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想到你这儿来。”陆清嘉往前一步,一字一顿道,“我就想来这里。”

    “为什么?”姬玉问他,“不是觉得我骗了你,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吗?那还来我这儿做什么?不用去费心你那些天下尽毁的计划了?”

    “姬玉!”陆清嘉睁大眼睛,眼中布满红血丝。

    “怎么?”

    “……你不要太过分。”

    姬玉沉默了一会慢吞吞地说:“过分了吗?”

    陆清嘉转开头侧过身,脚步转换的瞬间身子有些摇晃,姬玉看见眼皮一跳,不自觉朝他走了一步,好在他自己站住了,只是方才还仅仅脸色不好,现在连唇色也越发苍白了。

    他病了?还是去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受了伤?

    姬玉想到自己从云顶阳宫拿回来那卷玉简,至今没有打开,也就不知道凤族至宝为何会给她超过三万年许多的修为。她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好像问他本人比较好?

    “陆清嘉。”

    姬玉下了台阶稍稍靠近他,陆清嘉这会儿反而开始躲她,不给她看自己的脸。

    他闷声道:“你别过来。”他指着一个位置,“就站在那里说。”

    姬玉停在他指的地方,双手交握片刻道:“听闻凤族有一至宝……”

    她刚起了个头儿陆清嘉就听不下去了,他突然往门边走,步履匆忙下差点摔倒,还好扶住了门框。

    姬玉这下万分肯定他身体出了问题,可两人的矛盾让她不知要不要关心他,又能不能关心他。

    “我还有事先走了。”陆清嘉背对着她低声说,“你……你……”

    他顿了半天,后面的话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自语:“你让他也走好不好?”

    姬玉没说话,陆清嘉又说了一句:“我不想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哑声说,“和尚也不行。”

    姬玉还是不说话,陆清嘉心慌意乱,他回了一下头,惊觉姬玉就在他身侧。

    她的视线落在他满是冷汗的颈项,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削薄的唇微微抿起,毫无血色,但依然十分诱人。

    “你不想看见,我便要赶他走吗?”姬玉轻声问,“为什么?换做以前我肯定依你,可现在为什么还要依你?”

    陆清嘉眼睛很红,他扶着门框别开头不再看她,额头两侧的长发随风飘动,三分脆弱七分隽逸。

    “我们现在是敌人了不是吗?”姬玉还在说,“是你先这样说的,你说我要与你为敌,我便与你为敌了,敌人的话我为什么要听?”她看着他,距离很近,话音冷清,“你也没听我的话不是吗?”

    陆清嘉一口气堵在心头,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负气似的抬脚便走,走出几步又忽然丢给她什么东西,姬玉接过来,是个瓶子,她握在手里望向他消失的方向,想到他走时病态苍白的脸色,理智上还在犹疑要不要为他担忧,可心已经那么做了。

    她神不守舍地回了正房,净植还在,端坐在椅子边盯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他见她看着手里的瓷瓶,慢慢打开倒了一粒丹药出来,丹药泛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她应当是不知道是什么,皱着眉有些困惑。

    净植顿了顿主动道:“贫僧好像闻到了桑落霜华的味道。”

    姬玉一怔:“大师知道这是什么?”

    净植朝她伸出手,姬玉走上前将丹药递给他,两人手指难免触碰,他们表情都很正常,似乎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净植将丹药送到鼻前仔细闻了闻,他很认真,组合起来慈悲俊雅的面容有一种令人不自觉想要信服的气质,好像不管什么事都可以交给他,交给他就再也不用担心。

    姬玉静静看着他,他沐浴在她的视线之下低声道:“贫僧孤陋寡闻,只能确定其中几味药。但可以肯定的是,炼成这丹药的所有灵草都是不亚于桑落霜华的极品,它们全都长在天堑最危险之处,有高阶灵兽守护,极为难得。”

    他将丹药递还给她缓缓说:“像桑落霜华,三千年一开花,贫僧曾有幸见过一次,是在上一任住持圆寂的时候。修为高深的佛骨之气能滋养桑落霜华,开了的桑落霜华有化腐朽为神奇,起死回生,令人修为倍增之效。”

    姬玉知道陆清嘉手里都是好东西,可没想到是这样好的东西。

    他就这么给了她?

    前不久才和她宣战要做敌人,如今又主动给她这样的好东西?

    净植看姬玉拧眉盯着丹药,声线平和道:“这一定是琼华君给姬檀越的吧?依贫僧拙见,他应当是拿给姬檀越安胎的。”

    姬玉是头一回当母亲,虽然这几日老被肚子里的蛋折磨,可其实还没什么要为人母的真实感。

    经净植一提醒,她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为了他的小凤凰的话,那确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是天底下唯一和他血脉相连的东西了,他会在意很正常……可是,他就不觉得这只小鸟也是假的了吗?

    姬玉有些赌气,将丹药塞回瓷瓶里没有要吃的意思。

    净植站起身看了看天色说:“贫僧这次真的该走了。”

    姬玉目光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黑猫找不到了,净植一走,她这里又要冷冷清清了。

    啊,真是烦恼,冷清安静其实也挺好的,不过……

    看了一眼净植背后殷出血迹的白色袈裟,姬玉叹了口气说:“大师还是等伤好些再走吧。”

    净植还要说什么,姬玉直接走到他身边,手落在他肩上染血的地方:“血都渗出来了,你忍得面不改色,真的不疼吗?”

    净植微微一怔,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很多人问过他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可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不好回答。

    疼?没人问过他疼不疼。

    他从记事起就在上清寺,苦修数百年,所有的疼和辛苦都是理所应当,疼或不疼又怎样呢?

    净植没反应,姬玉便把正房让给他自己走了。

    等他回过神就发现他已经不好走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白纸格子窗外还有姬玉走过回廊的影子,曼妙窈窕,令人记忆深刻。

    ……

    净植还是住了下来,但他夜里就搬去了厢房,他将正房重新收拾整理过才让她回去,床榻换了新的被褥,周围的一切都擦洗过——不是用法术,是凡人那般亲自动手,角落里传来淡淡的花香,姬玉掀开帷幔望去,看见了博古架上花瓶里插着一只桃花。

    桃花开得正娇艳漂亮,花香扑鼻,姬玉走过去伸手点了点花瓣,想到净植大师那般充满灵石气息的人骨子里还有这种浪漫细心的因子,还挺意外的。

    夜深的时候,姬玉睡着,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她和陆清嘉的“家”,堆满了宝物的房间里两人依偎在一起,缠绵悱恻地想着他们那颗蛋的名字。

    这个梦很真实,真实到姬玉以为自己最近经历的一切反而才是梦。

    她在梦里还对陆清嘉说:“我做了个梦,梦到我们成了敌人。”

    梦里的陆清嘉眉心凤翎完整美丽,带着异域感的眉眼极为俊美夺目,他揽着她的肩膀为她捋着发丝,轻笑一声道:“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和你做生生世世的情人都不够,怎么舍得和你做敌人?”

    “可我们就是成了敌人。”姬玉抓住他的手说,“你还要杀我,差点就真的杀了我,还好有人救了我。”

    陆清嘉面色严肃下来:“我不会杀你的,不管何时都不会。”

    “你动了手。”梦里的姬玉红着眼睛,“你失去了理智,真的差点杀了我。”

    陆清嘉看她伤心难过也跟着忧虑起来,他慌乱道:“我若真那般,你就先杀了我。”

    “我怎么可能敌得过你。”姬玉沮丧道,“对上你我只有死路一条。”

    陆清嘉额头抵住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说:“那我便把自己的修为给你,让你以后再也不用怕我会杀你。”

    梦里的姬玉红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将修为都给你,让你打败我轻而易举,这样一来不管我发什么疯都不会伤到我的玉儿。”陆清嘉抱住她温声说,“我不会伤你的玉儿,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对你出手,若我那么做了一定是被心魔控制了,你要记得叫醒我,不要因此抛下我。”

    梦里的姬玉没说话,梦里的陆清嘉还在说——

    “我知道我有诸多不好,但我会尽量变得更好。玉儿,我一定会让你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姬玉猛地醒过来,急促地喘息着,使劲抓着心口的衣襟。

    她感觉脸上一片潮湿便伸手摸了一下,果然——她不知何时哭得稀里哗啦了。

    姬玉捧住脸,想起梦里的画面,若那些都是真的就好了,如果那都是真的……她就不用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凡界,不用和他敌对,不用每天提心吊胆……

    可那都是梦。

    掌心渐渐湿润,姬玉不想让自己沉浸在这个过于真实的梦里,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掀开被子下床,起身的瞬间见到昏暗的阴影里,有人一袭白衣侧坐在那,目光恍惚,身姿瘦削,仿若幽魂。

    姬玉先是一愣,随即挥手亮起烛火,光线亮起来,那人的脸庞也清晰起来。

    是陆清嘉。

    姬玉又揉了揉眼睛,他还在。

    姬玉一时分不清置身何处,以为自己还在刚才的梦里,慌张得想要再“醒”过来,也就在这时,陆清嘉缓缓起身,慢慢走到她身边,修长的凤眸凝着她,然后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她。

    姬玉又是惊骇又是茫然,她被动地被他抱着,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玫瑰灰烬香,理智一点点回归,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这真的陆清嘉,他在这儿。

    “你怎么又来了?”姬玉开口,声音沙哑,有些闷。

    陆清嘉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幽雅沉澈的声音:“你梦到了什么?”

    姬玉没说话,试着去推开他,以为会失败,但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不但成功了,他还被她推得后撤好几步,昏黄烛火下,那张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没有血色了。

    姬玉看了看自己的手,难道她方才没掌握好灵力,不小心带了出去?

    他白日里就一副伤重的模样……他到底是怎么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又折腾了什么,与谁交战了?

    姬玉正思索着,陆清嘉已经勉强平复了下来,硬生生咽下了到嗓子眼的血。

    “能不能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他声音沙哑极了,听得人心尖发酸,“我动了结界,净植都有感受,你却睡得那般死,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姬玉转开脸说:“没什么。”

    “……不想告诉我?”

    “一定要告诉你吗?”

    陆清嘉被问得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说:“也不是非得告诉我。”他垂下眼,片刻后再次抬起看着她说,“但还是想让你告诉我。”

    姬玉目光有些复杂,她握了握拳道:“你现在不钻牛角尖了?能和我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了?”

    陆清嘉又沉默下来,他抓着衣袖,有些说不出的局促为难。

    姬玉想到净植,他来这惊动了净植,那不会伤了他吧?

    她有些担心,抬脚想走,却被陆清嘉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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