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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三月光阴,王宫中已是天翻地覆。

    斜日女主白衣换赤袍,在二闲王和一干老部下的支持下重掌大权,势力足可以与罢月女主一较高低。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名叫修竹的小子进宫,牙口还没长全,性子却沉静机敏,一身青衣常侍于她的左右,很受宠爱。

    他的出现让罢月想不怀疑都难,入夜召了几名黑衣人进寝宫,她吩咐了几句要紧的话便让他们去了。

    黑衣人走后,他方才现身,虽然他早就站在殿外等候良久。

    “你派人去查修竹的事?”

    “你从不过问政事。”她拉他坐到她的身旁,再无半点女主的尊贵。攥着他温良的手心,她百无聊赖地玩弄起他垂在肩头的黑发。

    他自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发,顺道跟她保持一点距离——太近了,他怕。

    “罢月,收手吧!别管什么修竹或是其他人了,跟我离开王宫出去转转好不好?天下之大,你却从未见过宫外的天空,想想不觉得遗憾吗?”

    她钻进他的怀里,用力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只属于他的味道,“遣风,等我解决了斜日的事,咱们再畅游天下也不迟。我们有的是时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有数不尽的光阴。”

    他忽然忘乎所以地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下巴垫着她的肩膀拼命地点头,“好,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你就别再跟斜日女主斗了好不好?”

    罢月只觉脊背一凉,浑身上下冷透了心。自他怀中起身,她不断地向后退直退到灯火明媚的亮堂地儿。玩转着手腕上的紫玉珠子,她像个孩子似的咬起了嘴唇。

    “遣风,你若真心疼我,明日就回西陵老家去等着。等我解决了手头的事,定会去找你。之后回宫也罢,逍遥天下也罢,全由你说了算,可好?”

    “既然你可以放下这个天下,为什么不能现在放手?迟早都是要走的,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口活棺材不好吗?”

    他拉过她的手。第一次,她记得真真的,几年贴身相处下来他头一次主动牵她的手。

    这……也是为了斜日?

    深吸口气,罢月尽可能平静以待,“遣风,无论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刚才的话,我都会欣喜若狂,放下手边的一切跟你海角天涯。可是你没有。我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始终站在我的身后,别说是像这样主动牵过我的手了,连一句暖心窝子的话都不曾主动说过。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回来了,她跟我较上劲了,我要动她身边的人了。你不早不晚偏选在这时候要我跟你离宫远走他乡。你觉得,我该怎么想?我该如何去想?我很想相信,你为我付出的这一切不是冲着她而来的,可你觉得我会傻得自欺欺人吗?”

    他又做错了吗?那到底如何做才是对?

    茫茫然松开她的手,他竟未发觉他的手心沾满了她冷冷的汗,“罢月,其实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什么话留着等我解决了手边的大事再说吧!”她断然拒绝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张嘴却未说出口的话,“你去西陵老家等着吧,明日就走。接下来的这场仗,我输我赢均与你无干。”

    怎么会无干?她的点滴又怎能与他无干?

    此时斜阳殿内,她撩起赤袍,摸了摸空荡荡的腕间,她丢掉的东西是时候找回来了。

    “她要动手了?好啊!我就怕她不动手。”

    摩挲着修竹安详的睡容,她的嘴角挂着无限安逸。

    “传我的话给遣风,他若不动,我替他动。”

    罢月五年,七月十四,万事皆利。

    斜阳殿里的宫人过来禀罢月女主:“斜日女主备了酒宴请女主过去呢!”

    她喝了那壶梅子酒,如今又摆上酒宴来回请她?斜日在玩什么把戏?罢月撑着脑袋想了想,起身便欲前往。

    “去回斜日女主,说本主即刻便去赴宴。”

    身后的手拉住了她的袖袍,“别去。”

    见是他,她嫣然一笑,“担心我这次真的对她下毒?放心吧!我还没笨得当着众人的面毒害自己的亲姐。”

    他仍是不松手,极力想挽留住她的脚步,“罢月,听我一句劝,别再跟女主斗法了,你随我出宫吧!”

    “我还是那句话,办完了宫里头这些杂事,我一定会随你离开,只不是现在。”

    拨开他的手,她自他的视野中走开去,他到底没有拉住她。

    “女主驾临斜阳殿——”

    随侍宫人一声吆喝,斜日早已等候在殿外,也不见礼,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一把挽着罢月的手往里去。

    说是酒宴,桌上除了一壶酒两只琉璃杯再无他物。

    “来来来,我回宫这么久还没机会跟你同桌进席呢!”斜日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热情地递到她手边,“罢月,来尝尝这梅子酒,听宫人们说是今春新酿的。我尝着不错,你试试。”

    罢月的手指将那杯梅子酒轻轻推离自己身前,“近来政事繁多,我久不饮酒了。”

    “是吗?”斜日把玩着掌中的琉璃杯,神思缥缈,“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梅子酒了。”

    罢月微微一怔,默然地听着她后面的话——

    “小时候,咱们俩偷偷地跑去宫里的酒窖,看着满眼的酒缸又不敢喝。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就盯上了这种梅子酒。你浅啄了一小口,便说很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酒味。那回咱们被父王派出来的侍卫逮了回去,本以为父王会很生气地惩罚我们,没想到父王只是说以后想喝酒叫宫人们去取便是了。自那以后,只要有机会喝酒,我都会要宫人们奉上梅子酒。”

    往事重上心头,那一瞬间罢月忽然忆起许多她本已遗忘的儿时旧事。

    “那时候我每每惹祸总爱把你拽上,因为我知道,只要有你陪着我,即便犯了天大的错,父王也不会惩处我。只要有你陪着,我便什么也不怕。”

    这是真心话,她们姐妹间久已不说的真心话。

    冲着她这句真心话语,斜日拿过给她斟的那杯梅子酒,仰头饮尽杯中物,“借着今天这光景,我也跟你说句藏了多年的真心话吧!其实,我极厌恶梅子酒的滋味,又酸又甜,似酒非酒。”

    她忽然握住罢月的手腕,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喜欢赢就赢得漂亮,输就输得彻底,这种不输不赢僵持不下的感觉,让人心里极其不爽。”

    她话中有话,且她已记起儿时与自己偷尝梅子酒的事,莫非她打进宫起就不曾失忆?

    趁着罢月闪神的工夫,斜日手指微动,夺下了她腕间的紫玉珠子,那本就是她的所有物。

    将那串紫玉珠绕了几圈套在自己的手上,斜日起身,将手中的那只琉璃杯重重地砸在地上,顷刻间侍卫应声冲入,将大殿团团围住。

    这会儿罢月已经很肯定,自始至终那所谓的失忆不过是她那聪慧过人的亲姐同她玩的一个小把戏罢了。

    而真正的宫变,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

    “你以为在殿外埋下伏兵,你便彻底赢了?”罢月自在地坐于桌边,旁若无人地拨弄着身上的衣带。

    斜日看在眼里于心中暗赞,几年的女主做下来,她的确沉稳了不少。若是没有遣风,这天下交由她手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惜这世间多了一个遣风,一个可以操纵罢月的人。然罢月可以被操纵,革嫫的王者却要无敌无畏。

    “你戴了这串紫玉珠好几年,都不曾仔细考究过它吗?你只道我日日戴着它,当初对我下毒以后便将它自我身上取下,想让我失去所有能显示身份的印记,即便活下来也只能做个没有身份的白衣。你却不知道这紫玉珠还有大用。”

    斜日将那串紫玉珠高高举起,耀于她的眼前。

    “这串紫玉珠与你所戴的王冠上的紫玉乃同一块玉而出。王冠象征王权,而这串紫玉珠却代表兵权。父王驾崩前将革嫫三分之一的兵马交托给了二闲王,父王有令,王叔只能助拥有这串紫玉珠的人。

    “自我出生起,这串紫玉珠便佩于我身。那紫玉乃至灵之物,常年吸取我的精魄,护卫我的安危。若我亡故,紫玉便会转为黑色。想必父王故去前,早已对王叔说了这其中的奥妙。

    “五年前,我失踪,你软禁了归儿和素萦王后,王叔之所以没有动作,完全是因为紫玉珠在你手上,它始终透着高贵的紫,不曾转为黑色。王叔知道我还尚存世间,他按兵不动就是在等着我还朝。”

    罢月怔忡地望着那串紫玉珠,万想不到斜日随身佩戴的一件看似普通的饰物竟有如此深奥的意义。她到底小看了她,也小看了王叔。

    斜日这话已说得明白,她已得二闲王的全部兵马,加之她还残留于朝中的那些旧臣,如今她的势力已与她这个女主可分庭抗礼。孰赢孰输,今夜斜日就要求个结果。

    罢月倒也从容坦荡,“你以为派兵包围了这里,一刀杀了我,你便夺下这王位了?”权力之争可不是比匹夫之勇,她们又不是草莽出身,谁功夫了得谁就能赢得天下。

    “几年的白衣做下来,我还没有这么糊涂。”

    斜日把玩着手中的紫玉珠,东西到底还是旧的好,顺手合心。这人……到底也是旧得好,摸顺了脾气,彼此相处也是合意。

    她拍了拍巴掌,外头立刻传来阵阵骚动声。罢月抬眼望去,见殿外走动的全是守宫的侍卫。

    她心中一动,守宫的侍卫由遣风差遣,这时候侍卫走动,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背叛我,他绝不会,我这么些年的付出不会只换来他的背叛。不可能,天地灭他也不会这样残忍地背叛我。

    “不是他,绝不是他!”罢月无法抑制地喊了出来。

    这一声已宣告她的失败——斜日暗自摇头,还是那句话,真正的王者无敌无畏。

    她畏的是自己的心,于是她难成王者。

    紫玉珠挥向殿外,斜日大喝道:“进来吧!”

    那扇紧闭多年的宫门缓缓大开,走进来的终究还是——

    “哈哈哈哈哈哈——”

    罢月仰天长笑,久久无法停歇,笑得面前的人慌了神,乱了心,直直地杵在原地愣愣地瞅着看着等着。

    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如几个时辰前阻止她来赴宴时一般。

    “罢月,你放弃吧!”

    她仍是笑得天花乱坠,指着他鼻子浑身乱颤,“你又要我放弃,居然是你要我放弃。”

    她步步紧逼到他的跟前,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离他有千里之远。这一回,她是真的失望到心眼里了。

    “遣风啊遣风,多少年了?我喜欢你多少年了?自少时你入宫那日起,我便喜欢上了挺拔沉稳的你。你失去仕族身份,我比你着急;你面对生死关头,我比你紧张;你受了伤挨了痛,我比你更痛。我为了你想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年,也同这天下王权斗了这么多年。你生生地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主锻造成革嫫最不择手段的女主,到头来竟是你走来要我放手。”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伤她至深,可是他没有选择,只有一条道走到黑,或许他、他们俩才有最后的机会。

    他拉住罢月,只求她给他最后一个解释的机会,“罢月,你听我说,我要告诉你……”

    “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斜日,对不对?无论我付出多少,哪怕是挖出整颗心摆在你面前也无法留住你奔向她的脚步,是不是?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你不爱我,自始至终你那颗心半点不曾落在我身上——这就是你早想告诉我的,可是?”

    她狂叫,狂喊,终究只落得狂笑不已。

    “我好傻啊!以为做了女主,赐还你赤袍,让你恢复尊贵的身份,你就会向我求亲,愿做我的夫君。从此,你我白头偕老,年年雪飘年年赏寒梅烙香。

    “可你不穿赤袍,宁可着黑衣留在斜阳殿西南小院,虽然那宫殿的主人五年前就失踪了。

    “五年了,你我日日相伴五年有余,你看着我如何挣扎在这幽深王宫之中。不算你作为她的秘器出生入死,我夜夜在小院里等着为你包扎伤口的那几年,你也与我朝夕相处了那么些日日夜夜,你半点不曾同我交心。

    “自她回宫以来,你就开始跟我虚以委蛇。九斤半早就告诉你她回来了,你不曾告诉我;她早就在你面前挑明她没有失忆,你也不曾告诉我;今日她兵变逼宫,你——我亲自指派的内宫侍卫统领,居然协助她逼我这个宫——咎由自取,今晚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长笑,拿过桌上那壶梅子酒,一口饮尽,滴酒不剩。

    放下酒壶,她亦收起笑容,再不看他一眼,目光只对着斜日。

    “你以为你赢了?是,你确是赢了,可我也没输啊9是这壶梅子酒,还是这等又酸又甜的滋味,斜日,你不喜欢?却也喝了这么些年,不是吗?”

    她的笑藏着阴谋,斜日忽而想起了什么。这个时辰修竹却不在宫中,不对劲。

    罢月恰在此时丢出她的压箱宝贝显摆给斜日看个透彻,“你猜到了是不是?我的亲姐,你是何等精明之人,定是猜到了。我早先叫几个黑衣人接了修竹去我那里玩玩。

    “前些日子那几个黑衣便替我查出了一些修竹的身世。我想不到,很有些想不到你这样的性情竟会有那样的奇遇,遂接了修竹同我说说话聊聊天——同你学的,黑衣秘器养几个在身边很是顺手,很是顺手啊!既然这宫中我待不下去了,那就让修竹陪着我出宫逛逛吧!”

    她推开桌上的酒壶,洒脱地向门外走去。她的身后那只重掌紫玉珠的手微微摆了摆,围在宫殿外的侍卫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罢月出殿。

    临一水见罢月安然走出宫殿,忙跨了进去,“就这样放她走?那修竹怎么办?”

    斜日即便不理天下人,也不会放着修竹被掳不管。拨弄着重新戴回腕间的紫玉珠,她那对单凤眼淡漠如昔。

    “什么人也不用派,遣风一人于罢月可抵千军万马。”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刚在后头我也听了些罢月对遣风说的话,那种失望是恨到骨子里的。我想这会儿她怕是将遣风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派他去救回修竹,你不是把修竹往火坑里推嘛!”

    临老九向来不屑于男女间的那档子事,要不然也不会锳进这浑水里,不过是为了找个稳妥的地方躲个把人罢了。

    “你不懂,临老九。这方面你跟白痴差不多,还是静候着结果吧!”

    斜日跷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抖起脚尖来了,用不了多久她就可回青庐捉奸去喽!

    她在斜阳殿中开怀一笑,他却心如刀绞追至出宫的南门。

    十多年前,他也是自这门被送出去。没死成,终究成了黑衣。她不该重走他的路,他们都该开始一个全新的日子。

    “罢月,你快放下修竹。”

    已快逃出宫门的罢月没能喘口气,身前一道黑影飞过,他挡住了她的去路。

    到头来,她还是败在他手上。

    她早该知道,这世上唯一能让她尝到痛苦的人便是他了,也只有他。

    紧闭的眼眸再度睁开,罢月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眉宇间一如过往岁月她的温柔,那是走到头的释怀吧!

    “遣风,为什么?你在我身边数年,为什么你还是只忠于斜日?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罢月不服,她以为日夜的相守,总有一天他的心会靠向她。原来,时间只是帮她培养了一个叛徒,置她于死地的敌人。

    遣风不做任何的辩解,在她们姐妹之间,他本来就只能忠于一人。他选择了斜日,他无话可说。

    “罢月,你知道主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即使她已经嫁给他人,即使她已为别的男人生下儿子,你的心依然还向着她吗?”罢月的情绪即将脱缰,她手臂勒紧,被她束在怀里的修竹快不能喘气了。他连连咳嗽,却挣不开她的囚禁。

    遣风惊讶于她竟知道斜日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难道是临一水?”

    罢月冷笑,在他眼中,她的智慧当真比不上她姐姐的一丝半毫吗?

    “我和斜日同出一个娘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个性、为人,我再熟悉不过。以她精明的脑袋,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备就去赴约。江水要不了她的命,我……早知道。”

    那你还将她推到水中?

    他的紧张她看在眼里,一口闷气堵在心头不上不下,好不难过,“我以为只要把她推离我们之间,你的眼里就只会剩下我一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找她的心不死,你对我还是克守着主仆之义。”

    “主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弃她于不顾。”

    “我对你连心都舍下了,你又为我做了什么?”罢月不服,在这场宫廷斗争中,她没有输给自己的亲姐姐,她是输给了她今生今世唯一爱的男人,“在最后关头将我逮住送给我姐姐发落吗?还是亲口告诉她,当年我将她推入江水,妄图取她的性命?你想用我的命证明你对她的真心吗?”

    罢月狂笑不止,“你好傻,你竟然比我还傻。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可你呢?”她拎起怀里的修竹,在他面前甩了甩,“看见了吧?这是斜日的儿子,是她和那乡间的教书先生生下的儿子。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算付出得再多,她又能还你多少?你说,你是不是最傻的那一个?”

    遣风不擅表达感情,更何况此时救出修竹乃第一大事,“罢月,你还是先放了修竹再说。”

    “他是我的护身符。有了他,我才能安全离开王宫,才能等到重整山河的一日。否则,你认为我能安然活在这世上吗?”她这个姐姐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必定双倍奉还,亲情对于生长在王宫中的她们来说——大不过权力。

    遣风想要强行救出修竹,又怕罢月一怒之下伤了孩子,两厢为难,他唯有静观其变。

    修竹被勒得脖子都快断了,他瘪着嘴念叨:“小姨,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我知道你对王位根本没兴趣,你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个。”

    罢月一惊,没想到落到这步田地,竟是这黄口小儿最知她心。她手一软,放过了修竹脆弱的脖子,“你怎么知道……”

    “是我娘……不!是斜日女主说的。她还说,你错就错在太执着,对个男人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心思。有些东西,是你的终究还会是你的。”修竹一板一眼重复着亲娘无聊时跟他唠叨的闲话。这些不经意冒出来的见解竟叫罢月、遣风错愕不已。

    罢月彻底放下了反击的欲望,仰天长叹:“姐姐,你连这都看得透,我这辈子注定输给你了,要怨只能怨我们是整个革嫫最尊贵的姐妹俩。”

    半蹲下身子,她抚去修竹脸上的尘土,不小心瞄到他颈项上的淤痕,她有点抱歉。争权夺位数年,因她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这还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伤害感到抱歉。

    细看这孩子,有双和斜日相似的狡黠的细长眼,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有着同样眉眼的自己。凝视着他的脸,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和斜日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日子,那样的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再叫我一声‘小姨’好不好?”她郑重请求,修竹成了她和斜日间最后的一点联系。都说王室无亲,她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斜日会嫁给乡间一个穷教书先生,起码她拥有了几年单纯快乐的生活。

    不知道上天会不会给她同样的恩赐。若是如此,失了女主的身份对她来说是福不是祸。

    起身,风吹去披在她肩头的那身无上尊贵的紫衣。离开王宫,她仅着白衣,“我跟你走。”

    她走向遣风,放下权力,放下王位,放下流着血忍着痛去争夺的一切。她输了,彻彻底底地输给了自己的亲姐姐,因为眼前这个黑衣男人。

    她甘愿下半辈子活在禁锢中,还是因为……他。

    她在他一尺之外——这一次,他牵住了她的手。罢月想象了多年的情境竟在此时发生:他牵她的手,没有将她拉回那个充满欲望的王宫,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只为将她拉离王位争夺。

    他却不知,这多年来,她的争斗之心全是因他而起。

    罢了!罢了!

    罢月忘记计较,修竹却没忘记爹的教诲,对长辈要有礼貌,送长辈离开要问好。

    “路上小心,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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