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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蹦跶越厉害的人就越活不长久,偏偏侯瑜做事总越不过那个度去,过分也只过分到最底线的那个临界点上就住手了。因此这些年他活跃得这么厉害,却始终没出过事,一直在最敏感的军需部门里顺风顺水,年前还稳当的升了职。

    裴志紧紧盯着侯瑜,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没想到侯瑜竟然叹了口气,先抛出一个问题来:“裴老板啊,我记得前年那个姓楚的事情发作之后,你有一段时间跟韩越闹得很僵,还因为这个事被送到国外去避风头,是不是?我当时就隐约听到风声,说楚工做的那些事情其实你都知道,你还故意包庇他……”

    裴志沉默了一下,坦然点头道:“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也不瞒你。我本来不是个正义感十分强烈的人,只是对楚慈怀着私人感情,所以……”

    “那就难怪了,我当时也有这种感觉,好几次聚会的时候韩越把楚工叫出来都是因为你有意无意的撺掇他这么做,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次,也是你首先说了他的事情,引起我的好奇心,然后又暗示我让韩越把楚工叫出来见个面。”侯瑜顿了一下,口气有些复杂的问:“是不是因为韩越当时已经回北京定居了,你不方便在他在的情况下跟楚工见面,所以总是创造机会让他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裴志这次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艰难的点点头。

    侯瑜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突然一拍桌子,说:“靠!我听人家说问世间情为何物,我还觉得爱啊情啊的在现代社会里就是个屁,谁知道我哥们就他娘的活生生一情圣啊!”

    裴志被他说得一下子笑起来:“得了,少在那满嘴跑火车!你叫我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不是,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喜欢那工程师。你要是不喜欢,或者不是很喜欢,那咱们今天的话到这里也就算了。”

    侯瑜又抽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啪的一声点燃。裴志望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侯瑜深深的吐了口烟,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不答反问:“裴志,你为了那个姓楚的能做到什么地步?让你为了他跟一个家族翻脸,你敢吗?”

    这话说得十分不像,裴志皱起眉,说:“这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得看什么家族,什么事情。”

    “关乎那个工程师性命的事情。至于家族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们侯家。”侯瑜顿了顿,欣赏了一下裴志的表情,又慢悠悠的道:“不过不是跟我爹妈,是侯宏昌他们家,顶多了再加一个韩老夫人。”

    裴志猛的心跳加快起来,话都说的有些不受控制:“你们发现楚慈的行踪了?你们有他的消息了?!”

    “确切的说不是我有他的消息,或者是发现他的行踪,而是我确确实实的,已经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

    裴志豁然起身:“他在哪里?!”

    “嘘,你不要急,说话声音也小一点,我约你见面是有风险的。”侯瑜用手指指窗外,说:“从这里出去后打车半小时,你就能到达他现在的藏身之处。但是你不能就这么轻易的过去,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要听我说完之后,再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过去找他。”

    裴志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主儿,他喘了一会儿气,慢慢的坐了回去,又掏出一根烟来点上,狠狠的吸了几口。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抬起头,声音已经勉强恢复了冷静:“那你先说,我听着。”

    侯瑜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整理叙述的思路。几秒钟之后他把烟灰在桌面上轻轻一弹,道:“这件事应该从上个月楚慈从贵州回北京开始说起。据说这两年他一直呆在贵州,而这次回北京也不是他自愿的。确切的说,他是应该被某些人挟持着,被逼北上的。”

    55、侯瑜的纸条 …

    裴志听到挟持两个字,顿时脸色都变了,惊问:“挟持?被谁?谁逼他回北京的?难道侯宏昌……”

    侯瑜冷笑起来:“要是真被我叔我婶发现了,你觉得他们有必要逼姓楚的北上吗?直接在贵州就把他大卸八块泄愤了!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这两年所有人都找他找疯了,而姓楚的就老老实实呆在贵州,怎么可能两年都找不到?肯定是有人在保护他啊。而且这个保护他的人能力非常强,地位也极其超然,至少在某些方面的权力是连韩家都无法企及的。你能猜到这是什么人吗?”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可能要愣一下,但是裴志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答案:“——龙纪威!”

    “是,确切的说,是龙纪威领导下的九处。”侯瑜说:“当年把楚工从北京送到贵州去的是九处的人,虽然龙纪威两年都没有苏醒,但是他们一直在忠心耿耿执行龙纪威留下的命令。我猜龙纪威一定下过‘不能让才楚慈落到韩家等人手里’这样的硬性命令,所以九处的人把楚慈安排在贵州,一边保护一边进行保守治疗,但是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没有开过刀。”

    裴志心里沉了一下,脸上不可抑制的带出了微许惊慌。

    一直没有开刀的意思就是胃癌没有得到彻底根治,到最后阶段化疗都不管用了,拖到现在绝对已经是晚期。

    ——没得治了。

    “如果九处现在还在龙纪威控制之下的话,那凭龙纪威的手段,楚慈断气了我们都无法发现他。但是你应该知道吧,上个月广西出了乱子,龙纪威最忠心的心腹死了好几个,上边人给九处空降了一个代理头头,那人是某个大领导的儿子,一心想取代龙纪威成为九处真正的一把手。”

    裴志脱口而出:“他一定很想拉拢你们几个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对吧?”

    侯瑜点点头,说:“事实上姓楚的就是他送给我们家的一份大礼。但是他这人比较怂,又不敢直接提着楚慈的头送到北京来,毕竟龙纪威当年确实下过令要保住姓楚的命。他要是真这么明目张胆违抗龙纪威说过的话,那么九处的人肯定会对他离心离德,龙纪威醒来后也一定饶不了他。所以他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肯定用了什么手段把楚慈从贵州逼出来,使他不得不回到北京,然后又跟我叔我婶透露了消息,使他们很轻易的在北京找到了楚慈。这样就算我们家人要了姓楚的命,也没人能把责任直接算在他头上。”

    裴志忍不住紧紧咬了一下牙根,问:“现在有多少人知道楚慈的消息?”

    “我们家人都知道了,韩老夫人也肯定知道了。他们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动手,只是因为要等韩越离开北京。如果这事被韩越知道的话,谁都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也许韩老夫人能说服他,但是万一不能呢?万一他突然脑子抽掉了非要救楚慈呢?”

    侯瑜抽了口烟,又道:“再说他们打算秘密审判那个姓楚的,最好能让他公开承认自己杀害侯宏昌、韩强等人是为了求财,而不是像网络传说的那样出于义愤。毕竟当年侯宏昌撞人的事情,网络舆论给了侯家很大压力,后来他被杀的时候又有一片叫好声,侯宏昌他爹妈至今都非常恼火。”

    “原来是这样,他们这不仅仅是要杀掉楚慈,还要让他身败名裂!”裴志冷笑一声,问:“这种阴毒点子是谁想出来的?”

    侯瑜咳了一声,“这种事情当然有很多下边人出主意……事到如今追究这个又有什么用嘛。”

    看他那反应,裴志大概能猜出这是他们家人想出来的点子,侯瑜也觉得丢脸,不好意思承认,一概推给手下人。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事到如今追究这些很没意思,而且亏得侯家人想出了这个缺德点子,楚慈才能多留了几天的命。要不然他刚回北京的第一天,说不定就已经被侯家人杀了。

    裴志闷声不响的抽了几口烟,突然抬头盯着侯瑜,问:“你也姓侯,侯宏昌是你亲堂弟,我不信你不想给他报仇——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侯瑜毫不回避的直视着裴志,半晌古怪的笑了一下,反问:“裴老板啊,假设你是个普通百姓,对这件事情的内幕半点也不知情,现在侯宏昌的亲属突然蹦出来告诉你说他们儿子是无辜的,当年那个被撞的民工小孩是违反交通规则的,杀了侯宏昌的人只是抢劫求财的,现在凶手终于落网了于是侯宏昌终于可以沉冤昭雪了——你信么?你觉得普通民众会信么?”

    裴志一拍桌子:“你当我三岁小孩?!”

    “这就对了。你不信,我也不信,我觉得这消息出来后也没几个人会信。”侯瑜讽刺的笑了起来:“但是偏偏,侯宏昌的父母觉得大家都应该相信,网络舆论也一定会相信。我真不知道人怎么会愚蠢到那个地步,简直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看来我妈早年说过那句话是对的,人一旦在特权阶级里呆久了,就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膨胀心理,觉得自己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这世界上的一切法则和限制都形同儿戏。人最可悲的就是太高估自己的智商,然后又把其他人都当做可以任由自己玩弄的傻子。”

    “……侯老军长还跟着你叔叔你婶婶他们一起折腾这件事。”裴志吸了口凉气,说:“我在墓园里碰见韩越,据说侯老军长还打算给他介绍对象。”

    “老头子已经被他们带着干了很多蠢事了。”侯瑜顿了顿,声音更加的低沉下去,“人家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就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几代繁衍下来,势必会出现很多胡作非为的附庸之辈。就像一棵大树上缠满了与它争夺水分和养料的藤蔓一样,如果不加遏制,这些附庸终有一天会让大树枯竭颓败,然后一同走向灭亡。”

    裴志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沉吟什么,半晌后问:“你是想借助我的手去对付侯宏昌他们家?”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自己动手的,但是我们家亲戚太多,我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就算现在我父亲还活着,但是他总有离开的那一天,如果所有姓侯的亲戚都对我寒心了的话,以后我靠什么往下走?”

    侯瑜看了裴志一眼,又悠悠的笑道:“是,我是挺自私的,但是我也没有逼你跟侯宏昌他们家翻脸啊。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就当今天没见过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姓楚的被当做抢劫杀人犯押上刑场——实话告诉你姓楚的已经不剩几天好活了,韩越这边一离京,他们那边立刻就动手。”

    裴志皱起眉,神色间越发焦躁。半晌后他猛地把烟头往桌子上一摁,问:“为什么你选择要告诉我而不是韩越?”

    侯瑜往高背椅子的深处一靠,缓缓的道:“因为这件事韩老夫人掺和了不少,韩强又是韩越的亲兄弟……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已经冒上了天大的危险,万一他韩越转头就把我给卖了,我以后在家族里还做不做人?”

    侯瑜这人也是个狠角色,韩越当年选择不给韩强报仇的时候好歹还心理挣扎了一番,还痛苦了一番,到了侯瑜这儿那是一点心理斗争没有,直接就把他叔叔婶婶一家人给卖了,顺当得要命。

    裴志知道侯家情况比较特殊,家族关系非常复杂,既然能搞出侯宏昌那种完全没有脑子的二世祖,培养出侯瑜这种心狠手辣胆比天大的主儿来也不奇怪。

    “我答应你。”裴志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狠狠的咬了咬牙,然后对侯瑜伸出手:“但是你得先把楚慈的地址写给我,我起码要确定他还活着。”

    侯瑜一点迟疑也没有,立刻摸出个记事本来刷刷写下一个医院地址,又写了一个人名和电话,说这是医院一个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跟侯瑜十几年的老交情,口风很紧,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这样就能绕过侯宏昌他们家的眼线。

    裴志接过纸条,在掌心里重重的握了一下。

    侯瑜慢条斯理的收起金笔,说:“我劝你动作快一点,不仅仅是侯宏昌他们家人想要他的命,他自己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我听我那个医院的哥们儿说,他早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保守治疗还能活俩星期,超过一个月那就是奇迹。”

    裴志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沉声道:“多谢你——我先走一步了。”

    侯瑜点点头,笑了一下。

    裴志打开包厢的门,一步跨出去,随即反手紧紧带上了门。

    包厢正对着一条走廊,一边是开向大街的外窗,一边是挂着壁画的墙壁。韩越靠在紧挨门边的墙上,正低头点起一只烟,但是双手有点发抖,打火机嚓的一声没点上。

    裴志把纸条丢给他,紧接着头也不偏一下的从他面前大步走过。

    韩越连烟也不点了,立刻俯身捡起那张纸条:“——你真把它给我了?”

    裴志闷头大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猛地脚步一停。他回头来盯着韩越,脸上表情仿佛冷笑一般,声音却非常的嘶哑低沉:“你知道吗韩二,早知道我当年就不该去国外念书,我应该跟你们几个一道去混部队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简直就像从牙关里逼出来的一样。

    紧接着他一回头,大步流星的走下楼梯,很快就消失在了茶社楼下的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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