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衡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东西?”

    “战帖。”

    亲兵近前两步,单膝跪下,将手中之物呈上。

    “江国那边派来的人说,江国太子,要率领麾下猛将,和殿下及诸位将军约战。”

    隋衡皱眉,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张格式标准的战帖。

    帐中众将也都一愣,而后炸开了锅。

    “江容与这个伪君子,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殿下,万不可轻易上这伪君子的当!”

    隋衡抬头,目光冷测测看他们一眼。

    二将同时感觉颈间一寒。

    徐桥在一边清了清嗓子:“二位将军,议事就议事,注意言辞,别瞎给人家起外号。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二将不太理解。

    这不是殿下经常挂在嘴边的三个字吗。

    殿下骂得可比他们狠多了。

    第97章 暮云鼓响1

    江蕴在战帖中写道,未免生灵涂炭,祸及无辜百姓,愿以约战方式,率领麾下猛将,邀请隋军统帅及诸将上暮云关外一战,按照军中比武规矩,两两对决,进行比试。双方派相同数量猛将参战,获胜人数较多的一方为胜。

    而战败的那一方,需主动认输求和。

    有对方太子亲自参战,这战帖的分量与意义自然变得不一样。

    坐在中间的大将杨槊立刻冷笑:“这个江容与,竟然敢主动向殿下下战帖,该不会因着去岁江上会晤赢了殿下那一箭,就真以为自己武力超群,可以和殿下比肩了吧?简直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说完,杨槊便觉帐中格外安静。

    杨槊一愣,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

    军中谁不知晓,去岁那场江上会晤,于殿下而言,是大耻中的大耻,殿下当众输给了那“体弱多病”的江容与,失了洛国,输了赌注,回到隋都,当着满殿朝臣的面,向左相即墨清雨下跪请罪,自那之后,人人知道此事是殿下不可触碰的逆鳞。他这个猪脑子,说什么不好,怎么非要提这个。

    杨槊根本不敢看隋衡的脸,立刻吓得屁股离开椅子,慌忙站起。

    “诸位如何看?”

    好一会儿,隋衡方重新开口,恢复平日语调。

    只是他仍晾着杨槊,没有理会,杨槊汗流浃背,越发忐忑不安地杵在原处。

    “臣以为不妥。”

    一片寂静中,一人先开了口。

    隋衡挑眉,看向坐在文职之首的陈麒:“军师以为哪里不妥?”

    陈麒起身,正色道:“因为江容与这个人。”

    “这封战帖,表面是君子之约,可江容与此人,素来奸猾,最擅长用阴谋诡计来为自己博取美名,殿下……想必也见识过此人虚伪可恶的一面。万一他借约战之名,在周围布下埋伏,谋害殿下,可如何是好。”

    这个观点立刻引来一部分将领的认同。

    隋衡没作置评,而是问:“那依军师看,孤该如何做?”

    陈麒道:“一鼓作气,拿下暮云关,将江南之地彻底纳入隋国版图。这不也是殿下一直以来的宏愿么?”

    “陈军师说得不错。”

    另一名谋士立刻高声附和:“殿下手握三十万雄兵,打下暮云关,只是时间问题,殿下根本没必要与那江国太子玩这种游戏。”

    陆济世陆安民兄弟从外归来。

    陆安民道:“殿下,听说江国太子已经命人将他向殿下下战帖的事情宣扬得四方皆知,如今江南江北百姓都在等着殿下的态度,若殿下拒绝这封战帖,那些百姓定会误以为殿下暴虐无度,不顾百姓性命,我军大将畏缩对方大将,不敢代表百姓出战。”

    众将面色大变。

    陈麒亦皱起眉。

    一人忍不住骂道:“这个江容与,委实诡计多端,阴险狡黠,这一招,把殿下架在火上烤,逼得殿下不得不接下他的战帖,答应他的约战,简直可恶至极——”

    这名将领话音戛然而止,因发现隋衡面冷如霜,脸色阴沉得可怕。

    隋衡没看帐中众人,只提笔,在帖子背面写了两行字,交给那名送信的亲兵,道:“回信,孤应战。”

    约战时间就定在午后。

    虽然江蕴使用了一些计谋,可对于隋衡真接下了战帖、同意以约战方式解决这场战事,江国众将还是感到些许惊讶。

    因说到底,隋衡从来不是顾忌名声之人,这一仗如何打,几乎全凭隋衡个人意志来决定,隋衡若执意开战,别说一封战帖,就算十封战帖,此人未必会理会。

    “莫非,是咱们以往对这位隋国太子有什么误解?”

    云怀忍不住问范周。

    昨日这位隋国太子突然撤兵,就够令人费解了,今日又接下了殿下的战帖,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范周不知内情,自然也想不明白,但也隐隐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不瞒将军,我其实更担心另一件事。”

    云怀显然也想到了:“先生是怕那隋国太子记恨去岁江上之事,趁这机会,再使阴招谋害殿下?”

    范周点头。

    “若真按照殿下所说,两两对决,那和殿下对决的,一定是隋国太子。此人心狠手辣,虽然比试规矩是点到为止,绝不可伤及性命,可万一他就是罔顾规矩,针对殿下,可如何是好?而且……殿下近来一些行为,也很奇怪。”

    云怀忙问何事。

    范周道:“昨日殿下独自出城后,曾让公孙羊交给我一个匣子。公孙羊说,那里面是殿下写的一些锦囊,等这次大战之后,再让我打开看。你说,殿下无缘无故的,为何要留那么多锦囊给我?殿下昨日瞒着你我,独自出城见隋国太子,是不是……”

    范周有些不忍心说出来。

    人人皆知,因为那次江上会晤,隋国太子恨殿下入骨,甚至还放出狠话,要将殿下剥皮抽筋,生啖殿下血肉。

    殿下这时候与隋国太子约战,岂不是羊入虎口,以身饲狼么?

    云怀听完,也长眉一拧,跟着担忧起来。“那该如何办?如今战帖已下,隋国太子也已接了,是万万没有反悔余地了。”

    范周道:“殿下看似脾气温和,实则刚强果决,极有主见,既是殿下认定的事,便不可能再有更改余地,还是先备战吧。”

    此事传遍两国军中,午时一过,双方将领便在各自统帅的率领下如约站在了比试场上。

    武将之间的比拼,无非是弓马骑射之类,只要场地够大,能跑开就行,唯一需要提前准备的就是箭靶。

    暮云关上站满士兵,隋军那边,所有下属国国主公卿亦过来观看比试。陈国国主罕见的垂头丧气,顶着两眼乌青。

    卫国国主卫涟问:“陈兄这是怎么了?昨夜一夜未睡么?”

    卫涟没有参加过去岁隋都的那场春日宴,不识得江蕴,自然也不知道内情,陈国国主却是知道的。陈国国主生无可恋的叹口气:“寡人这次,恐怕是真要穷途末路了。”

    卫涟不解:“陈兄何出此言,依我看,今日比试,殿下必胜无疑,江国太子,怕没什么希望。”

    陈国国主用一种无知的眼神望着他。

    “你懂什么,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日后,你我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我劝卫兄,还是趁早给自己谋条后路吧。”

    卫涟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便问站在另一边的姜玉屏:“姜兄,他这是怎么了?”

    姜玉屏转动着手中扳指,没搭理他。

    陈国国主见了,心想,他姜玉屏做过的那些事,可比他严重多了,便凉飕飕道:“如今,大家都是那秋后的蚂蚱,谁也不比谁高贵,还摆谱给谁看呢。”

    这时,对面城门楼上忽然响起一声铮然琴音,声音缠绵悱恻,如同恋人之曲。卫筠站在卫涟身边,闻言微微惊讶。

    “洛凤君?他也在暮云关?”

    旋即奇道:洛凤君何时开始弹如此黏腻的曲调了?

    两国太子亲自参战,比试场地自然不能太寒碜,坐席和茶水糕点都有。只不过泾渭分明,分列两边。

    江蕴刚展袖坐下,隋衡便大摇大摆从对面走了过来。

    范周云怀等心腹立刻目露警惕。

    比试尚未正式开始,这个隋国太子想干什么?隋衡视众人如无物,直接来到江蕴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罐,递了过去。

    江蕴接过来,打开一看,一怔,竟是一小罐糖渍梅子。

    徐桥坐在对面,忍不住抚额,露出没眼看的表情。江国一干谋士将领也全部愣住,旋即以更加警惕的眼神看向隋衡。

    隋衡道:“尝尝,这可是孤特意从骊山采的。”

    江蕴便真拣起一颗,放进了口中。

    范周:“……”

    范周微微变色,道:“殿下!”

    对方品行实在太恶劣,且恨殿下入骨,他害怕对方下毒!

    江蕴朝他轻扬嘴角,道无妨。

    范周便上前一步,挡在江蕴面前,正色看着隋衡道:“殿下好意,我们殿下心领了,但我们殿下,与殿下并无深交,以后,还请殿下自重,莫要再行如此唐突之事了。”

    第一轮比试射术,双方大将轮流上场,每人十箭,箭需于百步外先穿过悬于半空的铜钱,再射入靶心,中靶心数量最多者胜,若平局,则加试。

    想要完成同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即使是擅于骑射的青狼营猛将,也经常遭遇失手。几个回合下来,云怀以六靶的数量暂时领先。

    云怀昔日在军中便有神射之名,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

    下一回合,该隋军大将上场时,隋衡忽然命人取来弓箭,道:“孤来试一试。”

    隋军众将发出喝彩声,江国众将则心弦一紧。

    隋衡昔日夜逐沙奴首领,并于乱军中一箭射穿其头颅,并直接令其脑浆迸裂的事迹一直流传在江南江北各国。去岁江上会晤,范周和云怀等心腹也是见识过对方狠辣箭术的。

    隋衡若参与比试,必会对江国这边造成很大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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