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难,却也不难,那苦中掺着许多甜。

    如今能得到婆家人的

    敬重,这是意外之喜,更是令她感慨万千。

    “嫂嫂不怪苑娘就好。”苏苑娘淡淡一笑,望着嫂子的眼里有着几分悲悯。

    前世的兄嫂靠着自己在都城立下足,还接回了父亲,照顾好了她,不知是吃了多少苦才站到了那高位庇护他们。

    只有亲身经过,苏苑娘才知有多难。

    “哪来的怪?”孔欣强忍住泪,笑道:“我已知足了,知足了。”

    苏苑娘一笑,心道她轮回来的这世,如若能偿还一些前世的恩情,便不枉老天对她开恩一回。

    孔府,该提携还是得提携,经此一事,想来只提携嫂子父兄一脉一事,从今往后孔府便是有别的心思也可不用搭理。

    凡事皆有两面,祸福相依,祸走远了,福便来了。

    当晚苏苑娘在屋里补写白日未写的字,就见外面丫鬟说大公子来了。

    苏苑娘写着纸中字,默完一句的最后一笔方提头,见到桌侧静静打量她写的字的兄长,顿时嫣然一笑。

    苏居甫端详过字,抬头便看到了手握着笔站在台前安静自如等待他的的妹妹。

    她的字静,人也静。

    “你可知道现在外面在说你什么?”苏居甫抽过一张纸,从笔筒里择了一支他惯常写的毛笔,沾了墨,就着妹妹的字写了两笔。

    仅两笔,他便搁下笔拂着两边长袖道:“没你的心静,写不来你这字。”

    苏苑娘看着兄长那两笔狂草,莞尔道:“哥哥胸有丘壑,不似苑娘,心小胸窄,只看得见眼前,只图眼前,心中藏的事少,写的字小,字便静得下来。”

    心中藏的事少?苏居甫抬眉。

    倘若是他小时尚在家中时那身边的妹妹,说她脑袋空空,空无一物,苏居甫敢断言此事定是为真,可此厢站立于他眼前的妹妹……

    一个能把亲嫂子说哭的妹妹,苏居甫不敢说她脑袋空空,空无一物。

    想来定是妹夫带坏了她。

    想及妹妹对他的心,苏居甫神色一柔,随即又脸色一沉道:“外面的人说你刚当上侯夫人,就不把国夫人放在眼里了,骄奢自大,任性蛮横无理,与目中无人了禄衣侯如出一辙,夫妻俩果真是一丘之貉。”

    没有一句的好话,苏苑娘微微一愣。

    苏居甫接道:“这便是你所图?让人说完你夫君的坏话,接着说你的?”

    兄长脸色深沉,苏苑娘想着那

    些说她的话,轻摇脑袋,道:“岂是,便是今日我不坏我名声,明日还是会经有些人的嘴脏我的名。与其从他们的嘴里听到我种种不是,不如我直接驳了国夫人的脸,与其得与卫王府的庶女争风吃醋这等声名,我还不如当一个不给国夫人面子的名声,至少,与我为敌的是国夫人这等一品夫人,她心狠手辣不假,可他们这等人,也是最懂得见势行事,贪生怕死,哥哥你说可是?”

    苏居甫眼露惊讶看着她,似是不敢置信这话出自于她口。

    “与其与污泥深陷沼泽,不如与背后之人刀刃相见……”苏苑娘搁下手中笔,缓缓坐下,看着她眼前所写的静字,嘴里亦不急不缓道:“常伯樊担了大半去了,我争不来他身上的,也没那个力气担他身上担的那份,就把内眷后院那一小份担到身上罢,我是刀,是剑,那些刀剑向我刺来的时候,想来也会想一想我有多利,不把我当愚傻蠢妇,那便是我之幸。”

    她不想让人把她拖到如卫姣姣之流,让一群尚还留在后院,手无权柄的娇娇燕燕就折损掉了她身为当家主母的担当。

    就如前世,几句让她丈夫纳妾的话,就令她添上了常伯樊不是可靠之人的想法,小情小思便已让她藏魔于心,事情还没发生便已先行毁掉了她的心志。

    “你,你……”苏居甫目瞪口呆之余回过神来便是急不可耐,只见他背手来回急跺了几步,转而对着苏苑娘暴躁道:“这不是小打小闹,你这是糊涂,什么刀,什么剑,国夫人岂是能容你这等小姑娘能当对手的人?你还是襁褓之时,她就知道怎么借刀杀人了,你以为大都尉娶的是等闲之辈?她要是没点心思,没等手段,陛下能赐她‘守泽’二字,让人人称她为国夫人?”

    “是,可常伯樊如今是禄衣侯。”

    “你是不知者无畏!”

    “可是,兄长,她的爪子向常伯樊伸来,你是要我当看不见?还是让常伯樊替我去担?还是说,还得让我娘家的父母兄嫂,替我去挡了这份该我当的责?”兄长话语急躁,苏苑娘说话一如平常,不急不躁不说,话语当中亦然尚存着几分静气,“我不是不知者无畏,而是知难而上,如今外面的人道我对都尉府不敬,可一个连都尉府都敢得罪的人,哥哥,你说外头有几人敢对我不敬?我可是连镇国大将军,镇国国夫人的面子都不给的人。”

    第368章

    苏居甫哑然。

    他知妹妹已不同往日,可她这番说辞到底不是一介女儿身能说出来的话,这于情不合,亦与这世道规矩不合。

    可她不急不徐说道出来,这气度也非常人所能有,由不得人不信服。

    “你……”末了,苏居甫苦笑,长甩了一下袖子,背手道:“伯樊给你的好胆,你也就仗着他眼下风光,尚能护住你一二。”

    “是,哥哥。”苏苑娘朝他福了一记身。

    同进同退罢了,这世她若是死,就死在他跟前罢。

    “唉……”当真是说不通。

    苏居甫有心想让妹妹还是那个柔弱愚笨的妹妹,让外面的刀枪箭棍由着妹夫挡着,且他苏家在其中相助一二,算是替妹妹尽了妻子之责,常伯樊也挑不出错处来,可妹妹不作此想,他也无可奈何。

    妹妹究竟已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想夫妻一体,父亲和他也无法拦住。

    “哥哥,”见兄长闭眼长叹息,苏苑娘嘴角往上一挑,朝他再行福了一记,道:“苑娘是苏家的女儿,更是常伯樊之妻,是我的担子,请父亲和你就由我挑着罢,苑娘已有自己的儿女,也有自己的家要当。”

    苏居甫一怔,末了他苦笑一记,站于她面前抚了抚她头顶的发,怜爱道:“是了,忘了你已是为人母了。”

    他记着的还是那个不发一言朝他张开双手的小妹妹,大大的黑眼睛里他的影子清晰可见,苏居甫尚还记得离家时,他的心意之一,就是让妹妹有个当大官的兄长,如此她一生就是痴傻了些,也有人守卫她保护其一生衣食无忧。

    匆匆一过十几载,妹妹如今成了母亲,她有她的孩儿要护了,岂能如孩童一样行事,再行无忧无虑下去。

    无非是父亲和他放不下心罢了。

    想他父亲和他在外皆是有心计手段之人,一碰到妹妹的事便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了来,这骨肉亲情,当真是牵扯住了他们的行事。

    这世上不少公正清明之家养出纨绔子弟来,苏居甫以往还不能明白那些英明果断的人杰为何遇到自家的事就成了糊涂人,事情碰到自己家儿头上,他们家竟然也没好到哪去。

    好在妹妹自身清正。

    “也罢,由你罢。”苏居甫脸上怜爱之情更甚,“哥哥也不和你说虚话,这两年,爹爹和哥哥多亏了你。”

    托了她的福,才有父母亲的回来,才有他时至日今的日子和前途。

    是了……

    苏苑娘朝兄长一笑,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烁着浅浅光芒。

    她知晓,不当糊涂鬼,是有好处的,她再不是那个由着人夺走她的丈夫孩儿的愚笨蠢人。

    “不说话,看来是心里有数?”苏居甫见她不说话,只顾傻笑,便取笑她道。

    苏苑娘眼睛一弯,笑靥如花,只见她颔首道:“有数的。”

    “这般沉得住气?”

    苏苑娘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皆在这里头呢。”

    她心中装了许多的事,许是装得太多了,她已不想说道,只想守着她身边的这些个人,去做那个报恩的人。

    “真真是长大了。”苏居甫又是一愣,随之哑然失笑,“罢,往后就由着你自行做主了。”

    是了。

    兄长放心了,苏苑娘屈膝朝他一福身,随即起身抬头望着兄长吟吟浅笑。

    苏居甫从未见过她如此清幽灵动的模样,他细细多看了她几眼,方叹息道:“是了。”

    她如今是侯夫人了,有了与侯夫人的地位相匹配的智慧,到底是与以往不同了。

    如今的她已是能与国夫人博奕的贵夫人了……

    “有什么要爹爹和哥哥做的,你只管开口,不管你是何身份,你要记着你是爹爹娘亲最疼爱的女儿,他们对你的疼爱不比对哥哥差。”

    苏苑娘颔首。

    “不说了,接着写你的字,哥哥看一会儿再走。”

    苏苑娘写罢,抬头兄长已然不在,通秋前来说大公子在一柱香之前就已走了,怕打扰到她默字,让她们别出声,自行走了。

    “娘子,”通秋接问道:“要不要把小公子和小娘子抱来入睡了?”

    苏苑娘把不小心沾了墨水的手伸进温水中泡着,道:“等我净好手。”

    “您要自己过去?那我先去知会厨房一声,给澜老爷切一碟牛肉,温一小壶药酒带过去。”

    “且去。”

    看着如今已能独挡一面的通秋离去,苏苑娘闻着随着她的离去吹进来的风的味道,心里则算着常伯樊如今已到的地方。

    *

    西塞边关,苦寒之地,这几日落满了雪,雪一日垒得比一日高,人一脚用力踩下去,雪深能至人大腿处。

    路上已不能行马,常伯樊到了外祖父流放之地最近的驿站暂作歇息,把带来的物什做了安排,把做好安排的文薄揣进怀里,只打包了一个放着火折子和冻肉干的包袱,欲要前往流放之地守沙镇。

    驿站离守沙镇尚有一百余里地,他们步行到守沙镇的话,要得上三天。

    “侯爷,”虽说常侯爷没做他们的打算,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去,路上也把陛下吩咐他们的事提前办了,可前来护程的军官还是有些为难,“要不还是等雪停再一起走罢?您看这雪下得太大了,这路上怕是连个歇脚的地方也不好找。”

    “有几个歇脚的地方,我找驿长问过了。”常伯樊与他们道:“你们且在这里等候我小十日,过些个日子我和我外祖父家的人马必致,还请将军放心。”

    前来说话的是这行领着的将军,闻言沉吟了一记,道:“本将还是与您一道去罢,侯爷暂候片刻,我去点几个人。”

    常伯樊略有迟疑,末了抬手,“谢

    过将军。”

    他这边也只带随行中最健壮的两人上路,要是护卫军这边还出几个人当帮手,那路上走得更是安全。

    等上了路,领着的阎将军方问道:“侯爷为何这般急迫?是急着回都城吗?”

    想来想去,阎将军也只能想到常侯爷这是怕都城有变故,急着回都城坐镇。

    “不是,早些时候我派了自家的号子往守沙镇送过消息,想来这个时候,我外祖一家已经在家中盼着了,信中我说过这次要接他们去河西安家过年,目前这离过年已经不远了。”

    “不还有三十来个日子?”

    “是了,要是多等几日,路上再耗上个几日,就到不了了。”

    “圣旨已下,老将军一家能走的事已是定局,何必这般急迫?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冻出个好歹,也找不到大夫医治。”

    “将军的心意,常某领了,不怕将军笑话,常某日思夜想,就想有朝一日能见到家中外祖,如今外祖一家近在咫尺,常某做不到安心呆在驿站等雪停,这多呆一日,常某这心里就心急如焚,尤如火烧,与其静坐难受,还不如行走在路上,吃些苦头便吃些苦头罢,比起挨些冻,这心里头的好受对常某更为重要,只是拖累了将军和将军麾下勇将,是常某的不是。”常伯樊朝他一一举手作揖致歉。

    “哪里哪里,侯爷言重。”众人回礼。

    待他们一路受着冻行至守沙镇,将将走到守沙镇不远处,穿过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阎将军看到一个类似镇门的牌坊前,此时站着几道人影。

    再回首一看,那冻得脸孔青白的常侯爷加快了脚下步伐,抬着脚奋力朝镇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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