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床,北雪给自己冲了杯牛奶,她属于怎么吃也不胖的那种体质,但没什么形,竹竿似的上下挂着两片衣服,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布,可惜工作那么忙,谁有工夫去做衣服穿,所以那唯一好处也不是留给自己的,只让商家白占便宜。

    北雪胡乱擦了些粉,涂上口红,抓起提包匆匆出了门,天气还是有点阴,但不会下雨,北雪寻思着要不要把衣服收进去,四下里一看,却一眼搭上一个人,她头皮一炸,拿高跟鞋狠踢了他一脚,“你怎么还在这?”

    那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为什么踢我?”

    北雪知道和这个人是绝对不能讲理的,一手指住了他的鼻尖,“你给我走,别让我喊人赶你。”

    他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我是怕你半夜里醒来后悔。”

    北雪冷笑,“我只是后悔怎么没往外多看一眼,还让大少爷你在这儿受委屈。”

    顾晴光看了她一会儿,“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是,那时候我是对你过分了点,可你想想看,我那时候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接受你……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北雪气得七窍生烟,“顾晴光,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要脸呐?”

    顾晴光想了想,“我发泄一下就算了,其实我也没多大耐心的,要不是看你真的喜欢我的分上,我都不跟你废这些话。”

    “好,大少爷,求求你不要跟我废话,你快走吧!”北雪转身往公车站方向走去。她很多年没被人气成这个样子了,只是奇怪顾晴光这个人,难道他的脑袋真是榆木疙瘩做的?

    北雪上了车,往窗外一看,顾晴光总算已经不在了,她松了口气,其实顾晴光当年也算有才华,甚至有过神童的美誉,只是被家里人宠坏了,眼睛只有自己一个人,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

    这种人并不是一定不可救药,多撞上几回墙,多吃几次亏,知道这天底下的人并不都是围着他转,苦痛之中脱胎换骨,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北雪可没心思跟他们纠缠,她要上班要吃饭要升职要结婚,在这滚滚红尘中讨生活,谁有闲心去当他的圣女?

    北雪心里也好奇,这个男人将来不知要配个什么样的女人,也不知谁宽宏大量才能包容得下他,忍不住暗暗窥视了一下,心里竟是一酸,顶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明眸皓齿,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怎么单单就看上他了呢,北雪暗想,日后要是见着这个女孩,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中午罗江宁打来电话,几次开口,欲言又止。

    其实北雪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好点破。

    他笑了一声说:“没听你的话,路上果然得报应了。”

    北雪微笑,就算听了,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看,明明告诉你小心些的。”

    罗江宁觉得她这种挑衅的口气别有情趣,不禁笑起来,“那颜小姐说说,什么时候还要小心些。”

    北雪轻叹:“你当我是巫女?就算是,算这一客卦得多少钱,让你一句话就轻易地套去了?”

    “那有什么,大不了我请你吃饭。”

    北雪微一挑眉,“哦,那我要先收订金。”

    罗江宁“哈”地笑出声,“无功不能先受禄。”

    “只怕我有功你也不肯承认。”

    “我是那样的人?”

    “那你是哪样的人?”

    罗江在电话另一端微垂了眼帘,这个女孩冰雪聪明,自己一句话说出去,或许就收不回来,要不要说呢?以后你会知道我是哪样的人,一句话就成了定局,她没身家,又不十分的漂亮,至于聪明,女人聪明了,会是好事吗?他微微地迟疑了。

    北雪也听出了他的迟疑,见好即收,“呵,开个玩笑,现在路上这么乱,开车真的要十万分地小心。”

    罗江宁心头一暖,“谢谢你。”

    北雪放下电话,坐在桌前暗暗地出神,罗江宁这样的男人,在女人中间一向抢手,女人到底是感性的生物,跟着顾晴光式的公子,图一时的开心,最终还是要投入罗江宁的怀抱。北雪知道自己不够漂亮,唯一的好处是知进退,晓大理。

    北雪恹恹地伸了个懒腰,真是累,先天条件不足,又不能怨天怨地怨爹娘,只好靠后天的勤奋来补拙,可时间久了,身心俱疲,恨不能找一个坑一头扎进去了事。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颜北雪活得滋润着呢,何况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拼死拼活卖命了一个多月,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公司里的老板坚持极古老的做法,用红纸包裹了钱,送到员工手上,据老板说,那厚厚的一叠钞票捏在手里的感觉,和看金卡上的数字大不相同,是实实在在稳稳当当的。果然不愧是老板,对大众急功近利的心态摸得一清二楚。

    北雪一直惦记着门口超市里的那盒巧克力,据说是巴西原产,标价十分昂贵,她狠了狠心,终于掏出银子来把它据为己有,揣在怀里,笑得眉眼口鼻都分不出来了。

    北雪一边走一边寻思着,要怎么样享受这盒极品甜心呢?甜点像美人和酒,需要细品才能知道其中滋味,暴饮暴食的那是饕餮,它们只知道吃,却完全不懂得其中的乐趣。

    北雪在家里歇了一会,打开音乐,铺好了杯盘,慢慢地揭开甜品的盒子,一股浓香之气扑面而来,她狠狠地吸了几口,几乎有些陶醉了,正要把手伸过去,忽然听到外面有细微的敲门声,北雪愣了愣,已经八点多钟了,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跑到这里来捣乱?

    她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看了看,是个男人,她就更多了几分小心,“谁?”

    “是我。”

    男人的声音很熟悉,北雪猛地拽开门,“你到底有完没完?怎么又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那个人的身子就向她倒了下来,她反射性地往旁边一闪,只听见扑通一声响,她微微地吸了口凉气,觉得牙齿都在疼,“你干什么呀?”

    那人没有说话,也一直没爬起来,北雪直觉地感到事情不对头,弯下腰去摸了摸他的脸,暗骂一声见鬼,要死了还往人家家里跑,真不愧是顾大少爷,最知道怎么给人添麻烦。

    她蹲在地上想了想,把他扔出去?会不会太过分了?给他叫救护车?也不过就是发烧,没什么大毛病;但要把他拖进来,北雪又实在不甘心,先不说以前有什么过节,单这位公子哥的难伺候劲,就够让人受不了了。

    北雪犹豫犹豫再犹豫,眼看着这个人是要断气了,才恨恨地踹了他一脚,不得拖着他那身破烂西服进了屋,把他往墙角处一扔,找了些退烧和消炎的药,几巴掌把他打醒过来。

    “你怎么打人?”

    “吃药!”北雪没好气地瞪他。

    他盯着北雪掌心里的药片,目光渐渐湿润起来,“你果然还是喜欢我。”

    北雪冷冷地瞪了他一会儿,一抬手就把一杯白水都倒在了他脸上,他吓了一跳,想爬起来,挣扎了两下,却没有那个力气。北雪冷笑,“反正你也醒了,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顾晴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生病了,在发烧。”

    “那关我什么事?”

    “你怎么可以欺负病人?”顾晴光的语气里并没有撒娇的成分,是认认真真而义正严词的,看他这样子北雪反而没话说了。

    是,她不够丧心病狂,所以她理亏,“想住这儿也可以,裁了,马上就给我走,这儿不是收容所,我对你这种流浪汉也没有兴趣,另外,少说些没营养的话,你不是顾家的大少爷了,我没理由再忍你。”

    顾晴光有些委屈,但也没说什么,这几天的经历已把他的锐气消磨了不少,换作以前的顾晴光,早不知道恼成什么样了。

    北雪重新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吃了药,他轻轻地,略有些小心地问:“能不能洗个澡?”

    “你要求还挺多。”北雪微挑了眉眼去看他,“你说呢?”

    “没什么吧?”他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浴室又不是女人,用两次应该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北雪冷笑,“你这种人就应该腐烂至死!”

    顾晴光半天才叹了口气,“你以前对我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废话!”北雪毫不留情面,“以前你有钱,谁敢动你一根汗毛,你真当人家让着你,人家不过是让着你的钱。”

    “不一样。”顾晴光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些人我也看得出来,可你不一样,你就算被我骂,眼睛里也没有一点愤恨的感觉……”

    “是。”北雪也承认,她那时并不恨他,不过就是个败家子二世祖,有什么好恨,她恨他是从他缠上她那天开始的,“那你现在应该看出了,我讨、厌、你!”

    顾晴光点了点头,“我果然是伤你太深了。”

    北雪当场吐血,“你这人……”她仰面静了一会儿,“好,你爱怎么说都行,养好了病赶快给我滚出去!”

    她气哼哼地进了卧室,狠狠关上了门。

    怪不得顾晴光的,要怪只怪她心不够狠,大禹地产破产以后,顾晴光也应该投奔过不少亲友,谁都拉得下这张脸来,怎么单就自己不能?

    北雪暗暗下定了决心,她和他非亲非故,以前还有些小小的过节,凭什么要她去做这种好心人,何况省下钱来捐助失学女童,怎么都比用在这种人身上强。

    第二天清晨起来,北雪想打开门,大喝一声:“滚!”

    可她却没那个魄力,要不然昨晚她也不会让他进屋来,发烧又怎么样,关她什么事,天底下不幸的人一排一箩筐,难道她还能挨个地去救助?再说一个二十多岁手肢齐全的大男人,做点什么养不了自己,至于要弄得这么狼狈吗?

    北雪并不同情他,她只是怕事,懒得跟他纠缠,但溺水的人往往有一种惰性,抓住一根稻草就死不松手,北雪可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根草。

    她走到客厅里,看到摊了一桌的包装纸和巧克力盒,想起昨天自己一气之下,把那顿甜点大餐给耽误了,倒也好,可以用来当早点,北雪打开那只盒子,见里面空荡荡白生生,碧血丹青一尘不染,脑子里的热血一直冲上头顶,“顾晴光!”

    她扑到墙角处揪住了那个罪魁祸首,他居然还睡得挺香,北雪抓住了他的衣领拼命椅,“你听到没有,顾晴光,马上给我滚出去!”

    顾晴光的头像小时候玩的手鼓一样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却一直没有睁开眼,北雪看他的脸色,暗暗吃了一惊,呆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到桌前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有些事情就像是滚雪球,开始是小小的一个征兆,慢慢一发不可收拾,北雪知道顾晴光今后的命运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他生他死,他穷他富,她也并不关心,她只希望他能离自己远一点,这一进医院,又是一大笔花费,就这么算了,北雪却又有些心疼。

    她在公司里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成一团,记起是北苑华龙提案的日子,匆匆收拾了东西,走进会议室。客户部做的是前期工作,到提案这一步,已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北雪听听记记,却觉得有些不安宁,略一抬眼,见罗江宁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北雪也笑了一下,这两天让顾晴光弄得头昏脑涨,竟把这位准老公人选给抛到脑后去了。

    罗江宁也在心里暗暗揣测,北雪对他颇有心思,这是可以肯定的,但自己这一方有一点迟疑,北雪也并不十分的积极,他可以说自己是喜欢她的,这种女孩子其实在现代社会中很多见,她们独立,坚定,明白自己要什么,她们不需要男人的指手划脚,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罗江宁并不是大男子主义的热烈拥护者,但本能地还是倾向于更娇柔更妩媚的女性,他对北雪有好感,却不想迈出这关键性的一步,如果北雪义无反顾地扑上来,他或许会一退再退,可北雪没有,他反而有一点惴惴不安了。

    罗江宁用眼角余光瞄着北雪,她坐在如花似玉的创意部经理旁边,显得实在是不惹眼,但略略过肩的黑发,衬着奶油色的肌肤,神色平和中略显倦怠,别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风情。

    罗江宁隐约记得有人划分女性的品级,好女人是书,是一眼看不透的,她们未必能称得上极品,极品反而让人不敢高攀。但她们耐看,禁得起品味,绝对是上上之选。罗江宁陷入了沉思中。

    会议一结束,北雪打开手机,电话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医院的电话是最醒目的,北雪拨回去,问出了什么事,对方说早晨送去的病人突发性肺炎,已经实施抢救,希望她能把费用垫付一下。北雪暗暗咬紧了牙,心想这小子索性查出了爱滋病来,也省得她一笔笔地往他身上砸钱。

    北雪跟老板请了假,正往外走,迎面碰上罗江宁,北雪心里窝着火,不好跟他说什么,罗江宁却拦住了她,又没有话说,勉强挤出一句:“这些日子很忙啊?”

    “啊,是。”北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提案这么顺利……”罗江宁斟酌着用词,“一起庆祝一下?”

    北雪心里暗想,庆祝自有公司打点,哪用得着他们来费心思,但罗江宁这样的男人,开口约一个女人,一定也是深思熟虑百转千回,不由得点了点头,“好,等我晚上下了班。”

    “现在不行?”罗江宁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忙闭上嘴。

    北雪却不动声色,“有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他一下。”

    罗江宁点了点头,看北雪出了公司大门,她的态度让他着实摸不透,原来以为自己能够沉得住气,稳坐钓鱼台,充当姜太公,没想到棋逢对手,对方的气度一点不逊于他,哪想到其实北雪是让一个冤家绊住了脚,根本没有闲心来应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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