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扶梯下楼,席烽落在她身后,一抬手就能把她揽到怀里的距离。他能看到她的侧脸,低垂脑袋面无表情地发呆。察觉到他的视线,轮廓线像绷起的琴弦,但始终不看他。

    楼里一层新开了一家奶茶店,生意红火到此时竟还有十几个人在门口排队。席烽终是不忍这样形同陌路,碰了碰她:“喝不喝,去买一杯?”

    记得她是喜欢的,怕吃甜食发胖,但每回她吃得最香。

    于是慕黎黎也记起来,最爱给她买奶茶的人是钟易,甚至被她传染的钟易一个大男人你自己也不少喝。迁就她的口味一次买上好几杯,剩下的他一边加班也就全给消化了。

    可席烽… …他是一口糖分不会碰的人,对身材的自律和对工作的苛刻别无二致,讨厌到只会讥笑她约束不住自己。

    “你喝吗?”她突然问。

    “不喝,齁得慌。而且一杯奶茶的卡路里多高,说出来吓死你。”

    “那你买来干什么。”

    席烽嘴角抽动了两下,看她的眼神带着明知故问的不满。心说她对人明明比他敏感,头脑聪慧,难不成感情上却是个钝感十足的笨蛋?

    慕黎黎替他答:“给下午来拜访的女客,还是给总办那群小姑娘?总不会是给我的吧?可是,我不缺人常常请我奶茶喝啊— — ”

    所有的不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她也不管自己的话说得有多胡搅蛮缠,“席总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既然别人的标准不许拿来要求你,你也不要学别人啊,装温柔装伪善的招数多委屈你… … ”

    心底有个声音对慕黎黎说,你不应该这样刻薄的对待他。可不知怎么,她的不理智、不温柔似乎在这一段时间里都集中火力,一见他就想喷发到他的身上。

    谁能顶得住呢,男人的自尊心不容挑衅,席烽没等她说完,黑脸就走了。

    丁助理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别和老板顶着干” ,慕黎黎这次再次有辱使命了。

    春节前本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时节,可惜正式消息传出来,大家满怀期待的烽火集团年会今年再次取消。

    本城出台了新规,五十人以内的集会要向当地部门报备,五十人以上的则必须事先取得批准。而大家心知肚明,安全起见大概率企也不会申请,上面也没人敢批。

    老员工互相聊天说起来,总感觉今年年头少了些什么。这一年里有人走有人留,几个部门的员工都经历了大换血,而旗下酒店业务更是大起大落,从年头到年尾就没稳定过。

    欢聚一回,喝喝酒、吃吃饭才能找到对公司的归属感似的,然而毕竟还是没法实现了。

    节前是很多工作收尾和落幕的deadline 。老板们“兵贵神速”的一声令下,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打拼的是所有辛苦的打工人。

    慕黎黎有种开着大卡车、长途赶高速路的疲惫感。下半年这一波又一波的工作好似无休止一般的接踵而来,充实是充实,匆忙也是真的匆忙。

    所幸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估值有定论之后,后面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手续了。节前to do list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和新投资人谈下来term sheet (条款清单),其他都大可以往后放。

    偶有不顺,她要做的是加快节奏、压缩周期。同时在心里渴望一下,能趁着假期充充电,换一换状态,也再… …好好想想下一步她和席烽的事。

    慕黎黎在放出离婚的豪言壮语后,又搬回了自己的房子。席烽在隔壁很安静,但她就是整晚整晚的睡不好。

    有时半夜梦到他寻过来找她,穿着得体或是赤身裸体,惊醒后起来察看房门,根本没人动过,他房间的灯早熄灭了。

    一晃又一个礼拜过去,两人在公司里很少碰上面,他们的时间都吝啬… …然后,慕黎黎先找的席烽。

    和老唐吃饭那回不欢而散后没几天,慕黎黎加完班去楼下食堂吃饭。晚上八点多餐台上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还好没关门,不然她又要以外卖填饱肚子。

    本以为她就够晚的,端着餐盘才坐下,隔壁又坐过来一个人,不期而遇的竟是钟易。

    “一起吃,介意吗?”

    “当然不。”慕黎黎说,“前几天路过你办公室想去找你,里面空空如也,你助理说你特别忙… … ”

    慕黎黎一直没碰到他,听他助理说他们的无接触平台demo要赶在这个月放假前出来,一群研发人员号称闭关一个月,钟易平常全和团队一起,老板办公室也就空置了。

    她不好打扰他,总惦记着和他单独聊一聊,可他实在忙到抓不到人。

    前几天行政部的春节加班名单出来,财务部、投资部、研发部位列加班人员的前三名,但研发最狠,七天的假期一排排了五六天。早晚两班倒,钟易尤其可怕,每班都由他领头。

    一向把加班看作家常便饭的席大老板,对他们的拼劲也是没话说。邮件抄送全体中层,回了一句:责成各部门,务必做好研发的后勤保障工作。

    加班费成倍付,餐标也是翻倍地涨上去。用行政部经理私下夸张的话讲,要星星不给月亮,买满汉全席都够了。

    慕黎黎替钟易高兴:“烽火小食堂的菜好歹有荤有素,你们不用天天开水泡面的捱日子了。”

    “是。我和行政说,最好加一顿夜宵,那样吃住就齐了。酒店公司两点一线,把大家通勤的时间都省下来,那才是真正的'闭关修炼' 。”

    “公司同意了?”

    “席总… …支持,只是时间点不好。很多人春节要回老家,凑不齐人。”钟易人瘦了,笑容也淡了,提到席烽时带点强颜欢笑的尴尬神色。

    他从来是一腔热情倾注在工作上,两人统共没聊几句,钟易还赶时间继续上楼奋战。

    “黎黎姐,听说你去找了我几次,我想… …明天你不太忙的话,我们约个时间单聊聊?”

    看他的样子,很多事已然想得透彻。慕黎黎点点头,临走前又嘱咐他休息时间要保证,别总开夜车。

    她明白,他的决心终究来得太晚了。曾经她选择了放弃,再回头已时过境迁。

    钟易是很好的朋友,但作为恋人,几年前慕黎黎就明白两人不合适。闺蜜苗苗有一句一针见血的评语,钟易帅的没有攻击性,只可温暖她,在心理上满足不了她也驾驭不了她。

    只适合留给怀念。当晚睡前慕黎黎左思右想,给席烽发了条微信:【明天约了钟易。】

    第六十一章 报备不等于放行

    席烽那边也没睡,很快给慕黎黎回过来,字里行间都能闻到那股子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认为,报备了就等于放行了?】

    又是挑毛病的节奏,慕黎黎打字,【说事而已,谁说是向你报备了?以前尚且不用,何况现在。】

    【什么事,又替人说情,还是当说客?】

    【都不是。】慕黎黎快速回道。说不是报备吧,她也没明白为什么直觉上没见钟易呢,就想要和席烽先说一声。

    想理由想了足足一分钟,她发过去,【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现实问题,但你不能否认我的功劳。钟易的公司无论从业务匹配度上还是价格上,当时都是最合适的。】

    席烽也不傻,这种公事上的对错之争,谁会大半夜地给他发这个,【到底见他干吗?】

    【缅怀过去,畅谈现在,展望未来。】

    他看了无名火上来,【怎么,提前拉个垫背的?慕黎黎,这八字别说没一撇… …你就那么急?】

    【不用你管。我只问你,你承不承认这个目标是正确的选择?】

    【不是的话,我天天催他们出demo ,烧钱的计划批完一个又一个,是在折腾什么?】

    席烽不肯正面回答,可慕黎黎已经有了答案。

    是啊,公司的几次高层会议上,席烽已经把他的思路阐述得很清晰。智能化酒店要新加入很多元素,一是软平台,一是硬科技。

    新的概念酒店里打造了很多吸引眼球的亮点,比如全方位的无人接触服务和自助在线服务,比如热门的rpa技术,比如硬件的机器人服务员。但在整个方案里,平台和系统解决方案是一切硬件和场景实现的基础。

    钟易团队的加入,正好解决了公司这方面的欠缺。

    而对烽火来说,快速商业落地是王道,对业务和融资有着双重的带动效应。另外最关键的一点,是节奏不容错乱。

    初期投入只能支撑一两家类似样板间的酒店,投资人进来的现金流接上,后面才有实力慢慢爬坡,做强做大。

    经历了一轮起死回生的洗礼,席老板最大的变化是学会了能屈能伸。要不是那么多烧钱的计划在屁股后头火急火燎地鞭策着,他也不会对投资人低姿态的那么好商量。

    老房子的暖风系统陈旧,慕黎黎套上厚厚的睡衣仍然抵不住寒意。空调一吹热风便呼呼作响,慕黎黎放弃了,缩着脖子钻进被窝,给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那时,我闺蜜还好心劝我,不要把钟易拉进这摊浑水里来。】

    慕黎黎把枕头当成电话里的人,锤了好几下,【现在想想,何必吃力不讨好,让你们广撒网的自己去找不好么……我后悔了,下次再管你的闲事,我就是小狗。】

    那一端直到慕黎黎睡过去也没动静,早起她才看见他的新消息,【小猫也好,小狗更好。只有一点,拉手不行。】

    一上午慕黎黎都快忘了和席烽的这一茬,写好两份报告、和微信上的若干联系人把工作谈完一轮,午饭后回来,刚在工位坐下,手机叮叮咚咚响了。

    席老板的消息又追过来: 【见完了吗?】

    查岗似的盘问,慕黎黎不理睬,权当是乱七八糟的骚扰信息好了。她这边才回了几封邮件的工夫,身边的工区忽然小小的嘈杂起来。

    席总、席总的打招呼声不绝于耳。沉浸在计算机屏幕中的慕黎黎抬头吓了一跳,他居然还下楼来了!

    晃晃荡荡地电梯的通道踱晃荡荡地电梯的通道踱来临时,是工区人间从由的时候,他下楼的目的不得不怀疑。

    慕黎黎看席烽的目光旁若无人地集中到她这里,好像专门过来逮她、盯她的梢似的。态度这么猖狂,她微恼,袖口挡住半边脸,把头拧向了另一边。

    席老板却脚下一拐,大大方方的从她身边路过,敲她桌面,拿腔作势地问:“你们唐总呢?”

    慕黎黎狠瞪他一眼,用极正常的音色说:“今天外出,不在公司。您找他的话,我这给他打电话?”

    席烽在她桌面上找到包着粉色外壳的手机,看不到屏幕的那一面。他停在她身边,问:“你没去?”

    慕黎黎坐不住了,站起来双手交叉在身前,很是尊敬地回他:“我手头有事,唐总说他自己去就行。”

    席烽本来预期得到的回答当然意指另一桩行程,可话被她拿捏得模棱两可,不是他想知道的答案。

    慕黎黎真想滑不溜手的时候,他对她也没什么办法。他没当着人为难,转一转就上楼了。

    微信上被发了一串问号,慕黎黎在心里拖延够了,方才简明扼要的回了两个字:【没见。】

    不是不敢见。而是上次意外的三人会面翻车成那样,见不见钟易还重要吗?慕黎黎想来想去,已不那么重要。

    那天的事实说明了一切,再掩饰什么、解释什么都是多余,不如— —就让那些说不清的情绪随风而去。

    慕黎黎和钟易说中午脱不开身,感谢他的善意邀约,给他留了一句,“你一直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在我心里始终都是。”

    有些话不用说到一清二白,她相信钟易能和她心有灵犀。

    她和钟易的过去太漫长了,从校园到步入职场,从同门到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再到烽火的引荐之谊。他们在感情上若即若离过、近到知心过,然而在最纯粹的岁月里也许算得上蓝颜知己,后来各方利益和前途的问题混杂进来,等她发觉时两人已止步不前。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但毫无疑问两人都有了退意。

    她从没问过钟易是因为什么,因为自己这关便过不去— —慕黎黎过不了苦日子,无法放弃物质追求。钟易只看到她聪明和温柔的外表,看不到她内心的虚荣俗气,她也不敢让他看到。

    之后,慕黎黎开始断断续续地谈男朋友,即便被钟易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换了又换。她认了,齐大非偶是现实。

    那段青涩的喜欢过、痛过而不得不放弃的挣扎,让她在感情上彻底长大,而它来自少年时代的钟易。

    席烽的脑子里没那么多绮思,追问:【他失约了?改时间了?报备就要彻底,你们换的什么时间再见?】

    慕黎黎不慌不忙地回,【想见,随时可以见。】

    她以为席烽会被气个半死,他确实先发了一行省略号过来。没多久,品出些特别的味道,果断的席老板头一回收回成命,【见见也好,当面让人断了念头,画个句号。】

    男人反复无常,说的不就是他。

    接下来的一星期慕黎黎过得痛不欲生。投资人给出的条件书短短五页纸,她和法务部来来回回磨了数轮。

    谈回一稿、被法务打回来一稿,约投资人再谈、再被打回,n次之后,慕黎黎被修理得脾气几乎被磨平。

    每日例行一问,“今天被法务拍砖了吗?”没有,那就是律师小姐姐还在攒问题,晚上十点也是她,凌晨一点也是她,不用怀疑,板砖早晚要落到慕黎黎头上。

    烽火的法务原则性极强,咬文嚼字的详尽程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等把所有条款至少都改过三轮,老唐最后把关:“行了,开始准备签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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