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得一惊:“伤得重么?”

    杜戚摇摇头,宽慰她道:“只是轻伤, 养上个十天半月便能痊愈。”

    太后微微颔首, 面色稍缓。

    待到杜戚走后, 她扭头却对庄丽芙, 道:“阿芙提些新制的点心, 送去华央殿, 便说是哀家的心意, 万望皇帝保重龙体。”

    庄丽芙屈膝称是,自去取点心了。

    过了小半刻,庄太后饮下新煎的药汁,却又咳嗽了起来,柳嬷嬷忙替她顺了顺气,给她递上了一杯加了蜜的热茶。

    庄太后喝过一口热茶,生生憋住了咳,方问:“近日华阳宫里的人如何说,那个茶女还住在华阳宫里么?”

    柳嬷嬷知道她问的是周妙,如实答道:“那茶官的确一直住在华阳宫里。”

    庄太后的脸色不由地难看了,心中想到,阿笃兴许真喜欢她,去池州时也要带上,眼下回了宫,礼部的奏疏上了一封又一封,他还是无动于衷。

    她眉头蹙拢,语气不善道:“难不成他真想封赏她?”许她分位?

    柳嬷嬷不敢擅自揣测,低头沉默数息,又道:“不过这几日里,华阳宫进出的不只她一人,听说还有那个医政,就是从前替陛下医腿的那个简医女。”

    庄太后听罢,心中幽幽一叹,李佑白性子冷淡,饶是她先前旁敲侧击数回,也没问出所以然来。后位虚悬,高家和庄家都快争破头了,他也未置一词。自他归京后,他也一直未曾到坤仪殿请安,不晓得是真在调养伤势,还是忌讳了庄家。

    庄太后想罢,喉头渐觉出一点药汁的苦味,开口对柳嬷嬷道:“阿芙年纪小,心思也浅,你有空多提点提点她。”

    柳嬷嬷忙劝道:“奴婢晓得了,庄小娘子天生丽质,往后见得多了,陛下也能觉察出她的好来,娘娘宽心些,养病要紧。”

    庄太后只道:“但愿如此罢。”

    庄丽芙确有心做皇后,她提着食盒,快步朝华央殿而去,身上特意披了一件浅碧色的嵌毛斗篷,颜色不算艳色,可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衣装,她的乌发半挽,发髻间亦簪了碧色珠花。

    得了太后懿旨,庄丽芙兴冲冲地想去见皇帝。

    数月不见,不知李佑白还记不记得她的模样。

    然而,庄丽芙拎着食盒,却被华央殿外的宫侍拦在了门外。

    恍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她根本见不到李佑白。

    “陛下说,点心留下便是,改日再去坤仪殿向太后请安。”侍从笑眯眯地劝她道,“雪天冷着呢,庄小娘子别在殿外吹风了,先回去罢。”

    庄丽芙不甘心道:“太后娘娘惦念陛下,还有几句话要说。”

    宫侍作洗耳恭听状:“庄小娘子且说,奴一定将话传到。”

    庄丽芙心中气恼,却只能说:“太后娘娘万望陛下保重龙体。”

    宫侍颔首,口中道:“奴晓得了。”又伸出双手去捧那红木食盒。

    庄丽芙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恰在此时,另一道身影也疾步行到了殿前。

    面前的宫侍霎时换了一副脸孔,笑道:“简医政来了,陛下正等着医政呢。”

    庄丽芙闻言,扭头看去,果见一身白袍的简青竹。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问:“你是谁?”

    简青竹回宫以后,一直心事重重,无暇他顾,只望了一眼庄丽芙,抬脚便往华央殿去。

    医治阿果,应付李佑白,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哪里顾得上这个她见都没见过的姑娘。

    “劳烦引路。”简青竹径自对宫侍道。

    庄丽芙进宫之后,除却李佑白的冷脸,她还没受过此等冷遇,何况对方只是个小小的医官。

    “你站住!”她扬声道,“我问你话呢,你是谁?”

    简青竹皱了皱眉,回头道:“微臣乃太医院医政,奉命来看诊。”说罢,转回了头,再不看她,进了殿门。

    庄丽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地站了片刻,只得拂袖而去。

    哎。

    周妙立在华央殿阁楼窗畔,见到窗下此情此景,不免又觉烦闷。

    华央殿的阁楼为藏书之处,李佑白在楼中设了茶台,周妙闲时便来煮茶,她回宫之后已经不去典茶司当差了。除了华阳宫,这几日往来最为频繁的便是华央殿中的阁楼。

    今日下朝过后,李佑白便唤了她来。

    先前殿前的动静,她虽听得不甚清楚,可是看也看得明白,底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外乎拈酸吃醋,针锋相对,虽然只是庄丽芙的独角戏。

    眼下的简青竹可顾不上风花雪月,她烦心的事情可太多了。

    简青竹失魂落魄的模样,谁都瞧得出来。

    尽管回了宫,可庆王仍不见好。

    简青竹自是着急,虽然李佑白没杀她,可是她大概也被他吓怕了。

    她原本圆润的脸颊如今瘦骨嶙峋,看上去颇为可怜。

    哎。

    周妙心中隐隐内疚,一个念头落了又起,要不是她,兴许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你在看什么?”

    李佑白的声音忽然响在脑后,吓了周妙一跳。

    他有时走路就像夜行的猫,悄无声息,时时刻刻都能吓你一跳。

    周妙立刻转开了视线:“没看什么。”

    李佑白盯着她的脸,笑道:“我吓到你了?有言道,为人不作亏心事,有何惧也。”

    周妙默默翻了个白眼,细看了他一阵,他发上已除珠冠,斜插一柄黑玉簪,身上的黑袍唯有领口与袖口处绣有蟠龙暗纹。

    她不禁问道:“陛下用茶么?我听说简医政来了,陛下要敷药了么?”说着,目光落到他手背上,那乌黑的伤痕稍淡,似乎真有好转。

    “正是。” 见周妙纹丝不动,李佑白又道,“我以为你与简医政多日不见,你想要见一见她。”

    周妙回过神来,他这是特意上阁楼来叫她?

    自池州折返的路上,她几乎没见过简青竹,她的车辇总是离她很远,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就连当天在锦州外遇袭时,她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想到她。

    好在,简青竹并未遇险,也平安地回了京。

    “说来确实有一些时日了。”

    周妙点了点头,随李佑白下了阁楼,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殿中一角的凳上坐着庆王。

    庆王穿了一件紫袍,头发绑在脑后,坐在凳上,脚不沾地,只来回摇摆着双腿。

    见到李佑白去而折返,他扬起一个笑脸道:“大哥哥,回来了。”

    周妙目光一扫,适才发现简青竹尚还跪于殿前。

    她的目光直直望向庆王,脸色却是雪白。

    简青竹在害怕,在华央殿里见到庆王,她感到害怕。

    周妙又见她的目光警惕地望了一眼李佑白。

    哎。

    周妙心中哀哀又叹。

    李佑白抬手道:“简医政不必多礼,平身罢。”

    简青竹自青砖地上站了起来。她垂着头,捧了药包上前,自有宫侍去接,继而呈到李佑白手边。

    周妙留心看了看那药包,仿佛是三层白纱,四角系了丝带,中间露出几点褐色的药渣。

    李佑白接过,却转头看向周妙,朝她扬了扬手中的药包。

    周妙怔了怔,脚下却不自觉地动了。

    她走到他身边,接过药包,轻车熟路地系在了他的左手背上。

    她系好后,抬头再看简青竹,而简青竹似乎从始至终都埋着头,并未看他们。

    庆王忽而出声道:“简医政为何来看大哥哥?”

    简青竹飞快抬头,惊惶地看了他一眼。

    李佑白笑说:“朕自是病了,才请了简医政来看。”

    庆王“哦”了一声,脸上笑意未减,一双腿继续前后摆动。

    他看上去仿佛真是个不懂事的孩童了。

    “阿果,想出去玩么?”李佑白问道。

    庆王一听,忙抬起头来,重重一点,指着简青竹道:“当然要出去玩,阿果还要简医政陪我。”

    简青竹面色微变,李佑白却道:“好啊,劳烦简医政陪阿果打发时日。”

    话音将落,坐在殿角的庆王,急急跃下木凳,径自朝简青竹跑去,抓着她的左手,摇晃道:“简医政陪我。”

    简青竹额头出了汗,只得点点头:“是,谨遵圣旨。”她又朝李佑白一拜后,才牵了庆王走出华央殿门。

    庆王走到门口,对简青竹低声道:“阿果想去逛花园……还想去看父皇……”

    第103章

    李元盛的灵柩尚在殡宫, 可殡宫石门已闭,送陵前,无人可进可出。

    地宫其上的宝华殿空置日久, 贡了牌位,殿外守着宫人。

    庆王想凭吊先帝,亦只能对着宝华殿里的牌位哭一小会儿。

    简青竹其实不愿领着阿果来哭先帝。

    李元盛又不是他的爹,他真正该哭的人是大哥哥, 可是兴许阿果一辈子都无从知晓, 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眼见一众宫人簇拥着他进了宝华殿, 简青竹只得等在殿外。

    她将站了一小会儿,庄丽芙便从宫门另一头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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