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近来都做些什么?”冶冷逍语气忽然放柔了,就连笔下的字也不再那样刚强。

    黄德抿笑,清楚他指的是谁。“娘娘这几日都在刺绣。”

    “刺绣?”

    “娘娘似乎迷上这细活,自前正在绣一方男巾,巾上刺有龙凤呈祥,奴才斗胆猜想这八成是为王上绣的,娘娘这还闹什么别扭,心里明明念若您呢,奴才估计您不久就要收到一方锦绣了。”黄德笑着报信。

    “是吗。”冶冷逍嘴角微微上扬。

    黄德见他心情好了,择了话再报,“玲妃娘娘终日念佛,目前也倒无什么动静。”

    “喔,她倒聪明,知道安分,她最好继续如此下去,方能保住自己的命。”冶冷逍冷笑。

    “对了,天朝似乎已经知道宿星积极游说三朝废天帝之事,刚不久前发布了道圣旨,说是取消向三朝增索朝金之事,甚至还道体恤民苦,愿意削减自己每年的朝金,以此减经三朝百姓的税赋,那天帝似乎吓到了,不敢再需索无度了。”

    “天帝瞧来虽胆小,但实则并非简单之人,瞧着好了,要不了多久,他也会有所行动。”

    “您是说,天帝会反击?”

    “咱们都以为天朝软弱,天帝无能,那是上一位才如此,一年前新继位的这个,可没想象中的不齐。”冶冷逍哼笑,洞彻的说。

    “啊,那咱们不是也得小心?”黄德讶然忧心起来,猜想这是不是也是当日三朝议事时,王上不愿表态是否废天帝的原因?因为这位天帝不是省油的灯。

    “他羽毛未丰,想动作还有得酝酿,不过他拉拢义先的事,咱们倒得留意,废天帝之事只有当日在帐篷内的人知晓,虽说当日帐篷内有不少人,但能进得了帐篷的都是三方最亲信的人,自是知晓什么话可以传出去,什么话不行传,而这话这么快便传进天帝耳中,你说这是谁说的,义先与天帝两人显然和在一块了。”

    “难怪射日王反对废天帝,不过这也不好,射日王虽说是三朝最弱的,但仍拥有重兵,而天朝虽然无实权,但有威望,百姓信之,两方若狼狈为奸,那还是大有可为。”黄德皱后,令人发愁的事又多一桩了。

    “没错所以孤才要你也留心这方面,若两方有任何异动,要即刻奏上来。”

    黄德马上点头,“是,奴才绝不会大意。”

    春末夏初,凉爽的天气,夜里玫瑰却睡不着,埋头刺绣来打发时间。

    碧玉与宝红分站两侧伴着她。

    她绣得认真,这对龙凤绣得栩栩如生,相当传神,只再差几针就能完成了。

    夜越来越深,月色却越来越明。

    这即将入夏的时节,云也少,月亮自然明亮。

    几下工夫她绣宾龙凤不忘在上方补上一颗金灿明月。月亮代表弦月,月儿越明灿表示朝堂越安定,她期待弦月万世升平。

    “王上万安!”宝红与碧玉忽然齐声喊出。

    这让专心刺绣的玫瑰手一抖,针刺进了手指里头。“呀!”

    “玫姊姊!”碧玉听见声音回头见她手指已流出一滴血,碧玉和宝红忙要拿丝绢替她拭血。

    “你们都退下吧!”冶冷逍身后的黄德上前赶走两人。

    她们听见这话不安的瞧了玫瑰一眼,见她脸色苍白,不禁犹豫了一下。

    “还不退下!”黄德语气加重。

    两人不得已,这才双双离去。

    她们走后,黄德也必恭必敬的退出去,留下冶冷逍与玫瑰两人相望。

    冶冷逍盯着她的手,见指头上渗出的血,眉头不禁深蹙,她见了,忙将碧玉给的丝绢压在伤口上止血,那只是小伤,血很快就止住,但他局头仍没因此松开。

    “您怎么突然……”他已许久不曾来王兔宫,蓦然出现着实令她忐忑起来,才开口要问他深夜驾临的目的,他已旋身往过去常坐的软榻上而去。

    他什么话都未锐的取出一把长箫开始吹奏。

    她见到那把箫忍不住讶异,那箫竟与他送她的相同,她记得光嫔仿的那把已经毁断,难道这同款箫有第二把?

    她想问他,但他似乎没有开口与她说话的意思,眸光一次也没往她身上瞧来,她不安的呆立着,他却像没见到般的径自专注吹箫。

    他一首接着一首的吹,箫声扬起,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她无奈,只得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继续刺她的绣。

    不过,这回她不能专心,耳里听着他的箫声,从高亢到低沉,时而茶洒大气,时而细水轻冷。

    她渐渐听出他的苦闷,他责怪她将他拒之千里,又袅袅表达亚欲将她融入进自己躯体的欲望,他愁绪难以排解,借由箫声传情。

    记得之前他也曾吹箫表情,那时她不信他会瞧上自己,怕他眼盲将鸟鸦误作凤凰,后来得知他是真的对她情有独钟,这才渐渐欢喜起来。

    但这欢欣之情,时日不长,之后……自己竟慢慢地怕了这份宠爱……

    她低首偷拭珠泪,止不住地心酸酸、情涩涩。

    也许越是期待,越是害怕失去,更怕将来会被伤得体无宾肤,反而教她不敢再前进了。

    低头瞧似专心在刺绣,可那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入正在绣的锦布上,心绪纷纷攘攘,好不安分。

    箫声持续的传来,音域起起落落,显示出吹箫者内心杂沓,正所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可见他凋怅,她心更愁。

    这曲宾毕,冶冷逍看见她脸上的泪,目光也变得深沉幽黯,定定凝视她一会儿后,他上前将自己手中的玉箫给她。“这箫是一对的,哪日你觉得孤能与这箫共存时,再将这箫给孤吧!”他语落,淡谈瞥了一眼她手上那方绣了快完成的锦绣后,举步向外走去。

    见他丢下的那把箫与自己的一模一样,这也是真品,原来这箫是成双成对的,他已给了她一把,那这一把就该在他身上,他却连这把也留下了,他要的是双双对对,若不然,他情愿割舍一方。

    “王……”握着他给的箫,上头还有他的余温,见那离去的背影孤冷僵硬,她有股冲动想将人唤住,但是偏偏只顾流泪,喉中的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

    追上去几步后,她停下脚步,眼睁睁见他消失在自己眼前,独自落寞而去。

    玫瑰捧心哭泣,手中的箫微温已散去,令她心慌哭得更加难受。

    鸡鸣破晓。

    四执事小心翼翼地侍奉冶冷逍更衣,自从玫瑰册为妃后,这晨起更衣的事便再也不曾让她来做过。

    他忽然想起,往昔她秀眸惺松替他更衣时的娇憨摸样。

    她总是趁夜训练鸟儿,天快亮才回去睡,身子才沾上床,就又给人挖起来为他更衣,不是他爱虐待她,实在是她那睡不饱的模样太可爱,且老是搞不清他的主服要怎么穿,主冠要如何戴,总要四执事一再提醒,见她迷糊的样子也是一早的乐事。

    更重要的是,他想一早就见到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便是他的心思。

    忆起那女人在身边兜转的日子,心情本来轻松,但瞥见今日在自己身旁的不是她,而呆四个老太监,冶冷逍面色不由得冷峻下来,黄德见主上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差,只得更加小心的伺候着,怕天威难则,有个闪失,倒霉的是自己。

    皇舆已候在外头,更衣完毕后,他绷着脸走出上弦宫,坐上皇舆上朝去。

    朝臣见他面色沉肃,人人自危,禀奏事项刻意挑三拣四小心避险,就怕触怒龙颜。

    朝臣依序陈奏,那女儿被赐死的光海原本有满腔怒大待发,想在朝上慷概激昂一番,痛陈冶冷逍不该忘恩负义,忘记他当年曾战功赫赫的为弦月主朝开疆辟土,自己女儿再怎么恶贯满盈,冶冷逍也不该无情无义的赐死功臣之女。

    正想开口却见他紧绷若神色,当下龟缩得骂也不敢骂,沉默得很。

    睡这样子,今日的上朝应能无险平稳的过去了。

    蓦地,黄德匆忙出现,过去太监都只在殿外候着,今日居然闯了进来,众人讶异,就见他脸色忧急的真奔上殿,告罪后附耳向冶冷逍说了几句,冶冷逍神情大变,挥手就给了黄德一巴掌,众人更是大惊,何曾见过冶冷逍对近侍发这么大的火,这是怎么了?

    “孤不曾允她出宫,她与那丫头一起出宫,你如何现在才知?”冶冷逍怒不可遏。

    黄德颤抖跪下,“奴才该死!娘娘出宫时手上拿有进出宫闱的令牌,奴才的手下疏忽,没有向奴才确认便放行,是宝红发现后急忙过来禀报,这才……”

    “住口!她要是有个闪失,孤要你的皮!”他怒大中烧。

    黄德当场磕首,身子颤抖不休。

    “起来,还不去准备,孤要立刻出宫!”他怒声说。

    黄德低着头,抖着身子急匆匆去办事了。

    冶冷逍怒火未消,神情暴燥,朝臣见状纷纷哄若寒蝉。

    “即刻退朝,有事者上奏本即可!”

    “是……”众臣惶惶低腰,谁敢啰嗦。

    只不过,众人不禁好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能让王上这般气急败坏的当众怒斥责罚心腹宠侍,还急切的要下朝出宫去,这事情可真不单纯,众人面面相觑惶然不安。

    “玫姊姊,前头就是万宝寺了。”轿子外,碧玉欢喜的告诉坐在轿子里的玫瑰目的地到了。

    玫瑰坐的轿子低调住朴,不若宫里出来的华丽显眼,这是碧玉贴心的安排,知晓她不想扰民,更不想惊动寺里的人出来迎接王妃,所以才找来这顶不显眼的轿子载她出宫。

    因为是私访,碧玉说,宫里的人没坚持要她带侍卫出来,所以身边除了两个轿夫,就只有她和碧玉了,当真轻车简从,非常自在。

    这阵子她心情始终郁郁,碧玉建议她出宫三佛散心,主动向冶冷逍提说此事,没想到那男人便一口同意了,当碧玉将出宫今牌带回来时,她还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答应,但不管如何,他确实放她出来了,那她得好好把握机会四处逛逛好透透气。

    这万宝寺她未进宫前来过几回,这里佛祖灵验香火鼎盛,是个礼佛的好地方。

    “碧玉,宝红这回没跟来,你可得帮她求个去病的平安符回去,瞧她身子能否安康些。”她笑着掀开轿帘,探出头来交代,出发前碧玉告诉她宝红闹肚子疼,不能一道来,实在有点可借,自己又不免担心她,便要碧玉也求个符回去给她保平安。

    “好的,我本来就这样打算的。”碧玉满脸笑容的回道。

    “嗯,到了到了。”见万宝寺已到,玫瑰迫不及待的要下轿。

    “瞧你急的,玫姊姊,别忙,会跌倒的!”碧玉忙着为她拨娇帘,她一钻就出来了。

    见到悠闲进香的人们,闻到不同于宫内的经松气息,玫瑰经快的往寺内走去,进到万宝寺后,碧玉先为她点了往香,让她三拜。

    她虔诚的拜了拜,将香插上香炉后,碧玉对她说。“玫姊姊,轿夫们也累了,先让他们去寺后头喝口水歇歇,咱们先往内寺逛逛吧,听说万宝寺里有间禅房,当年孔大学士曾在这里苦读过,这才熬读出学问来,从此闻名于世。”

    “孔夫子待过的地方,那真该去瞧瞧了。”她惊喜好奇,孔夫子至今仍每日拨出时间过来教她学问,平日那老学究总不苟言笑,但时常谈及他当年如何虔心求学,还曾三餐不继受人接齐过,她不知接齐过他的还有这间寺庙,这会去瞧瞧他苦学待过的地方,倒也有趣。

    “就在里头,我领您过去。”碧玉带着她往万宝寺的后堂走去,走了约一段路,人迹越来越少,僧人也不见几个。

    “碧玉,还走吗?这里好像不是万宝寺的范围了。”玫瑰疑心的问。

    “没错的,三禅最忌吵,读书也需安静,这里人少潺静,禅房设置在远离香客的地方才是正确的。”

    “嗯。”想想有道理,她点头,继续跟碧玉走。

    最后终于来到一栋旧屋前,但四周已见不到半个人影。“玫姊姊,就是这里了,咱们进去吧。”碧玉说。

    “呃……好。”到了没有人迹的地方,玫瑰或多或少有些不安,但她信任碧玉,最后还是随着碧玉推开陈旧的木门进屋去。

    屋子虽旧,但古色古香,地板特意垫高,铺有木板,还放置圆垫,方便让人打坐用。

    墙上也挂有许多字画,她仔细一看,其中还有几幅山水字画有孔夫子的落款。

    瞧来碧玉没骗她,孔夫子真在这里待过,她想象那老学究年轻的时候在这里埋头苦读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他也那样苦过,难怪总告诫她学问是要靠卧薪尝胆的精神才能获得的。

    “玫姊姊,你也走了一段路,喝口茶歇会吧。”碧玉不知由哪端来一杯茶给她。

    “一起喝吧。”她接过茶水后笑着对碧玉说。

    “这茶禅房的后头还有,我再去倒一杯来,玫姊姊先喝。”碧玉笑着又往后头走去倒水。

    玫瑰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碧玉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吗,对这里倒熟悉得很?

    她边想边喝下碧玉端来的茶,这茶叶普通,还带着点苦涩味,应该是专门泡给香客喝的平安茶。

    她过去不懂品茶,如今喝多了宫里的好茶,嘴养刁了,喝了这茶几口,不合昧便放下不喝了。

    只是杯子放下后,她突然一阵晕眩,站不稳的跌坐下来,她心惊,“碧玉!”她忙喊人,不知自己怎么了。

    碧玉匆忙由后头出来,但竟没先去探望跌在地上的玫瑰,而是先察看她喝了多少茶水。

    回头才慢慢地走到玫瑰身边。“这药下得还是重了些,你才喝几口腿就软了。”

    玫瑰听了这话惊愕起来。“你说什么,你对我下药?!”

    碧玉叹了口气,“玫姊姊,对不住,您就委屈一会吧。”

    “你想做什么?!”她双腿完全使不上力,根本站不起来,双眼也瞧不清眼前的事物,不禁大惊。

    碧玉神情肃杀。“我想借你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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