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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王府。

    蔺承佑坐在廊下,身边围着一大帮小孩。

    他天生爱说爱笑,向来又最会玩耍,每到逢年过节,亲眷中的小孩都喜欢围着他打转。

    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身上那种洒脱的性子却不改,一大早,瞿家的表兄妹就跑来找蔺承佑玩。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心要照顾哥哥的阿芝和阿双。

    蔺承佑摸索着给弟妹们发红梅糖,注意力却放在庭前,只要听到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就会竖着耳朵聆听。

    没多久,就听到宽奴欢快地过来说:“世子,大理寺有衙役来报信,说通化坊的喜鹊巷又出人命案了。看手法,凶手像是与上回谋杀刘翁的是同一个。”

    蔺承佑皱了皱眉:“出了人命案又不是什么好事,怎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宽奴苦着脸:“小的怎会因为这个高兴。是滕娘子她也来了。滕娘子让我问世子,如果世子要出门办案,要不要她帮世子把青云观新招的无为小道长请来。”

    蔺承佑心里的笑意一下子窜到了脸上:“滕娘子现在何处?”

    “在花厅同王妃说话呢。”

    “我行走不便,走不到花厅去,先把滕娘子请到这儿来吧,我亲自同她说。”

    宽奴临走前笑嘿嘿对一大帮孩子说:“诸位小郎君小娘子,王妃亲自做了糕点,香甜得不得了,赶快过去吃吧。”

    小孩们欢呼不已,阿芝却闹着赖在蔺承佑身边:“我得照顾阿兄,回头你们把娘做的点心拿一碟来就是了。”

    阿双握住妹妹的手,好声好气劝道:“你不是嫌府里的纸鸢做得不好打算亲自出门买吗,今日阿兄带你去西市转转。”

    四下里很快就安静了,蔺承佑坐在庭前等着,有

    第129章

    庭中只有他二人,滕玉意笑眯眯地说:“在下名号甚多。在外人称‘王公子’,在家有个小字‘阿玉’,捉妖时另有道号,‘无为’二字便是我师兄赐的。”

    蔺承佑笑着点点头:“无为,无为,‘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万物将自化’,有了这道号,刚好帮你这多灾多难的小道士压一压。有师兄若此,无为道长本事不会差吧?”

    “马马虎虎,目前尚有一样本事远不及我师兄。”

    “你且说来听听。”

    “脸皮。我就没见过比我师兄更喜欢夸自己的人,说起脸皮厚,他算是天下第一。”

    蔺承佑啧了一声:“我的好无为,孺子可教也。知道自己尚有不足之处就好,今日打算跟师兄出门长长本事么。”

    “东西都备妥了,特来延请师兄。”说话间已走到红梅树下,含笑低眉望着蔺承佑。

    “要我带你出门长见识倒是成。”蔺承佑不肯动,“就是地上雪未消,我走路易滑,待会得一直有人扶着我才行。”

    这样厚脸皮的话也就蔺承佑能说出口。滕玉意看看四周,成王府的仆从甚懂规矩,大约知道小主人不喜被打扰,早就远远地躲开了。

    偌大一座庭院,一时只能听见微风扫过红梅枝头的轻响。

    滕玉意扶着蔺承佑起身,扶是一定要扶的,但两人毕竟尚未完婚,假如就这样大剌剌扶着蔺承佑四处走动,多少有些不妥。

    踟蹰间,滕玉意看向蔺承佑的衣袖,心念忽一动:“那我得跟师兄借样东西。”

    蔺承佑从袖中抖出锁魂豸:“这个?”

    滕玉意掰开蔺承佑的手让他握紧银链,自己则稳稳牵住另一头,然后叮嘱长虫:“你好好的,千万别随便松开你主人。”

    长虫很不愿意被滕玉意支使,不过还是慢腾腾缠住了蔺承佑的手。

    滕玉意检视一番确定足够稳固,这才牵着蔺承佑往前走:“有我在,绝不会让你磕着碰着。”

    蔺承佑笑靥愈发深,就那样不紧不慢跟在滕玉意后头。

    长长的银链,一头在滕玉意手里,一头在蔺承佑手里,相距不算近,却又跬步不离。

    每走过一株花树,都会有花瓣乱纷纷落到两个人的头上和身上,形如春雨,色若虹霓,再往前走,又有杏花初绽,花瓣随风回旋,活泼泼地追逐两人的身影而去,远看好似一幅舒卷绚烂的画。

    走着走着,画中的某个人笑着开了口:“老回头看我做什么?”

    蔺承佑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到滕玉意回头时鬓边首饰摇晃的声响。

    滕玉意正用目光仔细确认蔺承佑脚下是否有石子,那次在她被耐重掳到地宫,蔺承佑就是用锁魂豸牵着她走出地宫。

    “你想想那回在玉贞女冠观我和你在地宫里是何光景,就知道我为何会如此了。”

    蔺承佑慢悠悠道:“我只记得你生怕我把你弄丢了,为了缠得紧些把锁魂豸欺负得哇哇直叫。滕玉意,你是不是打小就霸道?”

    滕玉意鼻哼一声:“不对,你再想想,当时在地宫你是如何待我的。”

    蔺承佑笑着不说话了。

    滕玉意一默,忍不住再次回头瞥他,这一眼看得有情又有绪,目光涩涩的,却是柔软无比,当时蔺承佑就像她现在这样,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确认她是不是还在自己身后。

    打从相识那日起,他要么口口声声嫌她烦,要么专程跟她作对,但一颗心早就系到了她的身上。

    她心里正是又酸又甜。蔺承佑笑着提醒她:“当心自己脚下,别我没摔着,你自己先摔着了。”

    却见成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采蘋找来了。

    采蘋看到两人这光景,只一讶,旋即又笑了。

    眼盲这几月,大郎脸上从未开过笑脸不说,更从不肯让人搀扶自己。

    今日这光景,让人发自内心想笑。

    亏这两个孩子能想出这法子。

    蔺承佑侧耳听了听,对滕玉意道:“这是阿娘身边的采蘋嬷嬷。“

    滕玉意忙恭恭敬敬敛衽。

    采蘋细细打量滕玉意,笑得合不拢嘴:“王妃问大郎和滕娘子是不是要出门。早膳备在花厅,叮嘱你们用过早膳再走。”

    今早滕玉意急着来找蔺承佑,的确没来得及用早膳。

    蔺承佑道:“突然想吃点心了,有红梅糕吗?”

    采蘋错愕,世子可向来不爱吃点心,不过她还是笑着说:“有有有。”

    蔺承佑又道:“替我和阿玉同阿娘说一声,今日我们出门查案,中午估计回不来,府里不必等我们用膳。”

    到了花厅,满屋都是孩子,两人坐下同大伙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早膳。

    膳毕,滕玉意到阿芝房里换上道袍,阿芝绕着滕玉意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滕玉意脸上的易容面具,一会儿看她身上的装束,越看越觉得新奇有趣,缠着自己的哥哥,闹着要跟他们出门办案,末了还是成王妃以检查女儿新学的剑法为名,让人把阿芝带到上房去了。

    喜鹊巷比前晚喧嚷许多,巷子里的住户心有余悸,三三两两聚作一堆讨论昨晚新发生的命案。

    衙役们忙着驱散人群。

    昨晚被杀的人名叫王大春,并非喜鹊巷的居民,而是一名打更的更夫,大约是四更天被人杀害的,第一个发现陈大春尸首的是附近巡逻的武侯。

    王大春的死状同上回被人谋害的刘翁一样,也是身首异处。

    巧的是,王大春就横尸在刘翁的宅子外。

    衙役们找了一大圈未找到王大春的尸首,对陈司直道:“王大春今年六十有五,也是一位鳏夫。原先本在义宁坊打更,前些日子才调到通化坊。事发时附近邻居并未听到呼喊声,应该是一击致命,看样子,凶手昨晚曾偷偷潜入刘翁的宅子,碰巧王大春来此打更时撞见凶手,凶手为灭口便将其杀了。”

    陈司直正要接话,忽听那边有人道:“错。王大春不是刚巧路过,而是有备而来。”

    众人惊讶回头,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蔺承佑半蹲在血迹喷洒之处,用手指轻轻搓着什么。他的身边,蹲着个面生的小道士,小道士一边仔细察看地面,一边对蔺承佑形容血迹的形状和范围。

    陈司直等人忙迎上去:“蔺评事。”

    蔺承佑笑道:“刘翁的案子本就有许多蹊跷之处,听说今早又出了人命案,所以我过来转转。陈司直,王大春的伤口也跟刘翁一样齐整么?”

    众人小心翼翼往地上一觑,没提防蔺承佑脚下竟未碰到残血,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是蔺承佑身边的小道士起了作用,再看滕玉意时,面上便多了些好奇。

    “陈司直?”

    “哦。”陈司直回过神,“没错,而且王大春的头颅也尚未找着。蔺评事,你因何说王大春是有备而来?”

    蔺承佑用手在面前虚虚画了一大圈:“当时是四更天,前不久此宅才有人被杀害,按照常理,王大春打完更点个卯便会匆匆离去,但经过仔细比对,大门内有一串干净的脚印,大小形状正与王大春相符,怪就怪在并未沾染血迹,可见是王大春遇害前留下的。但此宅不仅每晚都上锁,还会贴上大理寺的封条,若不翻墙进去,根本不可能在里头留下脚印。这说明王大春昨晚偷偷潜入此宅,结果刚巧与凶手撞上,王大春身手不敌凶手,忙又翻墙逃出,刚跑几步就被凶手取了性命。”

    陈司直顺着这话宅里宅外一检视,果然全都对上了,先前那些藐视和不耐烦的神色,终于彻底收起来了,他忙堆起笑容道:“蔺评事断案如神。陈某万想不到一个更夫竟有这么多猫腻。”

    滕玉意在蔺承佑身后打量这位大理寺官员,她看人时不看皮相,专门往人的骨子里瞧,陈司直三十多岁,面上看着也是斯斯文文的,但他身上既没有严司直办案时的那份耐心,目光也远不及严司直清正。

    这样一对比,愈发凸显严司直的可贵。

    滕玉意遗憾叹气,物是人非,蔺承佑失去的何止是一双眼睛,还失去了一向最信赖的同僚和搭档。她都能想象当初蔺承佑得知严司直的死讯时有多难过。

    “依我看,他们三人过去可能是相识。”蔺承佑道,“王大春原本在义宁坊打更,前不久才设法调到此处,说不定他本就是冲着刘翁来的,这也与凶手的意图不谋而合。三人或是内讧,或是抢夺同一件东西,凶手不单行凶,事后还将二人的头颅带走,这样做多半是怕我们通过冤魂之口问出他是谁。头颅被割下,意味着口舌喉的灵窍都不在了,即便化为厉鬼也无法言明自己是被谁杀害的。除此之外,凶手过去应该不只杀过一个人,昨晚我来此时,发现巷中有游魂,假如当时凶手在附近窥伺,说明他身上杀孽很重,无论走到何处,都有冤魂跟着他。”

    陈司直疑惑地说:“那依照蔺评事看,凶手和王大春究竟在找什么?刘翁生前只是个卖炭翁,照理是没有值钱家私的。”

    “东西值不值钱,得找出来看了才知道。”蔺承佑思索着说,“这两桩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凶器。究竟什么样的利器能那么快割下一个人的头颅,边缘整整齐齐不说,刘翁和王大春遇害前甚至没来得及呼救,这种手法,倒教我想起了一种熟悉的暗器。”

    滕玉意心口一跳,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件银丝暗器。

    尽管已经得知幕后主家是淳安郡王,但淳安郡王只说这银丝武器是当初皓月散人花重金买来的。他们图它轻便好用,且能杀人于无形,至于皓月散人最初是从何处弄来的,一直是个谜。

    记得那回大伙在彩凤楼讨论对付尸邪的法子时,曾说起剑南道的军士们在南诏国遇到过尸王,军营里正是利用一根琴弦似的武器锯下了尸王的獠牙才得以驱邪。

    会不会这种杀人暗器最初是从南诏国传到中原来的。

    “对了陈司直,昨日下午我来时,曾让董衙役去长安县讨要刘翁的户籍,现在可取回来了?”

    陈司直噢了一声:“找着了。原来刘翁并非长安人士,十几年前才从剑南道迁来长安,他过去曾在专程在南诏国和剑南道之间往返,据说靠贩货为生,至于卖的什么货,那就不大清楚了。”

    滕玉意一震,莫非真与南诏国有关。

    “不如顺道一起查查王大春的来历。”蔺承佑道,“他来长安做更夫前,说不定也在剑南道和南诏国待过。去岁坊间曾暗中流行过一种昂贵的银丝武器,大约是从南诏国的巫蛊地传来的,假如刘翁和王大春都是被这种暗器所害,我大致能猜到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了。”

    记得查办皇叔和皓月散人一案时,他曾打听过这种银丝武器在坊间售卖的价钱,以庄穆为例,此人手里的银丝一根叫价万钱,彩凤楼的老板彭玉桂家资钜万,也仅购买了一根做防身用。

    听说有不少江湖人士想得到这种武器,只不过因为朝廷打压,不敢明目张胆交易。

    可惜先后出了彭震和皇叔的事,对方有如惊弓之鸟,吓得再也不敢冒头了。

    看来风声一过,这帮人又蠢蠢欲动了。

    又听闻,南诏国有处偏僻的巫蛊之地,当地百姓因为常年与世隔绝,历来禀性纯良,为了获取衣食,百姓们常将本地的一些珍异之物以贱价卖给中原人士和胡人。

    这种银丝暗器说不定就源自南诏国的某处深谷里的矿池,如果一个人掌握了制作这种银丝暗器的独门秘笈,只需悄悄售卖个两三年便可富甲一方。

    陈司直也听说过去岁那几桩案子,忖度着说:“照这样说,刘翁、凶手、王大春很可能共同做过贩卖银丝暗器的营生。但不知怎么回事,三人闹掰了。凶手和王大春以为刘翁私藏了剩余的货物,所以他们俩一个杀了刘翁之后到处翻找,一个专程跑到喜鹊巷打更。凶手甚至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再次潜回刘宅。”

    这样一捋,原本迷雾重重的案子,一下子变得明晰了不少。

    有位老衙役钦佩地说:“本来毫无眉目,一经蔺评事之手,好像就变得不那么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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