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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打探道:“小姐,那这次齐大人回京,是不是会跟老爷提亲呀?”

    “嗯。”虞欢扬眉,想起那天和齐岷在假山洞里商量的情形,齐岷说的是——接她父亲出来的那天,他会提的。

    想到虞承刚刚出狱,便又要被一个天大的消息“砸”中,虞欢忍俊不禁。

    屋外传来脚步声,张峰进来,欣然道:“夫人,京城里来信了。”

    主仆二人一喜,虞欢难掩激动地接过信,春白便要凑热闹,张峰又道:“春白姑娘,这是你的。”

    春白一愣,接过信来,看见信函上的署名,红着脸躲去一边。

    虞欢坐在铁梨木榻上,榻前摆着一炉炭火,暖意烘得人熨帖,手里的信则微凉,似覆着这一路的风霜。

    自打安东卫一别后,齐岷所有的消息都是张峰从锦衣卫的内部渠道打探来的,大概是防止被人盯上,齐岷没往她这边写过一封信。

    据张峰所说,齐岷是十月初三那日抵达京城的。万岁爷驾崩的消息一传开,皇城大震,不少官员、妃嫔当场晕厥——皇后便是其中之一,差一点没能保住腹中的龙胎。

    刘佩文率先向齐岷发难,责问他当夜为何没能护住万岁爷,转头又指摘威少平,说岛上既然有两百名卫所精锐,怎么会连区区一个田兴壬都拦不住?

    威少平自是实话实说,控诉那田兴壬如何狡猾,易容术又如何高超,假扮成自己后,便调走了绝大部分卫所精锐,然后趁着万岁爷召见自己的当口潜入凌波阁二楼行刺,要不是齐岷反应及时,派人在厢房里找着被打晕的自己,事态恐怕更加严重。

    刘佩文气急败坏,当着齐岷的面不太敢发作,便私下派督查院调查,结果发现田兴壬弑君一案人证、物证俱全,竟是无从攻讦。

    不日,万岁爷下葬皇陵,举国哀悼,齐岷在这一日走进后宫,拜见了皇后刘氏。

    齐岷究竟和皇后谈了什么,虞欢无从知晓,只知那日以后,淑妃膝下刚满三岁的庶子践祚,皇后刘氏开始垂帘听政,内阁首辅刘佩文则在朝上宣读了一封圣旨,内容是先皇猝崩,储君无人,为稳定社稷,先由大皇子暂代皇位,如若皇后刘氏诞下皇子,则皇位转由嫡皇子继承。

    次日,父亲虞承从狱中解脱。而自己的处境、去处,朝中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关注。

    严风撼动窗柩,屋里炉火发出更激烈的哔啵声,虞欢拆开信函,抽出对折得很严谨的信纸,打开一看,见得刚健遒劲的三行字:

    一切顺利。

    腊月初八,隶州相见。

    映浦亲笔。

    虞欢心口怦动,目光在“一切顺利”、“隶州相见”等字上徘徊,一遍遍确认后,又伸指抚上。

    没有错。不是梦。

    胸膛蔓延开一股热潮,沸腾一般,朝着四肢百骸涌去,虞欢竭力忍着,把信纸放至鼻端嗅了嗅,又拿起来反复细看,整个人像是栽进软绵绵、暖烘烘的云朵里,恨不能大呼一声,恨不能奋力打滚。

    转头时,却见春白躲在木榻扶手那头,不知在干什么。

    虞欢收起信,悄声探近,伸颈一看,竟见春白手里握着一大摞写得密密麻麻的信,惊道:“谁写的?怎么写了这么多?!”

    春白“啊”一声,如受惊麋鹿从草丛里跳起来,藏起信,满脸爆红。

    虞欢已然猜出答案,看一眼她身后露出一截的一摞信纸,再看回自己手上折起来的薄薄一页、寥寥三行,“哼”一声。

    “闲人就是话多。”

    春白:“……”

    *

    半个月后便是腊月初八,当天,隶州下了一场大雪。

    天色微明,虞欢一行便已乘船朝着隶州码头行去。

    严风瑟瑟,雾凇沆砀,飞雪飘舞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虞欢在船头看得痴迷,春白忙拿来一件镶狐毛的如意纹织锦羽缎缎斗篷给她披上。

    “春白,你有没有觉得外面的雪比里面的雪好看多了?”虞欢揣着手炉,这是她第一回 在院墙以外看见雪。

    春白想起以前在燕王府里看见的雪景,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狭窄的天井上落下来,像是老天施舍给井底人的一床破棉絮,又旧又臭,裹着一股散不开的霉味,哪有眼前的这一场清爽自在,盛大无垠。

    “嗯,”春白笑起来,向虞欢道,“外面的小姐也比里面的小姐好看多了。”

    虞欢睇来一眼,精心描过的眉目似云层后散开来的一抹光,鲜明炽烈。

    春白挽起她,话锋又一转:“不过雪景虽美,风却仍是像刀子一样,小姐还是先回舱里歇着,不然被风刮坏,可就是大煞风景了。”

    虞欢拗不过她,硬被挽着送回船舱,不满道:“如果陪我看雪的人是岷郎,便不会说这样煞风景的话。”

    春白被肉麻得牙酸,硬着头皮道:“是是是,奴婢嘴最笨,哪儿能比得上齐大人能说会道,同小姐一拍即合呀?”

    虞欢偷笑,却又想起齐岷在信上的寥寥三行来,眉梢往下一耷。

    巳时,码头出现在苍茫大雪后,不及泊岸,春白便指着船窗外的一处方向道:“小姐,您快看!”

    虞欢目光投过去,见得漫天飞雪,一艘气派的广船停泊在码头旁。

    “那应该便是齐大人的船了吧?”春白想起另一人,心跳渐快。

    虞欢不吭声,然而目不转睛,分辨着那人头攒动的甲板上是否有齐岷的人影。

    张峰不动声色走出船舱,待得船家泊岸,立刻下船朝那艘阔大的广船赶去,不消多时,便黯然返回。

    “夫人,那并不是大人的船。”

    听得张峰所言,虞欢一瞬间失去兴趣,春白失落道:“啊,不是啊。”

    张峰点头,安慰道:“天还早,大人应该还有一会儿才到。”

    主仆二人明显失望,虞欢拢着手炉,闷声道:“既然赶不早,为何不早说,害人精吗?”

    想起自己为赶来接齐岷,天没亮便爬起来梳妆,不由更有些气恼。

    春白忽见虞欢起身往外,愣道:“小姐去哪儿?”

    虞欢道:“里面待得闷,出去逛逛。”

    走远几步后,又交代:“要是某人来了,便让他先等着吧!”

    今日乃腊月初八,隶州过节,码头正是热闹的时候。挨着船行的是一溜卖海货的摊铺,间杂一两间茶铺、食铺,人来人往,挤挤攘攘。

    大雪仍在下,虞欢戴着斗篷帽走过码头,瞧见一家食铺旁竟停着辆载满摩睺罗、瓦狗、冠梳、抹领等物的货车,小贩守在一旁,袖手望天,似在等着雪停。

    虞欢收住脚步,看向货车底层摆放的铜盆、铜板,意外道:“这是关扑?”

    小贩看见虞欢,先是为其容色所震,回神后,点点头。

    虞欢道:“为何不开张?”

    小贩道:“回小姐,雪有些大,待雪停后,小人便开张了。”

    虞欢拿出一块碎银放在货车上,道:“我现在便要玩,你开张吧。”

    小贩怔忪,看那块碎银一眼,毕竟是生意人,难以把钱财拒之门外,笑道:“小姐,这会儿又是下雪,又是刮风,扔铜钱可有失准头,一会儿要是扑不中,您可不许赖账!”

    虞欢嗯一声,转眼看货车各层的奖品:“怎么算?”

    “扑中三枚可换一朵假花,五枚可换一只瓦狗,十枚换一支冠梳,二十枚换一个抹领……”小贩介绍完,笑着补充,“要连着扑中才算。”

    和青州庙会里的大同小异。虞欢点头:“给我铜板吧。”

    小贩抓来一大把铜钱,然后开始麻溜地布置场地,铜盆挨着墙放,离货车摊位足有一丈远。

    虞欢一手揣手炉,一手从摊铺上拿起铜板,目光瞄准铜盆,开始扑。

    大雪天里玩关扑,委实是稀奇,周围很快有行人围拢过来,间或看看虞欢,间或看看铜盆,议论纷纷。

    “哎呀,可惜可惜,这一块就差那么一点!”

    “啧,又是差一点!”

    “我就说嘛,雪还下着,风又这么大,怎么可能扑得中?这小贩,也忒坑人了!”

    小贩在车旁挠头讪笑。

    虞欢本来心情便不佳,这厢一连扑了五六个铜板,不中不算,手也给冬风吹得发红,脸色不由更差。

    偏周围的行人唏嘘不断,火上浇油。

    虞欢烦躁,便打算抓一把铜板来一回破罐破摔,一只大手忽然从后伸来,托起她僵冷的手背。

    虞欢一震,熟悉的气息紧跟着包裹周身。

    “一个都没中?”

    来人声音低沉醇厚,似藏着一丝笑意。

    虞欢心头鹿撞,佯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京城来的。”

    “来干什么?”

    “来教夫人关扑。”

    话声甫毕,虞欢手里的铜钱飞出,“嗖”一声,越过风雪,准确无误地落入铜盆里,躺开背面。

    周围顿时爆发惊呼声,那小贩瞪大眼睛,意外地看过来。

    虞欢脸上飞霞,听得身后人道:“会了吗?”

    虞欢道:“不会。”

    来人便又从摊铺里捡起一块铜板,再次托起虞欢的手,借力给她,轻轻松松把铜板抛入铜盆里。

    又是一块背面。

    周围起哄声更大,小贩难以置信。

    “会了吗?”

    “不会。”

    “……”

    哐,哐,哐……

    一块块铜板飞过风雪,落入铺着霜雪的铜盆里,躺开一个接一个的背面。周围的起哄声变为喝彩声,接着变为赞美声,围拢过来观看的行人里三层外三层。

    虞欢垂目,冻得发僵的手已被来人焐热,后背贴着他胸膛,是熟悉的温暖宽阔。

    心思早已不再那一个个飞来飞去的铜板上,虞欢缓缓转头,隔着斗篷帽沿镶着的一圈绒毛,看见来人覆着雪的脸庞。

    “看什么?”

    “看神勇威武,令人心折的官人。”

    来人笑,风雪里,眉眼舒展,唇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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