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园听完埃文斯说的话,低头沉默了一会,垂眼瞧着木盒上干干巴巴发蔫的花束。

    紫色的花瓣像是被人狠狠捣过一样,淡紫色的汁液流出又干涸在上面,给人一种无所适从的生命薄弱感。

    明明几天前还在卓汇手里绽放勃勃生机,经过众人的无情践踏,自然的风吹雨淋,现在却了无生息。

    就像她自己。

    以前的桑园,喜欢闲聊、自然、世界、人类、生命的意义、有趣的回忆、好闻的气味和真诚的人。

    她也有脸红红地接过青涩男生递过来的情书,然后小声地和他说一句抱歉,也会和女同学结伴上厕所,在镜子前互相整理发型。会在篮球赛的场边给暗恋过的男生加油,等着结束后给他递一瓶水。

    后来一切戛然而止在那晚母亲说,想让她去英国打工。

    偷渡来英国的第三天夜晚,桑园永远都会记得。

    那天她刚在酒吧兼职做服务员,跟客人喝到凌晨四点。走回去的路上,滑倒摔在了雪地里。漫天的雪花飘在自己身上,但用尽全身力气也站不起来。

    在雪地里躺了半个小时靠着最后一丝理智爬起来走回了家,因为胃疼想烧热水喝,结果倒水的时候滚烫的热水全浇在了自己手上。

    在醉意下拖着晕乎乎的身子躺在床上连手都没用冷水冲,第二天醒了满手水泡5是怕耽误工作,忍痛拿根针把水泡全部挑破,潦草抹了点药包了层纱布就照常去上班了?

    雪漫伦敦的那天,桑园戴着薄薄的橡胶手套在后厨洗盘子,手套里是已经浸出血的纱布和底下溃烂不堪的皮肉。

    直到现在,在明亮的灯光下还能看见她手上一小片浅浅的疤痕。

    也是那天之后,桑园没再和母亲叫过一声苦。

    现在,突然一种正常的,乃至接近人上人的生活砸向你,你会接受吗?

    桑园握住了那串干枯的紫罗兰花束,“埃文斯先生,我想我愿意。”

    “我愿意做您的妻子。”

    本该在神圣教堂里面对牧师许下的庄严承诺,却在这个瓢泼雨天被轻易说出口-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我愿意。

    一个别有所图,一个口是心非。

    “很高兴,萝兰小姐能成为我的新婚妻子。”彬彬有礼的人说起场面话来也是如此悦耳动听,以及浮于表面。

    “好了,萝兰小姐快去洗澡吧,别着凉了。”埃文斯贴心提醒道。

    想到那天浴室的场景,桑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自己去洗就行”

    埃文斯目送桑园转身,走到一半,桑园靠在楼梯扶手上说:“先生,这个盒子我可以放在哪里?”

    “哪里都可以。”埃文斯颔首。

    “那这束花呢?”

    “这花,应该活不久了。”埃文斯足够口下留情,他都没说这花早已死透了。

    “可我想留着,试试能不能养活它。”

    “当然可以,萝兰小姐如此善良。一会找个花瓶给你,就可以放在你的床头。”

    “谢谢您,先生。”

    这声“谢谢”桑园是说的真心实意-

    等桑园擦着头发洗完澡出来,发现那束花已经被完好摆在碧金色的花瓶里,这个花瓶她好像曾经在那个巴洛克风格的房间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现在被挪为她用了。

    埃文斯已经靠在了床头,手里翻阅着一本书。

    桑园愣了一下,继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床的另一边走去。

    把毛巾垫在枕头上,桑园撩开被子就躺了上去。

    “怎么不吹干,会感冒。”埃文斯边问边轻轻翻过一页书。

    “习惯了。”桑园整个身体已经蜷缩在了滑丝丝的被子里,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显得有点闷闷的。

    小的时候,家里没有电吹风这种东西,桑园一直都是擦干头发就把毛巾垫在枕头上,等晚上睡觉时让毛巾和身体的热度吸收烘干头发的湿气。

    桑园刚转身,不想埃文斯却下了床,径直走向了浴室。

    瞄了眼埃文斯盖在床上的书封,《LaPeste》。看不懂,好像也不是英文书籍。

    没过一会,埃文斯手里就拿了个吹风机,将插头插在床边的插座上,朝桑园努了努下巴,示意她起来。

    此刻寄人篱下的桑园听话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把头乖乖地放到埃文斯的掌心下。

    热烘烘的风在桑园头顶吹起,埃文斯的手指温柔穿过她的每一根发丝,桑园的胆子也大了一点。

    “埃文斯先生,看的是什么书?”

    “LaPeste,”被誉为全世界最性感的法语从埃文斯口中讲出,“鼠疫,阿尔贝加缪写的。”

    “讲的是,北非一个叫奥兰的城市在突发鼠疫后,里面的人民面对瘟疫奋力抗争的故事。”

    “鼠疫?”这个词对桑园来说有点过于陌生。

    “换个说法,也叫黑死病。”

    “啊这个我知道,历史课上学过,欧洲中世纪就爆发过一次全球范围内最严重的黑死病,当时好像几乎死了超过欧洲三分之二的人口。”

    面对着桑园几乎背课文式的回答,埃文斯忍不住低声笑了几句:“你的老师如果此刻听到你的回答,一定很感动。”

    可很快笑容又沉寂下来,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大肆虐从别人口中说出,只是一段轻飘飘的历史。他的母亲,何尝又不是那三分之二的人口之一。

    眼前人也已不是史中人。

    “埃文斯先生,喜欢研究历史吗?”

    “还行。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说,史能明鉴。多读无妨。”

    桑园头发其实已经吹至半干,但她的头发很细,捏在手里软软的,让埃文斯忍不住多把玩了会。几百年前的萝兰可不会这么任他蹂躏,她只会把埃文斯一脚踢下床。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嗯。”

    “埃文斯先生,您几岁了?”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看起来很老?”

    埃文斯的年龄,准确来说是六百三十岁,他生于1393年,于1423年转化成吸血鬼。大部分吸血鬼计算年龄只会从变成吸血鬼的那一年开始算起。

    六百岁对吸血鬼来说,尚处于青壮年时期。

    “没有。我只是觉得作为您的妻子,有权利知道丈夫的具体年龄。”

    “你觉得我几岁?”埃文斯饶有兴趣地问道。

    “五百多岁?”桑园试探着报出了一个数字。

    那天她翻看日记本,最久远的时间是1473年,再往前就没有了,她只能大胆猜测一下。

    身后突然一股危险的气息靠近,埃文斯的手指从桑园的发丝里抽离,直接捏上了她的脖颈。

    “你,进过那个楼梯间了?”言下之意就是,桑园看过了那些日记本。

    “什么楼梯间?”桑园装傻,她现在还不敢让埃文斯知道自己看过日记本这件事。

    “那你的五百多岁,从何而来?”

    “先生,您暴露的马脚也太多了,吸血鬼这个身份很容易猜出来。之前您从警局里接我回来那次,我不就说您是怪物吗?”

    “嗯,那想看看,怪物是怎么操你的吗?”

    “不”用,话还没说完,桑园便被直接压倒在床上。

    双眼被埃文斯的手掌捂住,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颤栗感从体内升起。

    当桑园背对着他,乖乖吹头发时,埃文斯脑海里就闪过了一万种怎么操干她的姿势。

    她实在是太天真无知了,总是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呈现给猎人。

    好不容易开荤的吸血鬼,便不可能再轻易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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