孔,没有去理会那已然拍落的一掌,只卷起一道真气,扯住了楚云声的衣摆,同时左手抬起,断裂的抚雪剑向上挥出了浩荡一剑。

    这是冰封百里,雪落万物的杀生一剑!

    亦是癫狂痴妄,绝处逢生的定丹一剑!

    掌风与乌云被冻结,万仞峭壁岩壁霎时蔓延无尽冰层,无数毒物赫然凝成冰雕,云巧绿向下的身影顿时一滞,却再度抬手,欲要再落一掌。

    然而一切说时迟,那时快,楚云声断衣带,谢乘云临阵突破,都不过是三四息之间,此时云巧绿被拦了一分,再出手,却只能望见两人被云雾掩埋吞没的影子。

    旋即,一道遥遥的落水声传来。

    云巧绿面色阴沉如水,掌风消融冰雪,立时便要不顾一切,也随其坠落,紧追下去。

    但此时,云雾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浩大佛号。

    “阿弥陀佛——!”

    一道苍老的声音压着低低的咳血声,伴随着光耀四方的金光传来:“施主,你的同伴已被贫僧超度,去往西天极乐,你手染鲜血无数,屠我铁山寺满门,罪大恶极,不若也随他而去吧。”

    云巧绿脸色一凝,冷笑道:“好,好得很,你一个受了重伤的定丹初期老和尚都敢来拦截本座,本座今日便先杀你,再去宰了那两个小虫子!”

    佛光与毒雾同时扩散开来,轰然碰撞!

    其下,大河水流湍急,依山势向西而去,吞没鲜血,抹去痕迹,唯有两岸山石高耸,静默如常,万古不改。

    山脚一队北漠商队正在林中空地扎营休息。

    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蹲在河边,一边好奇地望着宽阔的河面,一边用小心地攥着树枝,搅动岸边的水流与沙石。

    突然,小女孩好似望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手里的动作一停,稚嫩的童声兴奋地喊了起来:“爹!爹!你快过来看,河里有大鱼,有大鱼飘过来了!”

    商队的首领闻言疑惑望来,却在渐渐看清河面景象时面色微变。

    那可不是什么大鱼,那是人

    第215章 闭关十年后我天下第一了 29 大老……

    北出狼顾关,便是北漠。

    时值中原的夏秋时节,塞上却早已风声凛冽,浑厚苍黄的无垠大地与湖蓝色的广袤天穹之间更是渐渐飘起了零星的小雪。

    狂风绞着沙砾,卷席八方。遥望当空大日,皆是尘色昏昏,苍凉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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