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十分古怪,瞧起来僵硬至极,像是不得不挤出来的似的。

    张术继续笑着,又朝裴向雀招了招手,指了指书本里夹着的照片。

    裴向雀不疑有他,朝里头走了两步,刚到办公室中央的位置,身后就跃出一个身影,手掌直直地砍在了裴向雀的脖子上。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裴向雀只感到脖子那一处剧痛,忽然失去了全部的知觉,而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凭靠本能按下了隐藏在手机背后的一个按钮,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这个手机经过二次加工,一旦按下隐藏起来的按钮,不仅会发出尖锐的警报声,还会同时连接到保镖和陆郁的手机,发出紧急危险信息。

    雇佣兵头子眼疾手快地把手机从裴向雀的口袋里掏出来踩碎,又收到在楼下蹲守着的下属的消息,说是那些保镖已经得到消息,现在正往楼上赶,他们几个人估计拦不了多久。

    而另外几个人的神经紧绷,已经在探查周围的环境,张术脸色惨白,他听到了方才的对话,保镖来了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举起手,“这里,还有条路,是前段时间为了重新装修特意开放的,可以直接到达校外。”

    那人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好样的,给你多加钱。”

    张术也笑了起来,他既然都做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能多要一点好处?裴向雀失踪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什么都没做。自己在办公室里等着裴向雀,可是这个学弟没有一点遵守时间的概念,叫他等了一个下午。

    张术想着箱子里的钱,还有裴向雀带给自己的羞辱,仿佛连得到好处的事都心安理得了起来。

    裴向雀被绑走时,陆郁正在公司里开会。他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机骤然响起,因为与裴向雀相关的安全信息有着最高权限,收到那头的指令后就将音量和闪光灯同时打开,谁也不可能忽视。

    陆郁的身体一僵,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消息,是保镖随后传来的。

    只有几个字。

    “失踪,正在寻找。”

    陆郁的周身冷了下来,眼神里透着刺骨的寒意,五指紧紧捏着手机,对着茫然的下属说:“散会。”

    又克制着压低音量,偏头对李程光讲,“叫刘春过来,无论他在干什么,都叫他立刻过来。”

    李程光愣了愣,自从上次内部清理过后,陆郁基本和刘春那里的人断了联系,也算得上是和平分手。连陆辉的事情都完全没用到刘春,这一回出了什么事,要这么紧急?

    他陡然打了一个激灵,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大概,或许是裴向雀那边出了事情。

    刘春久违地接到了陆郁这头的电话。他早年和陆郁合作,才在淮城站稳了脚跟。陆郁是做明面上干净生意的,也很明白事理,除了自己的事情,从来不过多插手刘春的事务,叫刘春十分安心。即使现在有了许多淮城上层的老板当合作方,可合作得最为舒心的还是陆郁。陆郁和他断了关系后,他也觉得很好,对方彻底洗白,过安安生生的日子,也免得危险。

    可这一回又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他听得陆郁说:“要你帮我找个人,价格无所谓,我要立刻见到他。”

    具体的信息已经从邮箱里发过来了,下属将事件梳理了一遍,端着电脑过来找刘春。

    刘春站起身,他的身量极高,又魁梧,像是一座小山似的,看到了文件啧啧称奇,对下属说:“哎,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方才听到陆老板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信吗?”

    下属坦率地摇摇头。他从前是见过陆郁的,那样的人,仿佛有再多的人命消失在自己眼前都不会动一下眉毛,又怎么会害怕?

    刘春在淮城扎根极深,人手充足,用的又是见不得人的手段,加上陆郁这边的消息畅通,很快就把来龙去脉查的清楚。陆辉没有带走的下属全都被刘春抓了起来,关在家里审问。而陆郁则亲自去干另一件事,也就是审问最后一个见过裴向雀的人——张术。

    张术被绑在椅子上瑟瑟发抖,他被蒙住了眼睛,却还透着些光亮,能模模糊糊看到来来回回的影子。

    可这样却更叫他害怕。

    因为失去了视觉,听觉灵敏得多,一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他已经憋不住心里的话,高声叫嚷着,“裴向雀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没有关系!求你们放过我!”

    一个声音传过来,“先折断他的一根骨头,大概就能好好说话了。”

    有人堵住了张术的嘴,他的心跳的很快,几近于窒息,耳朵里嗡嗡一片,不停地回响着那句话,浑身上下的每一条神经都剧烈地疼痛着。

    他被折断了一只胳膊,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狗,癫狂似的抖动,却只能“呜呜”叫唤。

    还是同一个声音,“现在可以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还是要再折断另一根才说实话?”

    张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他才二十岁出头,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违反法理的事,即使他刚对别人干过,也没料到会落在自己头上。

    可就在他沉浸在疼痛,不可自拔的这段时间,又被踩断了一根指骨,他尖叫着开口,眼泪和鼻涕浸透了眼前的那块布,看起来恶心极了,也不想说出真话会怎么样了,“我说,,我说,是一群人威胁我,要让我把裴向雀引到办公室去。他们就把他抓起来了!和我,和我,没关系!我被逼无奈的!真的!和我,我就是个普通人,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有纸币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他的眼罩被人挑开,眼前站着一个人,他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是裴向雀的那个情人。

    那人的面容英俊,此时却像个恶鬼,“哦?那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陆郁瞥了他一眼,只觉得累,自己还真的相信裴向雀说的话,周围全是好人,可爱的孩子。而竟然没有摆了这么个定时炸弹,现在定时炸弹炸了。

    他的小麻雀不见了。

    想到这里,陆郁仅仅碾碎了张术剩下的几根指骨,又吩咐道:“随便找个理由,先丢到看守所了。”

    他可以杀了这个人。可现在太忙,处理后事需要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最要紧的,是找到自己的小麻雀。

    陆郁的理智告诉自己,裴向雀应该还是安全的,他还会被拿来和自己做交易,那些人舍不得动他。

    可欲望却并不是如此。陆郁需得时时刻刻想着裴向雀的安全问题才能压抑得住叫嚣的欲望。

    至少现在不能失控。

    刘春那边也解决了,他对着电话讲,“那都是一群软脚虾,还没打上几拳就全说了。是陆辉做的,他订的计划,现在可能正在某个码头,可他不信任这些人,只带了一个跑了。”

    陆郁似乎还是冷静的,便继续吩咐,“那就派人去查,一个一个查。”还有就是等待,等着陆辉自己联系过来。

    而与此同时,陆辉正在一个隐蔽的小码头,他那里得到了传说中陆郁放在心头的珍宝——裴向雀。

    他的身边除了那个出主意的下属,就剩下一群国际雇佣兵,出海的船和转让文件同时准备好了。

    无论如何,他和陆郁,注定是要死一个的。

    裴向雀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昏昏沉沉,只隐约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很狭小的地方,什么也瞧不清。他想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腿脚被绑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旁边似乎有人发现他醒了,向外头传了消息,不久后便走进来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恶意地朝裴向雀脸上晃了晃,看他不自觉地眯着眼,嘲讽地笑着,“这就是陆郁那个什么,小先生?”

    陆辉有裴向雀全套的资料,知道他不会讲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便刻意开口,“连话都不会说,陆郁看中了你什么?”

    他在这里待了好几天,和外界断了联系,任何人都不能接触,此时正无聊透顶,就想在裴向雀这里找点乐子,便写了张纸条,“咱们玩个游戏,你写陆郁一句坏话,随便什么样的,越难听越好,我就替你松开身上的一根绳子。要不然,就踹你一脚,你觉得怎么样?”

    这张纸条放到了裴向雀的眼前,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瞧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陆辉咧开嘴笑了,觉得这样很有意思,要是等明天陆郁把一切都交出来,再把一张满是恶毒话的纸条拿给对方,还是由他付出一切交换而来的心上人写的。想到那时候陆郁可能出现的脸色,陆辉都觉得快活。

    在他的示意下,旁边有人替裴向雀松了绑,放出了右手。裴向雀被绑了太久,血液不循坏,整只手都僵住了,动一动就像有千万根针扎一般,可他还是坚持在纸上写了几个词。

    没料到陆辉看了不仅没有开心,反倒勃然大怒,朝裴向雀的肚子狠狠踹了过去,“你看,陆郁果然是有病,就和他妈一样,病的不轻。好好的漂亮千金小姐不娶,倒喜欢上了这么个傻子。利害都不会分。”

    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雇佣兵头子瞥了一眼,上头写着几个词,“坏蛋”,“王八蛋”,“混蛋”,“神经病”,最重要的是,这都是形容陆辉的。

    可见这样连骂人都不会的小孩,倒是挺可爱的。

    裴向雀整个人都缩在地上发着抖,右手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露出脆弱的后背发着抖。陆辉却没什么同情心,他还不解恨,要继续踢下去,却轻描淡写地被雇佣兵头子拦了下来。

    陆辉咬着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为您考虑,老板。”他撇了撇嘴,接了句嘴,“这小孩这么瘦,小鸡仔似的,要是您再踢上几脚昏过去,醒不过来,怕是明天不好交货。”

    这说的倒是真的。陆辉还要留着裴向雀明日和陆郁做交易,怕这个价值千金的宝贝受了什么损伤,到时候陆郁反悔,就卖不出高价,本就不该做出这么恶劣的举动。

    可陆辉对自己的情绪控制不好,又没什么脑子,太恨陆郁,一点点小事都能挑起他的怒火,所以刚刚没忍住,现在经人提醒,才把情绪稳定下来,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好好看着他,绑起来,别给吃的。”

    那人应了一声。

    而裴向雀疼得厉害,感觉肚子里的神经一抽一抽的,几乎要昏过去,疼痛又将他唤醒。

    那个雇佣兵头子蹲下来,瞅了他一眼,看着裴向雀什么也不明白的模样,叹了口气,“唔,真是个小可怜。”大概因为他本身总是刀尖舔血,于枪林弹雨里活着,对这样的天真的小朋友要多一分怜惜,便随手帮他解开了绳索,拼了几个纸箱子,叫他躺了上去。

    有人劝他,“老大,这样不太好吧?”

    他拍了一下下属的脑袋,“你是真叫人家老板叫傻了?咱们是雇佣兵,只负责拿钱办事,对雇主不需有丝毫忠诚。他有付钱给我帮他虐待这个小孩吗?既然没有,那我这么做怎么了?再说又不可能让这小孩真跑了。”

    下属被他这段歪理所折服,连忙称他讲得好,也不敢再拦了。

    而裴向雀还是疼,那几脚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地方,叫他疼了整整一宿。

    他也想了陆郁一宿。

    裴向雀想,他的陆叔叔会来救自己的,没什么好怕的。

    陆郁是在凌晨十二点接到了陆辉的电话。陆辉手里有着裴向雀,很明显是有恃无恐,狮子大开口,什么都想要,陆郁全都答应了下来。

    他让陆郁现在停止一切搜索活动,一旦发现有人就会立刻杀死裴向雀逃亡海外。至于交易的地点和时间会在早晨再发过来。

    陆郁叫刘春停下来,不要继续搜查,自己则吃了小半瓶安眠药,勉勉强强睡了一小会。

    第二天的天气不好,天幕低垂,厚重的云压了下来。一踏出房门,外头便下了雪,有风在海面上打着转,迎面就有雪绒扑过来。

    这是个小码头,平时的人也不算多,卸货都是零零散散的。而到了腊月,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是个适合交易的好地方。

    刘春带领着手下先下了车,和这边的人接头,将备好的船放了下去,陆郁看了一眼那艘小船,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一言不发,率先迈了上去。

    陆辉在雇佣兵的指点下,对清晨赶来的陆郁提出许多要求。船不能太大,人不能很多,最多持平,还有些细致却框死了的条件。在这样的危机之下,他那颗不太聪明的脑袋仿佛忽然变得灵光了起来,一切都准备得比以往妥当。

    陆郁站在船头,面朝着陆辉乘坐的那艘的船,只给身后的人留下一个背影。他的穿着一如往常,黑西装白衬衣,袖口处坠了两颗金色袖扣,为了轻便起见摘了表,腰间揣了把枪。

    他从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学了好一阵的枪,也曾去野外打猎,枪法很好,只是回了国内,见血的事情不必亲自动手,倒是生疏了一些。

    到了约定的时间,陆辉从船舱里走了过来,身旁的人拿枪死死比在裴向雀的脑袋上,陆郁的脚步一顿。

    陆辉很享受陆郁的这种状态,这是他从未做到的,想到这里,他便亲自把裴向雀抓在怀里,也装模作样地拿着枪,威胁着陆郁。

    裴向雀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好,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长长的眼睫毛上凝着雪珠子,与深黑的眼瞳相比,白的分外明显。

    他本来是气息奄奄的,可是一看到陆郁,恍恍惚惚的眼瞳里就又有了光。

    陆郁的眉眼低敛,瞧着不远处的裴向雀,脸上还挂着微微的笑,没有丝毫的紧张,还安抚着裴向雀,他温柔地讲:“阿裴,别怕,我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孤身前去,刘春带着其他人站在身后,离得很远。

    陆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摆在船头的那张桌子上头,陆郁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份看了起来。

    陆辉有点着急了,“昨天不是都谈好了吗?无论什么样的条件都要签,你不要你这小情人的命了吗?”

    他本来就身体就不太健壮,普通中年男人的健康水平,又没有练过枪法,全靠前些天的训练,此时也忘得差不多了。陆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文件上面,更顾不上身边的裴向雀了。

    陆郁笑了笑,签下了一个“陆”字,引得陆辉伸头过来看。他心想,只要陆郁签完了这份文件,整个陆家就是自己的了,谁也夺不走。

    可惜他想的倒是很好,陆郁同他只在咫尺之间,将裴向雀一把扯了回来,另一只手早就放下笔,拿出腰间的枪,朝陆辉放了一枪。

    这一枪离得很近,打中了腹部,大约是脾脏的位置,不可能救得回来了。他身旁的几个雇佣兵只觉得事态不妙,想要再追上去,水下却钻出来几个人,朝上头开枪,后头的人也冲了上来,雇佣兵虽然价格高,单兵作战很强,可是被人海淹没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雇佣兵头子当机立断,拉上其实已经注定没救,也拿不到尾款的陆辉,就往自己准备的后路跑了过去。那些人也不是真的愿意拿命去拼,追了一阵就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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